到了研究所的宿舍,李秋雁张罗着先带着小萌上宿舍楼去看看。
    她指着二楼带阳台的一间房间说道:“这里本就是小秦住的房间,你来之前我亲自来打扫过了。屋子不算大,但坐南朝北光线好,住着还是不错的。你今天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到楼下来喊一声就成。我们就住在一楼,靠走道那间宿舍。”
    小萌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有劳师母了。”
    听着小萌喊“师母”,李秋雁禁不住微微愣住。她低下了头,思忖片刻,而后还是含糊笑了一声:“诶呀,瞧你这话客气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谢的,别跟我见外才是。明天我准备做葱饼,到时候给你送一些来尝尝手艺哈。”
    送走李秋雁关上门,小萌这才坐在一对早已经泛了黄的浅色沙发上坐下。她细细打量起这个房间来,别看屋子不大,家具却是很齐全,看起来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阳台上晾晒了几件工作服与袜子,小萌起了身来走到这些衣物跟前伸手捏了一把。看样子,衣物都已经干了有阵子了,只是家里没人,怕还没来得及收下来。于是她便一件一件收好,然后放置在沙发上细细折叠收纳起来。
    等到指尖滑过工作服的时候,小萌忽然发现好似衣袋里头有什么东西似的,多少有些磕人的感觉。
    她疑惑着伸手去抚触,却见里头是一张相片。相片的背景是申城大学的草坪,上头有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回过身来,正朝着镜头嫣然一笑。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小萌了。
    小萌禁不住将照片抱在怀中,原来柏君一直把她的照片带在身侧的……一想到这些,她便不由得心上跟着暖了几分。
    近窗的地方有一架吉他搁在小圆桌上,圆桌上铺陈着一块白色的蕾丝桌布,上头还放着柏君毕业时候,他与小萌的最后一张合影。
    虽然如今柏君还在深山中忙于工作,小萌对他的思念却已经溢满了整间屋子。她有许多的话想同他讲,可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将那些思绪都一概收好。
    或许是这些时日一路长途跋涉,飞机连带着高铁一路太过奔忙。又或者是刚到的头一天又淋了些雨,没料到刚到的第二日小萌就感冒了。她更是全身瘫软无力,甚至还跟着起了热度来。
    李秋雁做了葱饼上来探望,结果敲了半日门都没人应声。她想着白日里也没见小萌出门,心下一合计想着一定是出事了,就忙找了王艾上来看个究竟。
    王艾一到了二楼就晓得不对劲了,这门口的灰都落着,半点没有人踩过的痕迹。他们就想法子找了锤子来撬锁,看看里头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一进门,果然就瞧见小萌躺倒在地上,李秋雁连着唤了好几声,小萌整个人是一点回响也没有的。匆忙之下,王艾背起小萌就往医院急诊赶。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开了一些退烧药,夫妻俩只得带着小萌重新回宿舍去休息。
    李秋雁到底放心不下,在宿舍里守了小萌一个晚上。用了退烧药以后,到了这日半夜,人好歹算是热度暂时降了下来,额头也没先前那样烫了。
    只是夜里,小萌睡得昏昏沉沉的,免不了总要说几句胡话。李秋雁凑近了听,原来她是在喊着秦柏君的名字,心下也便愈加觉得不是滋味。
    断断续续烧了几日,小萌身体恢复的不算好,李秋雁就亲自陪着她去了一趟医院复诊。对此,小萌心下十分感激。李秋雁只说大可不必见外,原本柏君就与她如母子一般,她瞧小萌也是觉得可亲。
    医院的门诊很是拥挤,早上七点两人就去排队等挂号。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挂号的号码,却又是午休的时间。两个人只能一直在走廊等到下午,医生又建议做了胸透,两个人折腾到天黑才出了医院大门。
    公交车站点候车的时候,李秋雁看了眼站牌,索性两人还赶得上最后一班车,心下跟着松了口气。
    彼时,小萌模模糊糊瞧见车站上有两个妇人在那里站着。看年纪两人差了至少二十来岁的样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多少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那年轻的妇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发了白的长衫,十分的朴素。另一位则是看着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身形略有些浮肿,手里拎着一只竹篮。
    医院本身在郊区,这会天色暗了只有远处桥边一盏暗淡的路灯在亮着。
    小萌和李秋雁都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原来是那穿着旧长衫的少妇。只听着年长的妇人安抚道:“哎,不要这样子想,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那年轻妇人回道:“我也不是无理取闹,你倒是给评评理,就他这样的话,叫人听了心里怎么能好受?前些时候昏迷不醒也就算了,今天好不容易醒了,竟然非得跟我讲说他怕是不行了,让我早点准备好带着孩子改嫁。说是也不要求下一个人条件怎么样,只要给我们娘俩一片瓦房,能遮风挡雨就好。”
    “还有更过分的,他甚至连个念想都不留给我们。说是要签器官捐献协议,就算是死了,这副身体和器官也要捐掉。我真是不明白了,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难道他觉得这样安排完了,一切就算完事了么?那我和孩子怎么办?那是一句‘改嫁’就能了结的么?呜呜呜呜呜…….”
    那老妇人听了,不由得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诶,我儿子前些时日也下乡了。最后实在是病的不成人样了,整个都瘦成皮包骨了,这才给送回城里来调养的。我可是好吃好喝地从牙缝里抠出来一切最好的东西,就为了给他补身子啊。这些日子,总算是见着一些好了。可是呢,他也是个要强的,说要回乡下去,说是乡亲们离不开他。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倒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当妈的心里心疼儿子啊。”
    说到这里,老妇人也跟着抹了一把眼泪:“你的难处我理解,可是你也不用太急了。孩子她爸说的也是气话。他这一辈子为这里奉献掉了,国家不会不管他的。现在对家属,一概抚恤政策都是很好的,他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要是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相信,你们娘俩不会没活路的。有国家津贴,又有各种帮补政策,日子哪里会过不下去?所以啊,你多宽心,凡事别老往绝处想。”
    听到这里,小萌默默回过身去,与李秋雁对视了一番。小萌心下自然也是为这两个妇人的遭遇而感慨着,可是莫名的,她就想起了栢君来了。到底来了这么些日子,柏君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李秋雁还是多少能够猜得到小萌的心思。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着一旁那少妇提高了声调哭道:“大姐,你给评评理,这个死男人真是木鱼脑子,还非得逼着我当着他面答应,一定带着孩子改嫁!你说,这种男人我怎么说才好?真当是气得想拿着锅铲打他一顿,或许这样还能说几句像样的人话来!”
    老妇人轻叹了一声:“这到底是在病中的人,这样的话怎么好当真的?今天或许他是有死的心思了,明天说不准又好了。人那,不到最后那一刻,真是不晓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人年轻,不管怎么样希望总还是有的。身子恢复也不是不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嘛。”
    小萌回过身去,不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李秋雁道:“师母,来了这么些天,我也一直没问呢。柏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是催什么,不过就是想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心下好有个底。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的,我心里就总有些说不清楚的焦虑。”
    李秋雁不过含糊笑了笑:“小萌,你身上还病着呢,怎么就牵挂起小秦来了。他身上自然是有国家的任务在,一时半会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自己也是搞研究的,应该知道的,这项目一到了攻克难关的时候,很多难处都是不可预计的。可不光你着急呢,我也总是问我家老王,这小秦什么时候好回来的?他呢,也总是说快了、快了。那我便姑且当人就快回来了吧。再说了,你都到了肃城了,就是栢君自己知道了,怕也是归心似箭呢。你是不知道啊,从前单位里头发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他可全没动都锁柜子里头了,就说等你来了全都要给你吃和用呢。”
    小萌咬着下唇:“哦,我倒是没有来得及整理过柜子,也便不晓得他还藏了这么些东西。”
    公交车终于慢慢悠悠地从站里驶出来了,车灯也跟着摇摇晃晃的闪着。那灯映照在路面上带起一片亮光,小萌看着觉得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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