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也不着恼,依旧伸手摸着白牛。路旁跪倒的人群之中叫道“就是他,骑白牛的人,看他手中的剑,不就是湛卢剑吗?”
    那侍卫不懂江湖人所说的湛卢剑是何物,只是一味地喝令“你这傻子,赶紧离开。”说着便又上来夺过牛绳,使劲一拽,那牛却依旧纹丝不动。侍卫一急,伸手抽出刀来,对那白衣男子道“赶紧牵走你的牛,否则我就动手杀了它。”
    那白衣男子转身,一剑递出,刺中侍卫手臂。只听“当啷”一声,手中刀掉在地上。后边的人群中忽然有一匹马跑了出来,马上一人,墨绿官袍,玄色顶戴,正是季平。季平怒道“什么人竟敢挡道?”
    季平忽然看见那白衣男子手中的黑剑,心中一震,这等眼熟,再看那白衣男子身畔立着一头雪白的牛。季平脑中瞬间想起那日在玄武湖中小岛,因着避讳“无关”人等,季平几人就在水边的亭子里说话,这才知道苏寒川此次上京的缘由。
    苏寒川当年协助季平刺死周秉同,换来一世荣华,他也不爱权位名声,便要了一大笔钱,在老家镇江买了田地宅子,摇身一变称为当地的有钱员外。那一日他带同手下几人出门办事,返回西津渡口,已是黄昏时分,天竟下起雨来,江上风浪不宁,苏寒川遥遥望去,只见远处一个小镇,雨水把酒旗沾湿裹在一起,苏寒川忍不得风雨颠簸和船舱潮湿,带领诸人弃舟登岸,烟蓑雨笠,往北行去。
    正是晚炊时候,袅袅青烟混着水汽,散于杨柳花木之间。苏寒川行到一座楼前,酒香扑鼻,举目只见上挂匾额,大书三字“醉仙厅”。早有跑堂迎出来说道“客官进来歇歇脚,小店有桂花酒、花雕酒、女儿红、大曲酒、高粱酒、梨花酒。还有上好的下酒菜。”
    听这样说,苏寒川不由地饥肠辘辘,走下廊檐。跑堂的忙接过蓑衣,引着擦桌抹凳,点头哈腰笑道“几位客官快快您坐,想要吃点什么。”
    苏寒川摘下斗笠,放在桌子一角,说“先来二斤花雕,切盘熟牛肉,来个芋头烧鸭,再来个肴肉,鸡汤豆腐,炒秋笋。各煮一碗阳春面。”
    小二朝后厨叫道“花雕二斤,芋头烧鸭、肴肉、鸡汤豆腐、炒秋笋。”
    江南烟雨,窗外雾蒙蒙的,路上不见几个行人。堂中只有西边一桌,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灰部衣服,面西而坐自斟自饮,也看不清楚脸面。
    掌柜听见小二喊话,停下手中的算盘,抬眼一看,见苏寒川一行人,服饰华丽,定是个有钱人。对着小二叫道“庆丰,速速给客官淘热毛巾来,再烧滚滚的热茶来。雨天阴冷,驱驱寒气。”
    苏寒川见掌柜安排得意,枯瘦的脸上露出微笑,道“掌柜的,你平日里的生意如何?”
    掌柜听到客人发问,忙提了衣襟从柜台走出来,躬身作揖,满脸堆笑,道“蒙客官您垂问,小店地界偏僻,小本薄利,大约糊口而已。”
    小二庆丰便端了热毛巾上来,掌柜朝着苏寒川众人一一奉上,道“看几位行装,像是过路的贵客,能光临我这茅草小店,真是小店的福气。”
    一个随从听了笑一笑,道“你连我家老爷都不认识?”
    掌柜眨眨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苏寒川,道“不知各位是?”
    “镇江府东街大名鼎鼎的苏员外。”
    掌柜忙道“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老竟然是苏员外,几位贵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从今也能跟着沾沾贵气。”
    庆丰又端了热茶和熟牛肉、肴肉出来,一一摆上桌子,顿时茶香四溢,众人喝一口,觉得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气。庆丰忽看见那蒙蒙烟雨中,似乎正有人步步走近,嘟囔一声道“下雨天的,怎么像是来了个人。”
    众人一听,便都停下筷子,朝窗外看去。果然烟雨之中,一个白色的庞然影子缓缓地行走,远远地,也看不清楚。庆丰便走到廊前,努力一瞧,竟然是一头白牛慢慢地走着,牛背上,分明乘着一个白衣人。
    白牛渐行渐近,人们不由地好奇,外边下着细雨,这一牛一人竟然都不怕雨淋,兀自慢吞吞地走着。苏寒川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底下恐怕也有喜欢淋雨的人。”
    几人听了,心想有理,便低头吃饭。苏寒川见那肴肉晶莹剔透,叫道“小二,倒一碟醋来。”
    庆丰应了一声,跑进厨房,端了一碟香醋放在桌上。只见门外的白牛停在门口,庆丰迎出门去,见乘客一身白衣,已被淋湿了,头上戴着个斗笠,但是头发也已经湿了大半。他背个长长的包袱,跳下牛背,把牛拴在廊下。
    庆丰忙道“客官,不能拴在这里,等我拴到后院去。”
    白衣乘客便把牛绳递给他,也不说话,进了门去。庆丰心想这种情况,客人一般会打赏自己,可这白衣乘客不识时务,便脸色一暗,牵起牛绳,随便找株大树一拴,让它在雨中淋着。
    掌柜见这白衣乘客衣履破旧,根本不像有钱人家,不过脖子上挂着一个精美的玉佩,另外门口那头白牛也膘肥体键,倒也不怕他付不起饭前,上前道“客官,快快请坐。您要吃点什么。”
    白衣乘客坐下看看掌柜,歪头沉思一下,道“我要一碗白饭,一碗青菜豆腐。”忽然又站起来,看看凳子,道“凳子湿了。”原来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一坐下去觉得凉凉的。
    掌柜道“客官,是你的衣服湿了。”
    白衣乘客这才看看自己浑身滴水,掌柜看不过去,把刚才苏寒川等人用过还未收起的毛巾拿来一条,递给他,道“擦擦吧。”
    白衣乘客接过来,道“多谢你。”先是摘下斗笠,擦了一把脸,这才又摘下包袱,拧干毛巾擦擦衣服。
    掌柜对那白衣乘客道“只要一碗白饭和一碗青菜豆腐吗?”
    那白衣乘客郑重地点点头,道“是!一碗白饭,和一碗青菜豆腐。”
    堂西的那个灰衣客人听他说话像个小孩子,顿时也觉得好奇,不由地扭过身子一看,见这白衣乘客年近三十,不过生得眉目清秀,十分烂漫,浑然不知世故。再看苏寒川那一桌几人正举杯共饮,苏寒川听了那白衣乘客的话,也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忽然他也注意到了那白衣乘客胸前的那个玉佩,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眼熟。苏寒川绞尽脑汁,把自己见过的珍玩都想了一遍,都没有想出来在何处见过那个玉佩的样子。但他心里就是有一种出奇的感觉,就是见过。
    苏寒川端了两杯酒,走过来,朝着那白衣乘客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从哪里来?”
    白衣乘客道“从江上来的。”
    苏寒川心想这人定是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江湖人多有这样的习惯,也不足为奇,又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白衣乘客盯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苏寒川笑容也僵住,看向身旁的掌柜。那掌柜伸手指指脑袋,摇摇手,意思是说“这人可能是个傻子。”
    苏寒川换了一种问法,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乘客道“我叫水穷居士。”
    苏寒川心里一想,从没听说过水穷居士这个名字。心想,算了,这人是个傻瓜,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号,妄自用了。随即便直奔主题,伸手捉住那个玉佩,道“这个是哪里来的?”
    水穷居士伸手一夺,从苏寒川手里抢了回来,也不说话,似乎受到惊吓一般,抬眼偷看苏寒川。苏寒川出乎意料,见他似乎十分珍视这个玉佩,便轻推一掌。
    水穷居士见他出手,身子迅速一侧,左手将玉佩揣入怀中,右手也是一掌打了出去,速度更快,打中苏寒川的胸口。苏寒川大惊失色,本想出手夺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白衣乘客竟一掌打中自己,顿时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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