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从客栈出来,便只身往玄武湖方向行去。玄武湖东倚紫金山,南接皇城宫墙。玄武湖被朝廷征用,建为后湖黄册库,受朝廷户部管理,另外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也都坐落在玄武湖畔,所以南湖、西湖一带多有兵丁,鲜少行人。
    陈墨沿着湖畔行到北湖,那里商埠临水而建,客栈、布店、酒家、妓院、古玩字画、胭脂首饰、问卜算卦、砖瓦泥匠应有尽有。就连京城大名鼎鼎的珍宝轩、漱玉坊、春柔居,也都离着湖畔不远。陈墨穿过热闹的人群,走进一条巷子,那巷子有一所小院,门前边长了一棵粗壮高大的皂角树,枝桠铺天,亭亭如盖,树叶在秋风中簌簌落成厚厚的一层。院中传出一声声的“咚、咚、咚”的声音。
    陈墨推门进去,门口便是一间笼子,里边关着十几只鸽子,正咕咕咕地叫唤。鸽笼外边缀着三个红色的络子。院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抱着一枝粗大的木杵舂米。
    陈墨问道“这里可是老邵的家?”
    那老头停下来,打量一下陈墨,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陈墨答道“白云深处有人家。”
    “我就是老邵。”那老头将木杵靠在石臼里,擦擦汗,打开鸽笼,捉出一直白羽红翅的鸽子,递给陈墨。陈墨将昨天写好的短信卷成细筒,塞进鸽子右足的细竹中,放那鸽子飞走。陈墨道“打扰了。”
    老邵并不理他,继续舂米,院子中又响起了规律的杵臼相撞的声音。
    金陵城盛行歌舞,城北和城南的妓院,一靠北湖,一近秦淮,莺歌燕舞,各有千秋。陈墨走出巷子,他便拐身进了城北规模最大的妓院春柔居。春柔居上下三层,底下一层便是宽敞的大堂,外厅摆着一盆建兰,脂粉味太浓,也闻不到兰香,兰草背后的绿纱屏风上是一幅草书写就的《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东西两厅各摆了十多张桌子,上边铺着绣金缀玉的锦缎。虽然只是午后,已经有人在此喝花酒,倚红偎翠,推杯换盏。陈墨走上二楼,一个头戴绿头巾,提着茶壶的龟公正遇上,道“嫣红,有客,快来伺候。”
    陈墨扬手止住,拿出二十两银子,道“我要见虞美人。”
    那龟公瞅瞅那二十两银子,道“官人区区二十两银子就想见虞美人,您可别开玩笑了。”
    陈墨也不看他道“这是赏你的。”
    那龟公怔了一下,忙伸手夺了过来,上前引路,推开一个房间的门,道“爷,您请!您先在这‘桃花坞’坐坐。我这就通报妈妈去。”说着给陈墨斟了一杯茶,就趿拉着鞋往前廊走去。
    陈墨听那龟公在外边高声嚷道,“你你你回去,人家是大主顾,点名要见虞美人。听见没有。”
    陈墨听了暗自摇摇头,看这春柔居二楼。二楼乃是一个个的房间,围成一周,自己所在的那间叫桃花坞,也有梨香苑,清芬阁,芙蓉轩等等。房间甚为典雅,尤其放了一张长琴,陈墨过去,伸指拨一下,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
    又听的趿拉声渐行渐近,走进来一个珠玉满头的女人,脸上堆满了笑,道“大官人,我是这里的宋妈妈。真是不好意思,虞美人被兵部的方大人出钱包了,她现在不接客了。我们这里还有好多漂亮的姑娘,我来给你介绍几个,也十分善解人意。”
    陈墨道“听说虞美人博古通今,谈吐很有见地,在下只是想和虞美人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而已。”
    宋妈妈道“只是喝喝茶?”
    陈墨道“就是喝喝茶。”
    龟公在一旁怂恿道“宋妈妈,喝喝茶而已。”
    陈墨掏出五十两银锭子,扔给宋妈妈,道“赏你的。”宋妈妈没接住,趴在地上捡起来,道“好,那就是喝喝茶。我这就给你叫去。”龟公也忙下去另外泡了一壶银毫茶。
    不一会儿,从阁楼上走下一位身段盈盈的丽人,端着茶壶,进了房间,媚然一笑,道“小女子有礼了。”
    陈墨推开格子窗,看看街边的景色,道“虞美人,虞美人,真是好名字,人也很美。”
    虞美人走上前来另外倒了两杯茶,那银毫茶衬着白瓷茶碗,碧绿清澈,清爽的茶香扑鼻而来。虞美人道“小女子本家姓虞,几经浮沉,别人赐了这样一个名字。青春易逝,谁还能美一辈子呢。”
    陈墨道“听说姑娘投靠了兵部的方大人,也该有了终身依靠。”
    虞美人道,“一朝陷入泥淖,哪里还敢奢望终身呢。一朝受用,一朝欢喜吧。”
    陈墨道“难为你看得开,只是你这样脚踏三只船,一旦东窗事发,只怕你欢喜不起来。”
    虞美人神色一慌,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陈墨森然一笑道,“兵部、刑部、礼部,我都不是。”
    虞美人听到“兵部、刑部、礼部”的时候,每听见一个,便心惊肉跳一番,待听到“我都不是”,这才先放下心来,道“那你有什么事?”
    陈墨道“够爽快。我想知道这次浡泥国国王进朝,朝廷的一切安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虞美人一改媚态,冷冷地道“朝廷吏、户、兵、礼、刑、工六部,我一人可以了解其中一半的消息,你想要了解这些,用什么来交换,就只是对这件事缄口不语吗,价值未必太低了。”
    陈墨道“兵部方宾、礼部刘观、刑部吕震这三个人,只有这个方宾对你是真心的,与你年岁也算般配。虽然方宾目前只是个侍郎,比另外两位尚书是低一点。不过只要付诸心力……”
    虞美人欢喜问道“你能扶他当上尚书?”
    陈墨道“不止让他当上尚书,还要把你送进尚书府,让你终身无忧。”
    虞美人显然一惊,只觉得这人事事都直中心怀,道“你可不要骗我。”
    陈墨道“事在人为。”
    虞美人静下心来,似乎决心与自己赌一把,坐下来道“那我先说有关礼部的安排吧。礼部这些天已经收拾了凤凰台北的行宫,也已经吩咐各地准备各式贡品月底送来京城。下个月初一浡泥国乘船到达金陵渡,太子出城相迎,从钟阜门进城,沿着城西大道,抵达下榻的行宫。初二一早辰时要从洪武门、午门进宫,到奉天殿朝拜皇上,中午在交泰殿举行宴会。初三一天,太子陪同游览金陵。初四两邦要员就邦交一事长谈,我听刘观说,目前计划为期十天。之后应该开要去狩猎,中间应该还有浡泥国准备的一些献礼等等。”
    陈墨听她讲得详细,默默记诵。虞美人又道“兵部,自然是要做好护卫的工作了。皇上为显示对外使的尊重,派了汉王与兵部一同负责。为此方宾这些天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先是派了五百精兵进京守卫行宫,汉王和兵部尚书本不融洽,但精兵多听汉王号令,兵部支使不动。所以兵部尚书今早又上奏,要求调遣二百禁军侍卫。”
    陈墨道“都调动了禁军侍卫吗?”
    虞美人道“今天上奏了,还不知道消息。兵部尚书本想调几名锦衣卫过去的,但考虑到未免太过惹眼,才作罢。还有就是,兵部也调动了驻守在芜湖的战船和镇守滁州的长胜军进京,以壮声势。”
    陈墨道“果真是声势浩大。”
    虞美人又道“刑部,相比起来倒是闲暇些,一些大事依旧与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纠缠不清,各有掣肘,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哦,对了,前些天镇江府报上一个案子,说是有江洋大盗现身,杀死了当地的一个人,闹得人心惶惶,所以只得报上来。吕震派人去查案了。”
    陈墨道“你可知道这个案子的细节。”
    虞美人道“我不清楚。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也该把你的妙招告诉我了吧。”
    陈墨凑近她,小声说了一番,虞美人听了心花怒放,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道“看你说得有理,我再另外附赠你一个消息,皇上对太子已有不满,朝中已有人背后怂恿废太子了。”
    陈墨见她说得不像空穴来风,道“你何以知晓。”
    虞美人笑道“朝廷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倾轧此起彼伏,有什么风吹草动,最先知道的肯定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人,而是我们这些枕边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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