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徐仪清挤压过来。他无地自容。他将手机揣回裤兜:“张老师对不起。毛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探张老师的病的。”
    毛小鹏说:“你两个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跑来诬陷老师。做事情要讲凭证,知不知道?”
    张成军走到小茶几旁,弯腰关掉烧水壶开关:“小鹏,你先回办公室午休。他两个都是我在教,我想单独和他们交流。”
    烧水壶停止尖叫。
    “张校长,回头聊。”毛小鹏遵从领导吩咐,从椅子里起来出办公室。
    “徐仪清、杨跃,你两找位置坐。”张成军回到自己椅子上,拉开抽屉,取出一罐新的小豆蔻咖啡,舀一勺倒入保温杯,
    “别这么紧张。我基本不生学生的气。”
    徐仪清想,自己刚诬陷过张老师,张老师却不计较。
    他带着愧疚落座旋转真皮椅。椅子上仍有毛小鹏的热度。
    徐仪清留,杨跃就留。
    杨跃莫名觉得有危险,站到徐仪清斜前方,侧挡在他与张成军中间。
    张成军起身,将保温杯放到茶几上,拎起烧水壶倒开水,想:问杨跃的话更难。
    他撬另一个人的嘴:“徐仪清,告我□□的人是姚玲玲吧?小鹏说你两为她而来。”
    徐仪清答应过姚玲玲不把她推出来对质。他又不愿意再度撒谎,只能抿紧嘴唇不吭声。
    张成军看他神色,已经证实心中猜想。他不再质问,而说:“我教过姚玲玲。她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可惜伤仲永。她升到高中之后,屡次要我漏题,我没有答应。”他端起保温杯坐回椅子,“去年10月9日,她一早来我办公室,要我帮她留在清北班。我不同意,但没想到她真的会跳楼。当时没拉她一把,我很后悔。她应该是真的恨我不帮她。所以,即使她叫你们来诬陷我,我也不会怎么样的。”他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咖啡,“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嘛,年轻、单纯,容易受人教唆、欺骗。而且你们跟姚玲玲都处于学生立场,天然同情她。我不怪你们。这种事情你们以后多经历两次,就会长心。老师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徐仪清说:“什么事情?”他正羞愧,这会儿张成军要他赴汤蹈火,他都会同意。
    张成军说小事:“阳痿毕竟不体面,你两能帮老师保留一点尊严么?”
    徐仪清点头:“张老师,我一定会保密。”
    “真的别紧张。上天或许就得垂怜我教书育人,才让我恢复过半年,有了儿子。”张成军笑了一下,右手在头顶上往前捋,脑后的头发全往前盖,“徐仪清,你能帮姚玲玲保守秘密,现在答应了我,同样做得到。”
    “我也可以保密。”站着的杨跃说,“但你告诉我,五年前那桩□□案是不是真的?我不停听到人提,想知道真相。”
    张成军想:刚与他们达成协议,不能在小事上闪烁其词。
    他盯着杨跃:“我没见过相关文件。我应该告诉你们传闻是捕风捉影。但实际上我和毛小鹏处理过,受害者不是姚玲玲。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杨跃,你觉得老师说的是实话吗?”
    杨跃回瞪张成军,观察他的表情。
    张成军神色不变。
    “...是。”杨跃一把拉起徐仪清,“我们走了。”
    “课堂上见。杨跃,把好奇心放在学习上。”张成军说,“徐仪清,带上门。”
    徐仪清带上门。
    -
    他两出行政楼。春风拂面。
    徐仪清从羞愧中清醒,身旁没有杨跃。
    他回头,杨跃站在门口。
    徐仪清问:“你呆在行政楼门口干嘛?”
    “等你。”
    “等我干什么?”
    “等你骂我。”杨跃说,“刚才你没时间骂我。现在你有时间了,不骂我乱动你手机?”
    徐仪清想:原来你知道不能乱翻别人微信。
    他说:“我是不乐意你冒充我发信息。但通过你的信息,咱们证实张老师不太可能□□过姚玲玲。我从你的信息中得了好处,这会儿再骂你挺不厚道的。”
    他等着杨跃自觉说一声“对不起”。
    可杨跃说:“就这样?”
    “就这样。”徐仪清没等到,只得主动提醒,“不过杨跃,以后你尊重一下我的个人界限。你要动我的东西,需要先跟我打个招呼。”
    徐仪清的提醒合情合理,杨跃应该答应。他从不打算动其他人的东西。
    他走到徐仪清旁边,却说:“我尽量。”
    徐仪清以为他口头答应了,不再啰嗦,转而问:“你看张成军一眼,就知道他说没说真话?”
    “不知道。”杨跃说。“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能进一步知道□□案的情况了。不如早点出来。”
    “你觉得张老师离婚和他阳萎有没有关系?”徐仪清想起郑丽华。
    杨跃说:“男人阳痿对女的不是不重要吗?性都是为了满足男人的。他离好像是因为和郑丽华处不来。‘在一起老吵架。’班上有同学问时,张成军自己那么说的。”
    他两受大环境污染,虽然认识很多女同学,但日常从不聊这些,常识认知谬误很多。
    徐仪清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切回正题:“那□□案呢?”
    杨跃说出自己的判断:“□□案真的存在。”
    “嗯。”徐仪清与他判断一致,“但不知道双方是谁,只知道姚忠看到过。”
    “反正双方不是姚玲玲和张成军。”杨跃说,“姚玲玲说的内容和刚才张成军说的又吻合。她所说的仍然和其他人对得上?”
    “对得严丝合缝。像她说的真话一样。”
    “那她怎么办到的?”
    徐仪清摇头表示不知道:“晚上第二节晚自习,我们去问她?”
    杨跃说:“顺便问问她为什么诬陷张成军。但她或许不认账。”
    他两到了第三教学楼的楼梯口。
    徐仪清上楼:“晚上找到她再说。我回教室了。另外,无论女孩子需不需要性,性行为都要征得对方同意。”
    “这是你遵循的三观基础?”
    “这是每个人都要遵循的法律。”徐仪清说,“除了爸妈,初三的普法教育也讲过。我不想你进少管所。”
    “现在我对性行为不感兴趣。”十五岁的杨跃说。他其实是对和其他人的性行为不感兴趣。他拐向南校门,回家午睡。
    -
    第二节晚自习后,徐仪清和杨跃出教学楼。操场上的蓝袄胖女人推着轮椅。他两跑步追上去。
    天上无星无月,夜色似墨,唯有路灯昏黄。操场两旁的桂花树刚抽新叶。春风抚摸过桂花树。树上旧叶离枝,旋转而下,结束自己附着的一生。借着风力,一些黑点在桂树叶之间此飞彼落,肆无忌惮。
    他们在大斜坡下方追上轮椅,站到姚玲玲面前。
    姚玲玲窝轮椅里,两只飞蝇子从她面庞前上下绕飞过去。姚玲玲挥手驱赶,黝黑的方脸上露出笑容,门牙微黄。
    轮椅背后的邵红霞也笑:“你两又来帮我们玲玲啊。这多不好,耽误你们学习。”
    邵红霞认出这是昨晚那两位同学,客气上了。但她一笑眼尾纹路加深。顺眼尾过去,黑发发根见白。即使路灯光线不强,也映出些碍眼的辛酸。四个月来,她显然为姚玲玲操碎了心。
    徐仪清说:“邵阿姨,我们做的是小事情。”
    杨跃抢先绕到邵红霞旁边,接过轮椅。因徐仪清不说穿,杨跃也只说:“阿姨,我一个人推,掌方向容易些。”
    邵红霞松手:“厕所没纸了,我去小卖部买一提,麻烦你们推她回去啊。”
    徐仪清说:“会的,阿姨。”到前面拉轮椅。
    杨跃勾唇,对邵红霞假笑,推起轮椅。
    邵红霞去往食堂旁的小卖部,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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