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在外耽搁了一夜,傲世不敢再多停留,刚回了齐堡,门口的家卫见了,竟是都带上了几分热络,争着口头巴结,又是埋怨地说着堡中车夫生懒,该是套车服侍着。
    傲世冷眼看着,也知昨日自己进宫,只怕整个齐堡都是知道了,在了这些下人眼里,这平日被闲放着的二少爷总算是要熬出头了,他嘴上只是应付着,也不多什么,如常走回了自己的院楼。
    他才刚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顿,此处距离自己所住的院落还有好一段路,他眼前…。
    在了这里,他已经清晰见得了,娘亲那被冷置了五年的院楼里头还站着…他眉间不禁深锁,心里跟着一阵澜动。
    已经是五年了,那人的身影依旧冰冷,肩高臂厚,身上穿得正是齐堡堡主才能穿得的炎色凰腾袍。
    他的眼力或者该说是灵识,竟能在了如此远的地方,他心里还在惊着,突地灵识一散,仿佛被人猛击而溃。
    他也不犹豫,只身走回院落,躬身唤道:“堡主。”
    星尘的旧院一切如初,几棵瘦柳扶墙而长,秋风依依,齐放站在晨间光之下,眼底如同死水一潭,五年不入,今日前来,变化的可只是眼前的白纶少年。
    眼前的少年,眉目长得和自己丝毫不像,倒是跟他娘亲更相似些,齐放的三子之中,属他最不似自己,又属他最像自己,当他今日听了口风,说傲世在了殿上的表现时,他就已经知道,死水沉寂了多年,若不是彻底坏臭掉,就是要奔流而出,一腾万里。
    而眼前的这名少年,已经蛰伏了五年,自打星尘…他从未主动求见过自己,不曾轻易踏足齐堡的任何一处。
    昨日进宫之前,他很是意外,从未前来相询的齐傲世,竟会差人问讯,虽只是寥寥一字:“何?”
    也只是那一刻,他的心口才是一堵,口中议着的事,被中途断了下来,几十双眼都是盯着仆从送来那张单薄白纸上。
    他脸上不兴,嘴上沉声回到:“命他一人独去。”
    那名仆从怔立了片刻,连忙快步走去,只是临到院楼时,才又得了另外一封口信:“初露锋芒。”
    傲世昨夜殿上的一番与往日作为相比正是截然不同,却是显了山露了水。
    只是他并没有预料到,等到封赏之时,这个自己刻意冷落了多年的少年,讨了和他当年一般的差事,他的心思也和自己当年一样?“行走之间,帷幄宇内。”
    父子俩就是各自立在院楼中,直到了最后一滴晨露也萎在了晨光下,齐放踱出了院落,才留下了唯一的一句话:“好自为之。”说得也不知是傲世先前的一番鲁莽探视,还是他的荆棘前路。
    傲世回到屋中之时,轻掩上门,只见那本源之书,还是被摆放在了一旁,星尘留下那页残信的位置,混在了笔墨砚台之间。
    源之书的声音响起:“你身上…可是突破了六色灵滴,凝成了第一颗本命灵珠。”
    它很是高兴,嘴上称赞道“很好,你可是有了第一灵珠特技。”
    傲世听得一愣,源之书问道:“你的灵图,快些显现出来,那日我在水下,曾隐约见了咯龙身。”
    傲世解了衣裳,袒露出了胸膛,几年的苦练和清修,少年看着俊致的外表这下,却是练了副好身形,筋骨肌肉很是硬朗。
    和着一般的道术师不同,他只是稍一运气,胸口处,半缠着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蛇龙。
    见了那灵图,水阴半是遗憾的说道:“半龙蛇,和着这一堡子的火鸡在一起混着久了,果然血统还是参杂了些,不算是上上之选,”
    傲世只得苦笑,这水阴对这齐堡实在不屑,凰腾居然成了它口中的火鸡。
    源之书再问道:“你这很是古怪的灵图,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
    傲世将之前在了水舞之地,灵蛇入身的事情说了一遍。(此处涉及改文内容,水舞之中,傲世灵图初现,灵图是龙蛇之身,具体内容,近期会修改完毕,这里先提前说明下。)
    当水阴再问水舞之地从何而知时,傲世忆起:“是娘亲在了太上房中的一本古籍中查找到的”。
    源之书哼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邪门古籍,水火两不容,这么浅着的道理难道你们还不明,竟然听了那些破烂玩意,混了上好的水龙之体。”
    傲世这才知道,自己只怕是走了弯路了,源之书问道;”你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伴生道元?”傲世再将焰,金两元的情况简单地说明了下。
    “你明日在去一个地方,然后就立刻离开齐堡。”它说这话时,不带半丝商量的余地。
    傲世虽早有心离开齐堡,但乍听之下,心中还是有些顾虑,齐堡之中,虽无亲厚,却也是衣食无忧,不用心烦衣食住行之忧,这离开之后,正如章博渊先前所问,靠何而生。
    水阴见他脸上有些豫色,哼声说道,“也不知你娘亲是怎么想的,让你苟安他人屋檐之下,这堡中早就布上了火炎八阵,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用来一种炎咒,堆砌而成。对于火元一脉的人来讲,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修炼优势,但是对了你来讲,却是遏制修行的虎狼之地。”
    傲世听了心中怅然,星尘娘亲这些年所作的牺牲,难道仅是为了让自己偏安一隅。他将今日殿堂里的事情也想了一遍,“可是真要跟着章博士走得四方?”
    只听得门外走进一人,傲世一惊,木卿君说道:“莫惊,是我。”
    无独有偶,他昨夜也是早早地就等在了院落里,心忧着傲世入宫的情形。
    哪知还没入门,就感到看到齐放那满身的火热之气,霸在了院楼里,他也不想和这里名义上的主人起冲突,避让了出去,直到见了傲世进门,齐放离去,才又走了进来。
    见傲世和身后那本还是散发冷意的源之书,他脸上也无多少古怪,反而斟了杯水,坐在了一旁。
    源之书见了木卿君,就是哼了声,“量你这榆木脑袋脑还有几分聪明,懂得给了王打了下手,将来有得是你木杨木一脉的好处。”
    木卿君听闻这话,口中茶水作势就要喷出,这世上传闻的十元神书,居然如此口气,竟然是比融复海还要臭上几分。
    他先前也是听章博渊提起,齐傲世可能是得了水阴本源之书,他也是替这孩子开心,哪知这书看着不起眼,这说话...
    见木卿君满脸轻怠,源之书再说道:“一股子文人的酸腐之气,你略知水域王的旧事,星家将其托付于你,这些年来,他的道术可是有丝毫精进。”
    它也算是一本千年老书,这些话问来,更是辛辣味十足,毫不客气,木卿君被呛得不吭一声。
    仔细思量,这几年来,他是想教导傲世文韬武略,哪知傲世却不喜此道,他又想教傲世道术心法,哪知他的身子也是特别,不知为何,早几年就是有了的五灵滴,这五年下来没有丝毫进步。
    这趟冰原之行,听他一举就是破除了障碍,成了六灵滴之体,他也是高兴了很久。只是这源之书这时的话虽是不敬,却是刚好说中了他的疼处。
    星尘离开已经有了五年,自己又是怎样教导她的孩子,章博渊提议的离堡再议后事,说来他却是毫无头绪。
    源之书听他不语,也是知道他心里愧疚,再说道:“读书人,你可听过五元本一家。”
    木卿君眼里一阵闪烁道:“此为空论,世上五元阴阳相克,各不相容”。
    傲世也是在旁说道:“傲世也曾听过,世上五元互不相容,水阴提起的五元帝国更是鲜少有人知道。”
    源之书,就是冷笑道:“那是自然,我问你们,当朝国史为何人而修。”
    木大书生就是说道“我朝泱泱大国,修书之人多如过江鱼鳞,但修传世之书之人,不为文豪,就为大家,自然是...”源之书就是说道:“文豪大家,自然都是国家之舌,国家之喉。”
    它再说道,“当政者为政,最是重要的就是先愚民,再治世,这忤逆当朝统治的一言一论,都是不得留下,胜者修书篆史成了事实,败者涂地就是被污弃在了历史洪流之中。这天下只剩阴阳五元十书还有只字真相,记载了整个五元帝国的不灭传说,水域王的不世宏愿。”
    房中的两人听得心中一震,傲世先前听了星尘的那页残纸,就是听母亲对了这水域王很是推崇,而木卿君也是听得有些心动,这本书的功用,他也是听章博渊说过几次。
    他那弟弟,少时离家,成年之后才是学成归来,博学天下,只是性格也是孤僻了不少,和自己这个同胞出生的哥哥也鲜少走动,只是那日去了冰洋之前,特意寻了自己,很是激动地告诉自己,这传说中的十本神书。
    眼前的这书如说不怪,又是有些古怪,能口处人言,但说得又是颠三倒四,所说的五元国,水域王他也是闻所未闻。
    世上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源之书的的话语他也不全信,想低声询问。
    源之书再说道:“书生,你虽有几分文采,却太过优柔寡断,可不是要把少主教导坏了,水域一脉,几乎已经绝迹,不比你这南面...”
    听了这话,木卿君硬声说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源之书讥道:“你这一身腐朽之气,不正是来自南蛮之地,木元在了这玉阙国中,也是不丰。”
    听了这话,木卿君反而信了几分,他的身世,从来就没和人说起过。
    傲世见木卿君也不再阻拦,源之书就是再说道:“少主,你可是要复兴水域,为了千年前地水域之灭顶之灾讨回一个公道。为了天下不尽的水域再兑现当年的沙溪之言。”
    傲世还是有些不明白,自己可是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提到沙溪之言时,他的眼前似乎有着无数身影闪过,胸口的灵图又是若隐若现,只是他心中也是疑虑,沙溪,水域又是在了哪里。
    水阴叹道:“明日,我们一起去趟帝闾,你们就会知道,我所说绝无半分虚假。”
    054 闾街飘然落情盏
    水阴说出帝闾两字时,木卿君的脸浮现几分尬色,但也只是片刻,就说道,“闾宫,甚好甚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外头秋意正浓,最宜外出,我这就喊上融复海那老匹夫一起去。”说着,匆忙走了出去,只是一会儿工夫,他就拉着融复海等在了外面。
    傲世在了中帝都蛰居了十五年,在城中闲逛却是第一次。他虽在堡中受了冷遇,衣食住行也却是一样不落,被人伺候周全。他生性喜静避闹,平日除了来往国道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消耗在了书籍和融复海的切磋之中。
    绯云城为玉阙国都,布局也是独到,四方回字城域,城中只有一条主干水路,滋养满城百姓。
    燎宫居中而建,南为民市,北为公市,西为民宅,东为官邸。民市摊贩私营日常散卖零碎,公市店铺专掌大宗买卖,民宅多为平房,官邸则为院落,各处中间有平坦大道想通,小巷交错,要害处再设城卫把守,整座城庞而不乱,井井有序。
    傲世是头次听说帝闾,他平日熟读《国家志》,又是天资聪颖,自负不出门半步,对着玉阙国内的各各城池中的设施和建筑都是有些了解,今日水阴口中的帝闾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为何此地能查得史书上都不曾记载的旧事。
    十五岁的少年,即使是生性再沉稳,这时脸上也是难掩了欲试之色。
    三人才刚要出了堡门,堡卫上前询道:“二少爷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要人护卫?”
    傲世见了这几人难得的热络,眉角微扬,就要拒绝,只听木卿君在旁说道:“蒙炎帝首肯,二少爷总算是脱了那国道馆清修馆童的名头,这吃着都塞牙的青菜萝卜的苦日子总算是有了个头。这不,就要做东去城中南边的民市走上一圈,说要好好的见识一番闾的滋味。”他说着挤眉弄眼了起来,那两名堡卫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勉强,嬉笑着退到了一边。
    三人才出了门,就唤了马车,直往南去了。马车过后,惊起了一地的秋枫。
    先前拦路问话的其中一名堡卫说道:“这事可是要告诉大夫人和二夫人知道?”
    剩下的那人啐了一口:“这事,和婆娘家说什么,你啥时候见了大少爷,二少爷逛窑子告诉里头两位夫人的,用着自家的钱,匀了别的女人,这事说不得。”
    两人又是一阵谩骂,口里顾自讨论着:“听说闾街最近来了个雏儿,可是要...。”
    三人坐在了马车上,往北城而去。这时天色还早,青石板铺砌的路上,清晰地响着马蹄落地之声,傲世隔着竹帘布,辨着外头偶尔路过的行人模样,思绪又是飞了出去。
    融复海见一旁的木卿君则是守着另外的半边的帘子,两人都是泥塑般,只得咳了声:“傲世,你可总算有几分男子的气魄了,竟主动提出要去闾宫。”
    傲世见他说话之中还带着几分深意,再看看一旁的木卿君,见他也是满脸促狭地说道:“木叔叔还担心你整日泡在那些史书道术里头,少了几分人气,搁在我房中的那小姑娘的来信都已经泛黄了,再说整日围在了你身旁打转的精贵丫头,你都是无多大反应,我看那怪书从头到尾说得都是混话,也就这主意出得还算对了。如此,我也是不愧对了故人。”
    他今日这番话说时还是嬉笑,到了后头,脸上还是流出了几分神伤,这五年来,星尘的芳踪成迷,齐堡院落深冷,傲世埋首苦学,他又是师从清心寡欲的国道馆,逢月圆月缺,对影相依的也只得是车内三人,眼前的少年待人彬彬有礼,话语之间更是谨慎,心中所想也从不外露于行。却是从不出口,这才让木,融两人担心不已。
    傲世听出了他的语中苦涩,忙将话题一转:“这次的冰洋试炼,我碰到了...故人。”木卿君见他眼里多了几分温色,正待追问,傲世又摇了摇头,似是否定了什么:“她过得似乎很不错。”说完,挑起了帘子,街景在了几人眼前飞驰而过。
    融复海又说道:“傲世,这趟冰原试炼,你可是长了见识了,也是知道了不少事理,这闾街可是早该来了。大老爷们的,就该随性些,哪能学一些人,做的和贞洁烈妇似的,憋着都要落下了毛病。”木卿君眼底一黯,这些年,星尘走后,他的眼里再也没容进一人,他反讽道:“你不也是一样,就是睡梦之中,总是大叫着,只惊得外头叫春的野猫都哑了声音。”两人这时就是如同斗鸡一般,互相较起了劲。
    两人正互不顺眼时,牵头马车夫一声鞭停,问道:“少爷,您是要去这闾街上的哪一家?”
    马车已经停在了闾街,这条街上,分别经营着大大小小十几家闾,名字也是花样繁多,分别燕闾,莺歌闾,雀闾,雉闾等,真是光是听着,就乱了耳根子。
    这闾街正是在了民市往官市转角的位置,多是三层小楼,比起一般的民房,横梁雕花,门庭送香,彩绸虹纱四处飞挂。
    每闾门庭处,也是依了规矩种着火云枫,只是除了满树的坠红,上头还挂着各色的纱罩灯笼。
    每家门前都是如此,细看之下,这越是枝叶低处,挂得纱灯也是越多,越往街道里头,树身越高,那挂得纱灯也是越惹眼,尤其是街道最深处,一棵百年老枫的最顶梢,上头的纱灯看着也是闹心,似是用了金纱制成,在了阳晖下闪着光。
    听了车夫的问话,傲世下了车,回头叮嘱道。“你先回去,我迟些时候再回。”
    那车夫平日也是存了盯梢的心,但看看前头的一片翠红柳绿,心里也见怪不怪,哪一回少爷们过来不是彻夜难归,自己只能是在了外头馋着,还不如回自己的炕上搂自家的婆娘。再者,他也是听说二少爷这些日子,受了炎帝的召见,自己也是巴结些顺着他的意思好些。
    他既然存了讨好的心,涎笑着提醒道:“少爷可是知道这条街的规矩,那高枝上花盏都是闾里的姑娘挂起的。一般的买卖街道上,旺铺都是开在了街道口,这闾街有些不同,说得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姑娘俏最怕闾街短,这里头最红的就是那百年老枫后的凤闾。那灯盏挂得也最高”。
    凤闾,几人听了都是莞尔一笑,那车夫也是呵呵一笑说道:“这可不是,这燕子,莺鸽都还只是凡鸟,而闾中最高的自然是站在了盯梢的凤。”他说完,特意留了个会意的眼神,马鞭一抽驾车离去。
    这时才是正午,这夜晚枫红映得酒樽绿的闾街这时悄无声息,不见半个迎街唤客的女子。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声响,似有人在拨弹琵琶,只听得反手转,正手弹,声音时高时低,在了这样的静谧之中,就是撩拨的人心和着乐声,高高低低,心跳如鼓。
    傲世和这木卿君都是通晓音律之辈,这时都是停靠了下来,倾耳听着这琵琶声。这时,又是传来一身声响,弹得却是筝,这人下指和着琵琶之人又是不同,金铁有力,阵阵直刺耳膜,声激音烈,又过了一会儿,才是缓了下来,冬雷化作细雨绵,如同女子在旁轻歌低语,只听得一旁的枫叶都是浑然落下而不知。
    这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出自凤闾中,三人脚下不由到了此楼前。
    融复海虽不谙音律,只看的两旁的人听得入神,也知道这弹琴弄琵琶之人必然有些厉害,索性提议道:“要不就这家。”
    傲世摇头笑道:“融叔叔,我们要去的闾宫并非这一家。”融复海四下张望,“还有哪家比这家更出彩些,你可是担心银两不够,娘们气的木头,你平日积下来的家用之钱可是不少。”
    哪知一阵冷声哼出,“真是些粗浅的人,欲戒淫邪,必先开闾,当年的天下第一闾,在了你们这些俗人眼里,居然沦成了风花雪月之地。帝闾之中,无需分文钱财。”
    融复海听得一愣,声音正是出自傲世的怀里,还有不用钱的窑子,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新鲜事了。人人都说婊子无情,书生最痴,身后的木卿君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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