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绞痛难忍,额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滴落在被岩浆及烈火炙烤得漆黑的焦石之上,冒出一朵朵似白莲状升起的白烟。
    周围热得犹如烧烤炉子,可玄梦昔的身体却依旧冷得像冰。一片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瘫倒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知觉,似乎隐约见听有人在耳边轻唤着:
    “小昔,小昔……快醒醒!”
    慢慢睁开眼睛,满目依旧是火光冲天,周围红晃晃的一片。看来,还是身处在魔焰地牢之中。
    用力地撑起了沉重的身子,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这才发觉身上冰冷的汗水早被周围滚滚的热浪蒸发散去,残留在皮肤上的尽是难忍的黏腻。
    “小昔,小昔……”
    方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玄梦昔猛地回转过身去,漫天跃动的火光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忽隐忽现。
    “素姨!”
    高呼一声,玄梦昔朝那火光中扑了过去,然那焦石边缘的一圈大火忽然在她靠近的瞬间陡然跃高了数丈,犹如一堵高高的幕墙,将她阻隔住并逼退了几步。
    “小昔,你还好么?”
    素姨乃是狐妖之体,根本无法靠近这烈烈燃起的魔焰之火,只能隔着那高高的火墙,焦急地问着玄梦昔。
    “我没事,素姨。”玄梦昔踮起脚尖,望着火墙外的素姨一脸心疼又焦急的模样,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道:“父尊只是将我困于此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如今这寒冰之体一点也不惧怕这些魔焰,烤一烤更舒服呢!不信你瞧!”玄梦昔说着,上前几步将手伸入那窜起的火焰之上,忍住疼痛貌似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我如今是无法破开父尊设下的这魔焰之阵,待我再钻研些时日,定然可以破阵溜出去的!所以,素姨不要为小昔担心哦!”玄梦昔淡定地收回被魔焰炙伤的手,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真的一点痛感也没有似的。
    “小昔……你还需多久方能破阵?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尽快逃出去?”素姨面色有些泛白,大约是有些不适应此处的缘故。
    玄梦昔耷拉下脑袋答道:“素姨,你若是方便的话,出去后帮我知会熙黠一声,他若是能赶来救我的话,我便不用费力钻研这魔焰之阵了。”
    听到玄梦昔提到熙黠,素姨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而且悲愤:“小昔,熙黠是指望不上了,你得自己赶紧想办法尽快破阵逃出此地才行。如今外头已经风云忽变,风雨飘摇,只有你才能稳定嫡魔军心,也只有你才能救出你父尊啊!”
    “素姨你说什么?!我父尊怎么了?难道嫡魔大军在天龙败退了吗?!”玄梦昔惊道,急忙上前几步想靠近素姨,可是一靠近那火焰又再次窜高了起来。
    透过那窜起的火焰,玄梦昔瞧清楚了素姨的脸。这才惊讶地发觉她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连双唇都是灰白如土,眼中的光华忽明忽亮,整个人如同一盏在夜风中摇曳的枯灯,似乎随时便会被风所熄灭。
    玄梦昔心中顿时觉得不妙,惊恐地狂呼:“素姨,你怎么了?!父尊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火光之中,素姨忽然就瘫倒在了地上,玄梦昔仿佛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脑中一下子炸开了来。
    “素姨……!”玄梦昔急出了泪来,身前却隔着这道炙热的火墙,无法与素姨靠近。
    “小昔,熙黠反了,邪魔倒戈,你父尊在天龙战场之上溃败,被熙黠困于乾坤鼎之中。如今嫡魔无首,邪魔推立熙黠为尊主……小昔你要尽快想办法出去,若让邪魔一脉的人寻到你,定然不会让你见到熙黠,更不会容你活着……”素姨靠在不远处的焦石上说着,声音很是疲累。
    玄梦昔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不可能,熙黠不可能这么做的,熙黠怎会倒戈并陷害父尊呢?素姨,一定是误会,一定是搞错了!”
    “熙黠以为你父尊害了他的孩儿,所以与你父尊决裂,撤去了邪魔在天龙的援兵。而邪魔一脉得知此事后群愤顿起,他麾下的邪魔魔众早有拥立他为尊主之心,故而借此机会倒戈相向,天龙战况陡然扭转,嫡魔大军遭受神族及邪魔的前后夹击死伤惨重,最后溃败四散……”素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费力地说着:“熙黠本与你父尊约谈,希望你父尊能将你交出,结果却遭到你父尊的严词相拒。熙黠一怒之下,暗中将你父尊引入了乾坤鼎幻阵之中。后来他麾下的邪魔之众又血洗七宿宫……咳咳咳……”
    接连的咳嗽打断了素姨的未说完的话,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止不住的鲜血汩汩地从素姨的口中流了出来。素姨遥望着被火光阻隔的玄梦昔,眼中含着泪继续说道:“小昔,一定要逃出去。素姨,素姨怕是不能陪你了……以后……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不要!素姨!素姨……”玄梦昔望着火墙之后的素姨,开始泪崩,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噼里啪啦的泪珠落下,在脚下的焦石之上溅起一阵阵呲呲的白烟。
    腹腔之中那团冰魄魔晶的精魂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将球形封印冲破,浓重的寒气从玄梦昔的体内涌出,将身前那窜起的火墙顿时压制了下去。感觉自己的灵力终于可以作用,玄梦昔迅速挥手在火墙的四周布下了厚厚的寒冰,呈合围之势将那火焰包裹起来。
    在冰层的庇护之下穿过魔焰,飞身而起落在素姨的身边,将血泊之中的素姨抱起,无边的悲痛绞拧着她那并不坚硬的心。望着怀中气息愈加微弱的素姨,玄梦昔觉得自己的心已被绞拧得寸寸裂开,痛的无法言语。
    素姨颤抖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精雕的镂空玉阙交到玄梦昔的手中,艰难地说道:“这……是你……母亲……”话未说完,大口大口的鲜血又不住地从口中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玄梦昔急忙用手掌将素姨的口捂住,哭着说道:“不要再说话了,素姨你一定会没事的!”
    可血却从玄梦昔的指缝间不断溢出,将素姨的衣裙染透,大朵大朵腥红的花朵,开满了素白的长裙,瞧上去竟比玄梦昔那身火红的衣裙还要艳丽上几分。
    口中终于不再呕血,素姨似乎还有话想说,带血的双唇轻轻颤动,却无从再开口。眼中含着泪,用尽全力抬起手,覆在玄梦昔慢满是泪痕的脸上,眼中尽是牵挂的神色。
    瞧着玄梦昔长大成人,瞧着她披上嫁衣踏上紫辇,却终未瞧见她与深爱的人幸福相守。
    晓得她不爱熙黠,晓得她挂念母亲,晓得她最期盼父亲的关爱,却终究什么也为她做不了只能默默守望。
    素姨想告诉她,她的父亲玄魇心中是疼爱着她的,每月她服下的安神药都是父亲亲手熬制,每个十五之夜她入睡后父亲都在屋外默默地守候,她逃婚远行不知所踪父亲日夜牵挂一刻都未合过眼。
    可是,舌尖却有些僵硬了,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只能这般望着她,希望她能从目光中读懂这一切。
    小昔呵,你可知你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妖娆美好的女子,而你的父亲亦是这世间最柔情坚毅的英雄。
    小昔,你读懂了吗?素姨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啊!
    眼角还挂着未落尽的泪,手却已无力地垂下。
    “素姨!不要啊!素姨,不要丢下小昔一个人!素姨,求你醒醒啊!”玄梦昔紧紧搂着素姨,悲痛地呼喊着,冰凉的泪落在素姨的手上,可素姨的手却与她的泪一般,再没有半丝温度。
    玄梦昔从未想过,素姨会离她而去。这么多年来,无论她身在何处,心却从未飘零。虽然自小没有母亲,但她的心底却有处能让她安定而温暖的地方,总有个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回到七宿宫后苑,素姨总会给她最需要温暖与关爱,这是家的感觉。在她的心中,素姨早已成为家的一部分,早已是她至亲的家人。
    如今素姨走了,谁还会这般无时无刻无微不至地关心惦念着她?谁还会不分冬夏日夜守在七宿宫后苑翘首企盼着她的归来?这世间谁还会记得她的一切习惯和喜好,谁还会全身心地守望疼爱着她?
    没了,不会在有了。
    没了素姨,玄梦昔陡然觉得心中的那个家散了,她再也不晓得自己在彷徨无助之时能去往何处,她更不晓得她的魂能归向何处。
    人总是这样,对于长长久久平淡如水的陪伴,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因为已成习惯,故而从不懂得珍惜身边的那些习以为常。总觉得一切都是应该,总觉得那人一直会在原处。从未想过失去之后会是怎样的情状,更不晓得没了以后会有什么结果。然而,没了之后,才会晓得什么是没了。才会晓得痛,才会想要珍惜,才晓得失去的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却已是为时晚矣。
    浓烈哀伤让玄梦昔体内的寒气不断涌出,炙热的魔焰缘生之地,在这一小块黝黑的焦石上方,忽然飘起了碎雪。而满身是血素姨,就如同那傲雪的寒梅,清冷地开在白雪之间……
    悠悠岁月,寂寂往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眷眷秋雁,恋恋黄花,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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