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盼颇为头痛,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过,她暗暗在心中嘀咕,这宗长殊当真是刀枪不入啊,美女不行,才女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他喜欢的东西了。
    宴会进行到中场,丽阳突然提议,让京城第一美人,柳如是献舞。
    姚盼没什么异议,赏心悦目的东西,大家都爱看,那就一起看呗。
    曲子一响,姚盼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是一首十分慷慨激昂的行军乐舞。
    柳如是一身红衣,款款上前,向姚盼与公主跪拜。
    原本,这是一支剑舞,只宫中宴会不得用剑,便以飘带代替了。柳如是手腕轻扬,腰肢款摆,力道与柔软并行。
    彩带飘飘,仿佛行走在云霞之间。
    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姚盼的手指和着鼓点,轻轻打着节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却觉得,失了些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宗长殊,却见他竟一直注视着场上,杯盏搁在手上动都不动了,神色颇为凝滞。
    她诧异挑眉,按理说,他不该有这等反应才对,不然她前世早就得手了。
    莫非,宗长殊这等正经人,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妖娆类型的?
    还是第一美人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柳如是,恰恰是他好的那口?
    再看那红衣美人,见她不论是下腰,还是扬腿大跳,眼眸始终望向宗长殊,脉脉含情。
    而宗长殊竟不躲不避,深深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影,瞳仁如浓墨倾倒,一片晦暗。
    姚盼困惑,之前这个第一美人,从不显山露水,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想来柳如是的目标很清晰不过了,她确实是为宗长殊而来,印证了之前姚盼的怀疑。
    如今再看,这二人,是郎情妾意啊。
    “甜甜回来没有?”姚盼转过头,低声询问荷荠。
    荷荠点头。
    姚盼手一动,耳中便传入君甜甜的密音,“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柳如是,乃是丽阳长公主之人。”
    姚盼在东华书院那几年,自然也学了些武艺,虽然身手不如密卫营中人,这一声传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柳如是,原来她是受丽阳公主所托,接近宗长殊。
    这个姑姑,果然来意不善啊……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让柳如是接近宗长殊,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目的是什么?
    姚盼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的墨染……莫非也是试探……
    一舞罢了,柳如是莲步轻移,含着羞怯温婉的笑意,向宗长殊走去,翩翩一礼。
    轻纱款款落下,再扬起时,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朵青莲。
    姚盼余光瞥过,果然,丽阳公主正看向这边,脸色带着一抹探寻。
    姚盼看好戏的表情一收,拍桌冷声道:
    “放肆。”
    满座皆惊,柳如是更是捏着裙摆,仓皇跪下。
    “宗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本宫的太傅,岂容你这般无礼?”
    分明恼恨的模样,姚盼像个斗狠的小动物,凶巴巴地瞪着那弱质纤纤的红衣女子。
    柳如是美目含泪,咬唇看向宗长殊,希冀他为她说话。
    方才,他不是很关注自己的么?
    姚盼走了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柳如是,直接向宗长殊发难:
    “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叉着腰,表情又凶又娇,吃味的感觉拿捏得恰到好处。宗长殊垂眼默默凝视住她,却是抿唇没有说话。
    姚盼发现,他竟然在走神。
    目光沉寂如同一潭死水,吸引着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靠近,薄荷香气将她整个笼罩。姚盼心脏一停,因他的手抬起,轻轻抚过了她的鬓边。
    指尖冰凉,落在耳畔,像雨点:
    “殿下的发乱了。”
    绝对……
    绝对不是错觉。
    姚盼呼吸微紧,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那样可怕,阴暗而汹涌,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噬入腹,姚盼的半边身子都冷了。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责备了柳如是?
    可是也不对啊,她调查过的,俩人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宗长殊何等冷情理智之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动杀心。
    然而现在的宗长殊,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极为陌生……
    又极为熟悉。
    姚盼猛地想起来。
    刚才那个瞬间,他给她的感觉,不正是,前世那个铁面无私的摄政王?
    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盼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快要哭了,半是装的,半是吓的。
    眼眶委屈地红着,瞳孔瞬间被潮湿感所填满,像下过雨的天空,空茫清澈。宗长殊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一眨,一丝懊悔、不解在眼底闪过,而后转成微微的困惑。
    “殿下,你怎么了?”
    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假,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盼咬住牙,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然而同时,报复之心又在肆意地疯长,两种感情交织,让她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配合如今的情景,倒像是醋得不行。
    她别开脸,故意酸溜溜地说,“柳姑娘的舞姿倾国倾城,竟把先生也迷住了呢,半天都回不了神。”
    “你……”宗长殊看她这样表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张口想要说话,丽阳却先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宗长殊说道,“宗大人,柳姑娘才貌双全,且心仪大人已久。本宫听说大人的身边,并无人侍奉,不然就让柳姑娘留在大人府中,侍奉大人吧,你看如何?”
    姚盼愣了愣。
    宗长殊顿时沉脸,走出几步,向丽阳长公主抱拳道:
    “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宗柳两家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想抗旨不成?”公主笑意不改,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宗长殊眼底发沉,他并不喜欢旁人安排他的事,尤其厌恶这种硬塞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梨梨快过来坐,”丽阳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冲着姚盼招手,“你在这千挑万选的,你的先生呀,倒是先你一步了。不知梨梨可有元夫的人选啊?”
    姚盼满面落寞,四下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墨染那张笑吟吟的俊脸。
    方才,他在宴上弹了一首凤求凰,其中情意,即便是她这个不通乐理之人,都觉得感人至深。
    既然送上门来,哪有拒而不受的道理?她倒想看看,这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丽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着墨染,善解人意地问道:
    “梨梨,公子墨染如何?”
    姚盼顿了顿,“好啊。”她笑着抬眼,俏脸上的笑容极为漂亮,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可她口吻颇为随意,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一道视线向她看来,正是宗长殊。他似乎有话要说。
    姚盼直接无视,揉了揉额头,起身道:“本宫有些累了,各位自便吧。”
    而后大步离开。
    “恭送太女殿下。”
    ***
    姚盼行走飞快,指骨攥得咯吱作响。
    方才,宗长殊将手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中,深受威胁的窒息感。
    她愤怒不已,同时也困惑得不行。明明这一世的她已经足够收敛,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一面。
    姚盼烦躁地踢飞一颗石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等等,再等等。
    她还要尽孝道,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现下,只要她做好这个太女,不被人拿住错处,定安帝就不会放给宗长殊更大的权力,他就不会有机会摄政。
    那么,宗家就能被牢牢掌握在皇室的手中,她就有机会,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宗长殊,彻底打入深渊。
    ……
    宗长殊找到姚盼的时候,她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鹅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
    月光勾勒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
    宗长殊缓步靠近,姚盼转头见到是他,直接无视,挑了一条路便走。
    “你躲什么?”
    宗长殊立刻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沉眸敛眉。姚盼不动声色地挣了一下,挣不出。
    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放软了些,一派苦口婆心:“殿下,婚姻大事,为何要如此草率?”
    她赌气地站着,不肯抬头。
    长长的睫毛覆下,玲珑小巧的鼻尖,慢慢泛起红色。
    她闷闷地说,“哪里草率?墨染出身名门,容貌甚佳,才学兼备,我瞧着很不错哩,做我的元夫,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去宫中随便问一圈,大家肯定都是这样觉得的!”
    “那你哭什么?”
    姚盼狠狠地擦着眼泪,“不要你管。”
    宗长殊一默,摸着她的头软言道:
    “怎么能不管呢?从小到大,梨梨的心事,不是都会跟长殊哥哥说的么?难道长大了,就跟哥哥生分了?”
    哄小孩哄得多了,竟是信手拈来,宗长殊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汗颜。
    他算哪门子的哥哥?
    少女闷闷的不肯搭理他。
    宗长殊又哄了好几句,拿出手绢,给她温柔地擦着眼泪。姚盼方才一字一顿,哽咽地说,“哥哥如今有了美人姐姐,心中定然没了梨梨的位置,顾不上梨梨了。从今以后,还能全心全意地教导梨梨么?”
    这样说着,眼神却是控诉。
    宗长殊默了默,声线沉稳,“我不日便会搬进春和殿。宗府空置,不适合成婚。明日,我会向陛下拒婚。”
    姚盼猛地抬头,她的眼睛也红着,像一只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你要怎么拒?柳太尉的千金,你要怎么拒?长殊哥哥,她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她么?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若有外人在场,瞧见二人,定会觉得不像师徒,倒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儿。
    只是,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喜欢她。”
    对这一点,宗长殊倒是立场坚定,只是,始终没有说明方才注目于柳如是,迟迟不肯移开视线的原因。
    他安抚她道:
    “我若不愿娶柳氏,陛下不会强求。”
    姚盼抿了抿唇。
    宗长殊俯低身子,忽然转了话头:
    “想来,殿下先前说的那个妙人,便是公子墨染了?”
    客居东华时,他与墨染有些交情,对此人的观感不能算有多好,故而有些忧虑。
    宗长殊自己也没注意,他在跟姚盼说话时,原本放在她头顶轻抚的掌心,稳稳地压在了她的后脑——这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欲的动作。
    姚盼有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他却压得更紧,热度透过他宽大的手掌传来。
    “告诉我。”
    姚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宗长殊,这是你对君上说话的态度么。”
    她很不喜欢这样,故而直呼他的名姓。
    语气也是冷冷的,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的,眼角也发红,倒有点像在撒娇。
    宗长殊一愣,一股无奈之情涌上心口。
    他想,他这样是有些僭越了。
    于是,他压低身体,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殿下,可以告诉臣么?”
    姚盼的手被他放在手心,几乎被他包裹住。
    她唇一划,似笑非笑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之前,哥哥不是还多番鼓动,让梨梨去挑选一个心仪之人么?现在梨梨相中了,怎么,哥哥反而不高兴了?”
    “你说的心仪之人,便是墨染?”宗长殊皱眉,斟酌道,“恕臣多言,这墨染心思不纯,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目的。元夫的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不必。”姚盼将手抽出,背过身去,幽幽说道:
    “实话说,我心中的人,确实不是他。”
    “我也不想要他。”
    “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要不起。”
    姚盼自个儿念出来都觉得牙酸,好在她研读的这方面的话本子够多,理论经验十分丰富,一旦话说出来,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她的语气极为惆怅,哀怨,“如果得不到我喜欢的人,那么其他人,不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宗长殊听得有些困惑,看着她悲伤的侧脸,隐隐发觉了什么苗头,只是他没有深想下去。
    说不清是不愿深想,还是不敢想下去。
    他的手指微微攥起,心底那种如同被蚂蚁啃噬的感觉,再一次密密麻麻地泛了起来,他皱眉不解,却不懂是什么。
    两辈子都没遇到的境况,宗长殊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种诡异的局面。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错的了,花香味儿无处不在,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包围,发展到这样是因为什么,宗长殊似乎有点领悟,大概是跟身边这个人有关,她说起这样的话,竟然让他有点慌乱,有种下意识走掉的冲动,却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宗长殊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像一座冰雕一般。实际上他的喉咙发堵,笨拙得像个手足无措的木头。
    “到底……是谁。”他听见自己问,声线低迷,他也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是……”
    少女忽然转身,像一只迷路的小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藤蔓般的纤细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脸庞无力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每一次吐息,都颤颤巍巍地拂过他的皮肤。
    “长殊哥哥,不要问。”她轻轻地说,身体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宗长殊僵了一下,被她胸脯起伏时的柔软触动,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紧绷得像被拉满的弓箭。
    他猛地意识到,这个时常缠着他撒娇,跟他闹脾气,追在他后面吵吵闹闹的小姑娘……
    她是真的长大了。
    “长殊哥哥……”她眷恋地呢喃着,脸颊泛着红晕,去看他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颤动,两颗瞳仁纯净如同黑色宝石,闪烁着迷离的光彩。她发现,他又在盯着自己的脸走神了。
    难道成了?
    姚盼心中一动,她晓得这样的气氛,是最适合做点什么的。
    意乱情迷这四个字,正是掩饰一切最好的借口,水到渠成,容不得他不认账。
    她圈着他的脖子,轻轻踮起脚,不动声色地拉近二人的距离。
    气息交织,暧昧翻滚。
    宗长殊任她小心翼翼地探近,安静地与她的眼睛对望,漆黑的瞳孔,让她找到了一丝松动。
    深处像是点亮了什么,粲然无比。
    那是,欲望。
    唇瓣,就要贴近的刹那,宗长殊忽然脸色一变,将她推开。
    姚盼后背撞在树上,痛哼出声,差点骂人。
    他却飞快转过身去,袖角一扬,白影晃动。只听叮的一声,一枝弓箭,深深钉入姚盼旁边的树干之上,长长的箭羽,尚且在颤动不停。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看来正是刺客。姚盼勉强扶住宗长殊跌下的身体,喝令一声:
    “追!”
    君甜甜得令追去,姚盼转向宗长殊,看见他掩在袖口下的掌心,有血迹不住蜿蜒流下。
    她握住他的手腕察看,虎口,被箭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中渗出,竟然隐隐泛着黑色。
    宗长殊用力想要抽走,摇头道,“我没事,倒是殿下,可有受伤……”
    却被姚盼牢牢抓住,她看起来紧张不已,快速低语道,“箭上有毒!”
    话音一落,便俯下了身。
    宗长殊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在她的唇瓣,与他的肌肤贴合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静止了。
    从来没有与人这么亲密过,柔软的唇舌在伤口上吮吸的感觉,让他想要退避三舍,却又无能为力,浑身发软,只能被她牢牢地抓在手心,整颗心脏好像都被这个人攥紧了。
    从未有过的颤栗与震动。
    少女满面忧虑,抬眼看他,无意识地舔去唇角的血迹。神情如同精灵一样纯净,又像妖魅一般蛊惑。
    宗长殊感觉脊柱攀上了一股酥麻之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猛地闭上眼睛。
    然而,她伏在他的手心,吸出毒血的样子仍然浮现在眼前:
    纤细的脖子,一掌便能握住,弓起的后背脊梁突出,像只瘦弱的猫儿一般。透过后领,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他想象到她细弱的肩颈,于是,更加不可避免地想起:
    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而他见过的。
    宗长殊唇瓣发白,脸色古怪不已。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道红衣的身影。却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那说不出口的,失神的缘由,并非因为什么美人之美。而是因为,那个红衣的身影,与一人太过相似。
    乐曲一响,他便陷入了一种恍然的情绪。一瞬间,仿佛跌回前尘那绮丽陈旧的梦中。
    那支舞,名为,臻王入阵曲。
    乃是为纪念云環女帝而作。
    云環帝姚清欢,便是从公主封为臻王,在浒关一战成名,册封太女,缔造了一代女帝传奇。
    那时女帝初初登基,邀他进宫赴宴,谢摄政王栽培辅政之恩。既是宫宴,便不必带刀剑护卫,一人赴宴即可。
    圣旨上如此写道。
    身边幕僚纷纷劝说,这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自古帝王继位,功臣、权臣无不兔死狗烹,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宗长安也跪在他的门前,苦苦哀求他不要入宫。
    可他还是去了。
    大殿中央,檀香缭绕。
    有舞女踏花击鼓而来,手持两柄利剑,舞如莲花回旋。
    舞女着装大胆,衣不蔽体。丰润的肌肤,在一袭红纱之下若隐若现。
    雪白的肚脐暴露在空气当中,乌发垂落如瀑,直至脚踝。
    她戴着一枚金色的面具,一半为鬼,一半为神,鬼脸阴森妩媚,神像圣洁威严。
    露出小巧的下巴,一点红唇完美。
    她扮演的,正是那位杀伐果决的臻王殿下。
    舞女的舞姿天衣无缝,时而妖娆多情,时而杀气腾腾。
    端坐于贵客席位的摄政王,却是越看越愤怒,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终于,在她含住酒杯,为一异国王子,唇对唇地喂酒时,达到了极致。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想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舞女躲闪着,却不及他身手利落,那金面猝然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面孔。
    预料中的面孔,让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堂堂女帝,竟然彩衣娱宾,献媚于人,还乐在其中!
    宗长殊的心口如同被大火炙烤,这就是他的好学生,他的好君王,如此荒唐,离经叛道!
    他勒令她速去换衣,她却一脸无畏,甚至低声呵斥,让他滚。
    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走。
    她一路挣扎,谁知布料轻薄,一扯,便撕破了一大片。她的肩膀滑出,肌肤雪白晶莹,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
    宗长殊来不及回避,清晰看见,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那颗痣的形状很特别,像一朵鲜红色的菱花,充满无可言说的妖娆之气。
    他被这变故所惊,手里抓着布料,飞快地转过了身,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衣不蔽体,没有一丁点的羞恼,反倒一下子没了气恨之色。
    带着笑容,一步步向他逼近,鲜艳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下巴。
    她的眼尾贴着花钿,发出细碎的红光。
    像个妖精一般吐气:
    “爱卿若想与我亲近,且等我下一道谕旨,自有人八抬大轿,接爱卿侍寝。何必如此心急,扯坏人家的衣裳呢?莫非,爱卿喜欢在这里……?”
    她悄悄瞥了一眼,宗长殊也看到了那醒目的大字,他把她拉进的是一间祠堂,这里供奉的乃是历代皇帝的牌位,定安帝自然也在其中。
    青花鼎中的香烛,散发着烟气。
    宗长殊睁大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偏偏她还嫌火不够大,伸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慢慢摩挲。宗长殊脸色发白,眼前一阵眩晕。
    他怒喝一声:“无.耻!”
    一把甩开了她,气势十分唬人,可那只被她抚摸过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姚盼并没有发现,她撇了撇嘴,转身低骂无趣。
    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四周,搭弦的一声轻响,听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惊悚。
    宗长殊的寒毛根根竖起,齿关发冷。
    忽然,有人高喝一声:“宗愿!”
    宗长殊循声看去,却见那红衣女子,立于供桌之前,手中举着一把弓箭。那锋利的箭簇,不偏不倚,遥遥指着他。
    她歪头瞄准,笑得天真无邪:
    “爱卿位高权重。”
    “朕应该杀死爱卿。”
    寒光森森。
    他的瞳孔中映着一枚缩小的银光,带着凛冽的杀气,割风裂气而来,催断他的发丝,猛地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之上。
    宗长殊额头冷汗滑落。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放过一马的惘然?
    还是对她杀意的怨恨?
    他抿紧唇瓣,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眼中,映出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派冷静漠然。
    他的目光,却时时刻刻地追索着她。
    姚盼一屁.股坐上供桌,翘着腿,耷拉着眉眼,一副消沉至极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默立不语的宗长殊,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娇笑道:“嗬嗬,宗愿,算你走运,朕今日心情很好,不想见血。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便不好了。爱卿如果识趣的话,就赶紧滚吧。”
    古怪,暴戾,残忍,反复无常。
    世人这样形容她。
    后来反复回想那一天的画面,宗长殊几乎进入一个魔障,他从来不曾承认过,他恐惧着那样的姚盼,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太行女帝。
    江家满门死在她的手中,他问她,为何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的时候。
    她漠然地望着他的眼,吐出四字:
    斩草除根。
    为帝王者,手腕铁血,他当感欣慰。
    可是,他前几日,明明还看见她抱着那个小孩子逗趣,欢笑之声,传出殿外很远。
    他教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却没有教出一个人。
    姚盼登基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无时无刻不都在提醒着他为人师表的失败。
    定安帝将女儿托付给他,他却一手养出这样的混账,为祸人间,生灵涂炭。
    他无数次想过与她同归于尽,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宗家。
    她是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他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不敢靠近一步,唯恐跳入其中,自己尸骨无存之后,还要牵累亲族。
    所以他选择了退隐,不再过问这位女帝的任何事。
    那是他最失败的作品。
    而眼下这个,年轻的,乖巧的,知礼的,贤明的,对他充满依赖的女孩子,太行的太女殿下。
    才是他一手打磨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会是第二个云環帝,宗长殊这样坚信着。
    奇英伟才,盛世明主。
    “是谁,敢让我们梨梨这样伤心,告诉哥哥,好不好?”他忍着手掌的剧痛,擦掉她唇角混着唾液的血水,眸色幽深。
    循循善诱,逼问她心上人的名字,想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为她解除人生中的第一个障碍。
    “长殊哥哥……”
    姚盼嘴唇发抖,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她声音哽咽,卖力表演:“你中毒了,就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难过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她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掉个不停,把他雪白的衣裳哭湿了一大片。
    宗长殊盯着她红着眼眶哭泣的样子,心中竟是止不住的一阵抽搐。他头一次,体会到这样新奇的感觉。
    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共情。
    他在为她的痛苦而痛苦,他舍不得看她落泪,舍不得看她伤心。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是发自内心地疼惜着,眷顾着,宠爱着,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绽放笑颜。
    无比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他紧紧地拥抱住她。毒素入侵体内,让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积压的情感却在慢慢地释放出来。
    盯着她洁白的耳垂,目光流露出一丝痴迷,还有无法察觉的爱意。
    他贴在她的耳边,气息撩人,像个大哥哥那样,温柔地安慰着:
    “好了。不哭,不哭了啊,梨梨乖。”
    “哥哥不会死的。”
    “哥哥会永远,永远陪在梨梨身边……”
    ※※※※※※※※※※※※※※※※※※※※
    等先生知道他家梨梨是重生来搞他的……那场面
    嘿嘿,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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