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辽国商人潇鸿祁已两月余没运石墨来京城了。”严毢道。王府河边,李星洲一边监督工人们拆除因为主轴承磨损而无法工作的水力驱动作坊,一边听严毢汇报,木质轴承果然不耐磨啊。
    以后水力驱动作坊将在新王府那一块开建,并且使用钢铁轴承,可控水力,不像江面上一样水位无常,无法控制。
    李星洲笑道:“以前潇鸿祁给我们运石墨,都是从上京出发,走东京道,然后渡渤海,从入海口运到开元。”他说着叹气:“如今东京道已经落入女真人手中,中京沦陷,他在上京怎么可能穿过金国地盘南下呢”
    严毢也无奈点头:“还好当初王爷看得长远,让我们能买多少便买多少,现在王府还有许多库存,足够用到明年秋夏秋之际。”
    李星洲点头,不过这又成他的心头大患,石墨矿前世在东北一带比较多,如果按如今地理,大概就是东京道一带。
    而潇鸿祁的石墨矿是从上京道开采的,说明上京也有石墨矿脉,石墨可是他能练出工具钢的关键,若失去石墨矿补给,王府就等于失去根基。
    若在汉代,辽东也属于帝国领土,可如今是景,早已不同,辽东以前被辽国占据,现在又被金国占据,而景国国内有没有其他石墨矿藏李星洲不确定,也难以勘探。
    心里他默默记下上京道和东京道,不过没有说出来。
    最近几日,李星洲开始做北上之前的安排。
    和金人的谈判李星洲也交给鸿胪寺房事包拯主理。
    虽然不知道此包拯和彼包拯有没有联系,但观察下来,这人确实有才能,能做事。李星洲给他定下低底线,南京道,还有西京道南部七州,西北四州归景,如果金国不退让,就无论如何都不和谈。
    如果大事不决,又找不到他时,就找汤舟为那个鸿胪寺少卿来定夺。
    新军事务,由狄至权定夺。
    而家中,包括工厂和生意上的事务,都由严毢这个总管定夺。
    不过严毢听后却道:“老朽年事已高,王爷还年轻,不能再久用老朽,该让年轻人接手才是。”
    “诗语小娘子就做得很好,近两个月来王府总账,大小事宜都是她在主理,我只不过旁边看着帮衬。”老头说着又道:“起初因她身世,老朽确实说过几句不好听的话,但她能做事、有本事,我也看在眼里。王爷,小娘子是有本事的人,府中事务就交给她吧,王爷也该早日给小娘子一个身份才是。”
    李星洲点头,然后笑起来。
    当初严毢是反对他把诗语带回来,还委以重任的,因为严毢认为诗语是不干净的女人,怕他沉溺女色,没想如今反而关心起诗语来了。
    李星洲当然也想给诗语个身份,只是阿娇是天子赐婚,如果在与阿娇完婚之前娶诗语,就是大不敬。
    他点头答应下来,准备让诗语开始总管王府事务。
    河岸边人来人往,做工的人不在少数,但远远不及以前那么多了。很多细枝末节,没有科技含量的简单活计都用包工的办法交给外人去做。
    严毢走得慢,一边走一边跟他嘱咐北上要注意的事情,老人曾跟潇王征战四方,自然也去北方,潇王成名之战可都是在北方打的。
    关于北方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很多。
    一边聊一边嘱咐,老人又说到当初潇王之事,说及潇王,他自然一脸感怀骄傲。
    关于当年潇王的传奇,严毢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前辈的辉煌时代,李星洲有时也会去回顾,但不得不说,景国除去开国皇帝,最辉煌的时代是属于冢道虞的时代,潇亲王固然厉害,可若和冢道虞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初冢道虞平白夷,伐辽国,一度兵临中京、上京,随后回师平定吴王之乱,而现在,冢道虞老了,皇帝也老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
    这几天来,李星洲交代府中事务,有空就找王通了解一些江州基本情况,和他想差不多,但也有许多细节是他不知道的。
    王通此人就是书生气,心软脸皮薄,知道牵连他后更是满心愧疚,架子也端不住了,一两盏茶酒之后,自然知无不言。
    九月初,秋雨绵绵,御花园水池里蛙声一片。
    皇帝又一次召他入宫,嘱咐他要快办好江州之事,然后又问起和金国谈判的事情。
    田妃也在旁边,宫女送来清爽的莲子粥和一些进攻瓜果,就着秋日暖阳,便在池塘边说起来。
    李星洲和皇帝说清当下情况,当皇帝听说金国愿意让出南京和西北七州时一时呆住了。
    他手指微颤,慢慢将手中勺子连忙放下:“此话当真!”
    “当真。”李星洲点头:“不过必须景国出兵攻取。”
    “这是自然,若他们白给,朕还不放心!”皇帝似乎有些兴奋,脸颊肌肉抖动,但不漏笑。
    连手中的玉碗粥勺都放下不用了,看着他问:“金国为何愿意如此,南京道加西京道七州,可是大片之地,幽云之地尽在不说,还多出来几州。”
    “因为金国人怕我。”这点不用跟皇帝隐瞒,毕竟迟早人尽皆知的事。
    “哦,金国人为什么怕星洲呢?”皇帝还没开口,田妃就好奇的笑着问,同时将一个削好的梨递给他,秋天的梨味道最好。
    李星洲接过,后宫之中面对皇帝和皇后都有上位者的压迫感,唯有田妃让人如沐春风好相处,他笑道:“哈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为了做生意,造了六艘大船。”
    “今年春夏时节南下增援你的那种大船?”皇帝问道,李星洲点头。
    “可这与幽云之地又有何关系?”皇帝还是不解。
    李星洲一边吃梨,一边道:“我威胁女真人,如果他们不让出南京道和西京道,我景国就率甲士、乘大船,走大江入海,从东海、渤海北上,在辽东府登陆,攻打东京道,让他们受两面夹击。”
    皇帝听完一时间呆住,面无表情,久久不语,田妃却不懂这些,只是不解的看着他们两。
    皇帝许久才回神,思索许久缓缓点头:“好,好,好啊!你做得好!”他说着又站起来在池边背手踱步,像是在思索,田妃连忙起身扶他,怕皇帝年纪大,不小心滑入池中。
    来回走了许久,皇帝才停下,回头语气严肃生硬的道:“此事你做得好!但需快点定下才是,恐有变数,若事情定下,则朕与他们亲自结盟也可。”
    李星洲一笑:“不过我准备要西京十一州,而且只要坚持一会儿,金人绝对会松口的。”
    “你确定?”皇帝皱眉问。
    李星洲点头:“八成把握,金国虽然攻下中京,占据中京道和上京道诸州估计需要一两年,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慢慢谈。”
    “一两年!这也太快了。”皇帝皱眉,似乎不信。
    “不快,千万不能小看女真人,他们比辽国更难对付。”李星洲提醒道,然后接过田妃递给他剥好皮的柑橘,接着说:“皇上,我北上之后鸿胪寺事务都交给鸿胪寺房吏包拯管理,和金国使者的谈判也由他权负责。”
    “哦,包拯”皇帝想了一下,似乎想不起有这么个人,直问道:“此人可靠吗?”
    “有能力,又坚持,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朕便加他为鸿胪寺同知。”皇帝淡淡的说。
    之后,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虽然在血缘关系上,李星洲是皇帝的请孙子,但他却没将这种血脉关系放在心中,比起来皇帝,他更关心王府中人,所以相处之时总有一种隔阂感。
    田妃在场,也不至于太尴尬,随后田妃又给他弄了许多各地进贡来的吃食,小玩意,都十分新奇珍贵,像什么麝香、冰片之类大户人家也是珍贵的东西,在皇宫却用也用不完。
    不知不觉到下午,皇帝留他吃了饭,饭桌上他似乎心事重重,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待到饭后,众人用清水漱口,皇帝才屏退左右,对他道:“你也不小了,虚冠年纪,年内便要成婚,有些话朕也该说了
    朕本就对你期许甚高,盼你能同尔父一般。方到如今为止,汝有过错,但所作所为也令朕惊异,叹为观止。”
    李星洲不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也就没开口。
    皇帝看他一眼,脸上沟壑纵横,容颜苍老,一双眼睛却闪着精明冷光:“朕对你有多少期许,就有多少要求,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你明白吗?”
    皇帝蹙眉,死死盯着他:“而且,此次幽云之地若能回我中原正统之治下,朕保证你至少是统辖幽云的亲王。”
    皇帝话说得慢,字句清楚淡然,语气没有太大起伏,但李星洲听得清楚,话音一落,周围空气都安静下来。
    秋日黄昏后,斜阳如血,染红整个花园,压抑而刺眼,令人浑身不适,李星洲从容拱手点头,但没说话。
    “不过,你也要注意,少于歹人往来,以免误信邪言,比如那陈钰”
    皇帝说完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苍老的声音从殿中传来:“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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