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走后,老头子不但萎瘪了许多,脾气也乖戾了不少。也是的,他与老太婆伴惯了,有话语说,如今阿明夫妻一上班去,他一个人闷在家里头冷冷清清,自然难受。
    只是他常常气急背痛,半夜里用拐杖敲打房间门,要女儿去帮他捶背敲腰。拐杖声一响,两条小狗儿汪汪乱叫起来,阿明就无法安睡了。那白天里不跑长途还好,一跑长途,就有点瞌冲懵懂了。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嚼口香糖,或用风油精揉搽太阳穴,时不时嗅闻一下瓶口以醒脑。
    “阿明哥,你劲道真大呀!是不是每天晚上跟老婆干活?”小刘看阿明开车疲累的样子,有时会问一句。
    “小鬼头,你以为我是你呀!你套儿三四个,干活不怕累,睡一觉就没事了,我们上年纪了,女人停电停水后,不需求了,我是家中有个老头子烦吵,还要写书,所以白天开车有点困。”阿明常教训小刘。
    寒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天空里布满了阴云。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天,老大打电话给阿明,说阿爸昨天半夜里从床上摔了下来,鼻青脸肿,看来不能让他再独居了,兄弟们会一会,商讨一下怎样让阿爸安度晚年。
    新年元旦这天,五兄弟在齐聚在阿爸家。他已八十六岁了,由于平时不是面条,就是棕子,没啥好好吃,所以人是瘦骨嶙峋,而长久不洗澡了,身上气味甚是难闻。
    箱子里有不少好衣服,阿爸偏偏要穿破旧的衣裤,那伛背弯腰的样子实在罪过泥相,但五兄弟劝说不进,也无可奈何。
    五兄弟中只有老小房子大一点,可以带阿爸去住,然老小经常十天半个月到外地去画画,小媳妇又常常回珊瑚沙村去照看老娘,所以阿爸唯一的去处就是敬老院。
    老二跑了不少敬老院,他觉得拱墅区和睦老人公寓不错,路不远看望方便,二级护理月费4230块,阿爸退休金2600块,房子能出租2000块,经济上也能承受,大家说好。
    阿爸死活不肯去,要老死在家里,五兄弟连哄带骗做了不少思想工作,他终于答应去公寓看看。
    看后,阿爸还满意,于是3号办了入住手续。可是,一开始也许吃住不惯,也许与同房间的老头子相处不好,阿爸吵死吵活要回家去,弄得了兄弟们头痛不已。
    这天傍晩下起了小雪,小河流迷迷蒙蒙的,湖州街上车水马龙。阿明和老大接到公寓电话,说是阿爸饭后不见了,工作人员四处找,在轻纺桥边找到了,可他就是不肯回公寓去。
    阿明、老大劝了又劝,阿爸老糊涂了,说公寓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特别是两个阿姨硬要他洗澡,站得了头昏眼花;还有水有时冷,有时太热,从头上往下浇,气都快透不出了——反正阿姨服务得不好。
    天渐渐黑了,阿爸还是不肯回去,老大对阿明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挟抬着他回了公寓。
    “唉!老了,痴呆了,不知好坏。”回到家中已夜里十一点多了,阿明叹息着对老婆道。
    “上一代子女多,老了有人照顾,是他们的福气。今后我们老了,我没孩子,你女儿同你又不来往,不知会急个套呢?”冬萍的白发更多了。
    “老婆,你表担心,到时我们差不多了,自理不了了,就把房子卖了。”
    “房子卖了,住哪里去?”
    “敬老院呀!经济适用房满五年以后可以卖,现在我们的房价九千多一平米,有八十多万好卖哩!”
    “城里的房子三千五千地涨,我们原先西荡苑的房子都可以卖到二万二、二万三一平米了,这里还是九千多呀!”
    “下沙在快速发展,地铁通了,高架造好了,房价迟早要涨上去的。老婆,再说你我都有退休金,到敬老院足够用了。”
    “以后看来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那是必须要走的!死后骨灰就叫雯雯、侄辈丟到西湖,或者钱塘江里就行了。”
    两夫妻惺惺相惜,彻夜未眠,规划好了今后。
    过年前,颜老师安排了一次缙云、永康山区出差,阿明心中有数,这是一带两便的好差。酱的腌的土鸡土鸭最好了,如果有野兔、山鸡等野味收购几只那是再好不过了。
    缙云、永康一带全是山,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起伏的山峦并不显得那么萧瑟。有些日子不下雨了,涧水不多,但还是潺潺有声。
    晚上宿于武义城的开禧廊桥酒店,倚窗而望,那景色甚是不错。酒店楼下就是熟溪,历800年长140米九孔十墩木结构的熟溪廊桥横跨南北,桥上许多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把个水面映得很是辉煌。晚饭后漫步廊中,百尺长虹锁碧流,芦汀荻浦净寒秋,令人流连。
    “阿明哥,你在桥上吧,律师叫我们洗脚去,就在附近‘天上人间’。”小刘打电话来找阿明了。
    开车脚儿酸几几的,150块玫瑰红酒足浴一下,疲劳很快就能恢复。阿明、小刘躺在幽暗暗的房间里,边看电视,边抽烟、喝茶,又不时与年轻貌美的按摩姑娘聊天,甚是快活。
    给阿明按摩的小姑娘二十出头些,是个福建人,五官端正,短短的头发,白白的皮肤嫩嫩的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眨几眨几会说话,而头发上则飘散出一股淡幽幽的清香,很是诱人。她不但说话甜罗罗,而且按摩得极其到位,阿明舒服极了,竟然被摩弄得蠢蠢欲动起来。
    这种美妙的感觉有些年没有了!
    阿明夫妻生理欲望大大减退了,差不多归于平淡,而更多的是心灵厮守。他经常出差足浴,还第一次有偷摘红杏之念。
    小刘读高中就去当兵了,是无锡某监狱的武警,复员后年少气盛,在酒吧里与人打架陪了不少钱。他爸是个千万富翁,生怕他再出事,通过熟人,硬要叫他到法院来上班。这小崽头住在滨江,上下班开的是七八十万的“路虎”,借着找对象的名头在网上找了不少女友,跑到东,跑到西,一千五百来块的工资加加油都不够。
    “阿明哥,有想法就加个贵宾浴,五百块,全套服务,等一下他们会一起买单的。”小崽头年纪蛮小,见识倒是不少,怂恿阿明。
    “这种事体我从来没做过,现在风声介紧,算了算了。”阿明前怕狼,后怕虎。
    “要紧啥西?哪个汪德鬼来抓?”
    “这事儿被抓住,罚款五千块罚不起呀!要是被老婆晓得了,就出大事情了。”
    阿明胆小如鼠,只能将馋涎咽回到喉咙里去,足浴完后,独自回宾馆安儿1去了。这小崽头却弄到深更半夜回来,还笑他不化钱儿的福也不会享。
    反正可以睡到明天吃中饭,两个阿临窃窃花语,乐不可支。
    第二天的夜饭是到郊外二十里的农家去吃的。那是个在山脚边儿的小村庄,路边一排枪全是灯笼高挂的农家饭店。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农庄里,全是土菜野味,尤其黄牛肉又嫩又香,吃得了大家直讨添头。
    回杭的这一天上午,颜老师叫阿明不走杭金衢高速回去,而是到浦江下高速,然后走盘山公路到桐庐。那一路上九九八十一弯,几乎没有车,一边是青山,一边是绿水,风景甚是优美。这条山路阿明还是头一次走,开着好通气。
    到了桐庐的深澳古村落,在一家小桥边的大都用毛竹建成的饭庄里吃中饭。颜老师与那老板娘很熟,老板娘早已准备好了酒菜,也全是土菜野味。吃完后,老板娘将九只已净膛的土鸡连同肚里货放上了车。颜老师叫阿明和小刘各拿一只,并关照阿明回院后,将一只土鸡拿给副院长,他说这个副院长最喜欢吃清炖土鸡了。
    “老公,你这一趟出差四天,除出五百六十块出差费,有烟,有鸡,还有土特产,收获还不小嘛!”一回家,冬萍甚是高兴。
    “嘿嘿,过年了,扠耳朵2,律师、当事人只要案子早点办好,也愿意出点小钱。”阿明套路已是很懂了。
    “现在从上到下正在打虎扑蝇,社会风气变好了,当官的人都不敢任性了,你们还敢?”
    “这不是贪污腐化,贪小便宜而已。以往有权有钱的人是明目张胆地任性,现在都懂了,上纲上线的事儿不能做,偷偷摸摸捞点小实惠还是有的。再说从严治党,我又不是党员,怕什么?”
    “那是,小老百姓再是个捞,也捞不了多少。西溪湿地光光是迁移一批柿树,城投公司的一个副总就受贿中标单位的五百万,杭州那么多城建工程,抓出来的有几个?”
    “所以说嘛,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拿几包烟、一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你在外头有没有吃鸡呀?”
    “有这么好的老婆罩着,岂敢岂敢!”
    发表在chsh中文网上的《龙虎争霸》断更几天了,阿明打开电脑,想更新章节,一看傻眼了。
    网页上显示,“404”找不到这本书。
    “老婆!我的书被屏蔽了!”阿明大吃一惊,炸咙皇天喊老婆。
    “你的书肯定涉及敏感內容了。”冬萍进房间来看。
    “我发到八十三回《一代天骄龙虎争霸.围城打援刘邓斗阎》,讲的是国共重庆和谈,可能是吧。”
    “那你就白辛苦了。”
    “写书赚钱难呀!”
    “那当然,不然大家都去写书了。”
    “水都要往一根管子里流,这个删节,那个屏蔽,能写出好书来吗?特别像‘文.革’这样的词语被屏蔽,是在导养年青人不敢正视现实、胆小怕事的民族丑陋的人性,还有些如‘缠.绵’、‘暧.昧’等,被错别字代替,我就觉得这是在打造出字儿来的老祖宗的脸。唉!这样做有必要吗?文化一定要有自信,才能激励人们向前。”
    “大家叫你‘阿明老师’,没叫错呀!”
    “在你班长面前,岂敢岂敢!”
    “无聊的书看惯了,也就不无聊了。有些字打叉叉,或屏蔽,是免得年青人多想。”
    “什么写书‘百万收入不是梦’,都是噱头。”
    “你没一分钱稿费,不等于别人没有。没有五百万中奖的诱饵,谁会去买彩票?”
    “老婆,还好,原先以《龙虎风云演义》书名发表在qd小说网上的十来回还在,我接着发发看。”
    新浪读书网编辑与作者因发布大尺度的黄书《山村美娇娘》、《权色交易》而被判刑、罚款,这事儿阿明在新闻里看到过,心里不免阴影叠叠,生怕钱儿没赚到,书儿却因涉政而祸水上身,慌佬佬得很。
    他更加小心翼翼了,对章节、语句等作了再三的斟酌,觉得没问题了,才试着发布,网页居然显示出来了,这下他的愁眉又舒展了。
    阿明清楚自己这本书的点击率少,也就不抱着赚钱的想法了,只是为了拾梦,只是为了完成夙愿而坚持不懈。
    “留下一点东西给后人,也安慰自家穷困落魄的一生。”阿明对着冷冷的窗月,常常这样思想。
    天上飞过是谁的心
    海上漂流的是谁的遭遇
    受伤的心不想言语
    过去未来都像一场梦境
    痛苦和美丽留给孤独的自己
    未知的旋律又响起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
    王杰的《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久久地在屋里回荡,阿明的心潮随之起伏。。。。。。
    【注释】
    1安儿:杭州人对安睡、睡觉的叫法。
    2扠耳朵:杭州话,利用别人有求于己而得到好处之意。扠,读chā,同“叉”,手指与物相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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