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朔风烈烈。丰乐桥边儿的柳叶儿已是落光了,只有丝丝的枝条儿在风中凄凉地摇摆。有些日子未下雨了,河里的水浅了些,不过,绿波还是在荡漾。
    在大班歌舞厅里,却是叧一番景象,镭射灯变幻着七彩的扑朔迷离的光色,给人以置身于仙宫之感;现弹现唱的舞曲催奋着人们的音乐细胞,叫人跃跃欲舞。
    小燕这天的心情并不好,她男人的那个小三昨晚找上她的过桥米线店来,作最后的了断——要么小三与小燕的男朋友结婚,要么小燕的男朋友赔偿她二十万。一直吵闹到半夜里,最后赔偿小三15万,一刀两断。
    “阿明,给了那个不要脸的十五万也就算了,我那个还对此事振振有词,似乎男人在外头玩小的很正常,真气死我了!”小燕说话时,气得手臂都有点在抖。
    “小燕,下礼拜一你们就要去结婚登记了,有些事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好了,挂在心头越想越烦恼,气出毛病来犯不着。”阿明拼命劝她。
    “阿明,我和他结婚证领出后,就是正式夫妻了,我与你的搭子关系可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堂而皇之了,免得生出事体来,你说是不是?”
    “是的,如果我们再这样继续下去,迟早要被他发觉的,那我就是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了。”
    “今后我也不能频繁出来了,年纪大起来了,还是要有个人伴伴老的,如果你有合适的人,我也不会来干涉你的。”
    你知道吗
    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
    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
    这是一曲改编自张学友《一路上有你》的慢三步,阿明与小燕便上去跳,曲调太忧伤,两人沉浸于不尽的伤感中。
    “小燕,不要多想了,我们有过了,比什么都好。”阿明紧握小燕的手。
    “可惜我们不能走完全部。”小燕还是放不下。
    “你想我陪你跳舞,陪你兜风,并不是没机会了。”
    “有了家庭的束缚,总是不一样。”
    “我们还算好的,冬萍比我们还要可怜。”
    “你是不是想她了?”
    “是的。她在乡下角落里,哪里有音乐听,有舞儿跳,对着的可能就是荒山野岭,孤灯残烛。”
    跳完舞儿出来,外面下着大雨,门口挤满了没带雨伞雨披的人。
    “阿明,不对!我先走了,我那个在林业大厦那里候我们!”
    小燕说完,马上跑向丰乐桥头去打的。阿明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朝林业大厦那里一望,果然她男朋友在东张西望。他暗吃一惊,急忙回到舞厅去,心儿怦怦乱跳。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要弄出事儿来了!”阿明暗暗叫苦。
    跳舞的人差不多走光了,阿明才上阶梯到门口去贼头狗脑张望。小燕的男朋友不在了,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冒着雨儿跑回家去。
    到了家,头高头、身高头已是滥滥湿了,粘答答难受死了,他便用热得快烧了两壶水儿,倒在脚盆里汏起浴来。
    “笃。。。。。。笃。。。。。。笃。。。。。。”
    正赤着卵儿汏着,有人敲起门来,阿明以为小燕男朋友寻上门来了,赶紧操起门后头的铁棍儿,从门缝里一张望,原是定富,才松下心来。
    “阿明,你在作啥?”定富问。
    “我在汏浴。”阿明道。
    “是不是同小燕在一起汏?”
    “她跳好舞儿回去了。你有没有急事?”
    “没事,没事。我外头刚跑回来,你今天休息,我在金彪店里等你,一起吃个饭。”
    “那我汏好浴下来。”
    汏好了浴,阿明就到楼下去。
    “阿明,今天美琴到她姆妈那里去了,听说省体育馆里开了家叫‘七彩’的歌舞厅出来,音乐相当不错,饭吃好后,我们接上小朱,最好你叫上小燕,一起去,急个套?”
    “小燕现在她那个管得蛮牢,晚上肯定走不出,我们叫上青皮甘蔗他们,五个人正好一辆车。”
    “唉!找个搭子,太走得出来不好,被她钳死了;不太走得出来,有时想一起出去玩玩也玩不来,也不好。”
    “那有啥个办法呢?总不见得去拆散他们。”
    雨儿还在下,风儿有些冷,然而七彩歌舞厅却坐满了人。这家歌舞厅开在体育馆外的简便房里,档次中下,晚上票价五块。阿明一进舞厅,眼睛唰地就亮了——阿琴就坐在左旁的第一张圆桌边。
    阿明激动地想喊她,可一看她旁边坐着一个看上去比她年纪小的男人,就收住了口。阿琴好像没看到他,与那个男人说着话儿。
    阿明他们在到底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阿明混迹舞场有些年日了,眼光有点毒,从阿琴与那男人跳的慢三步的熟练程度上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不是她的土豪老公,而是搭子。
    阿琴跳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阿明,甚是惊讶的样子,但马上像陌生人似的,转过了脸儿去。
    阿明心头掠过了一丝悲凉,曾经他与她那么地恩爱,如今所有的美好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了。
    “唉!男人能玩女人,女人同样能玩男人呀!”他不由得这样感叹。
    阿明也没心思跳舞了,叫人跳了两只舞后,就坐在那里抽着烟儿胡思乱想。到了跳迪斯科时,他观察着阿琴。她没有那疯狂的摇头扭臀了,但脸儿红血血的,还是有点儿兴奋,对着那男人一副嗲里嗲气的样儿。
    他越看越烦恼,实在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便起身上洗手间去。
    “阿明!”
    阿明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阿琴在门口叫住了他。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朝她尴尬地一笑。
    “阿明,你到龙井来找我过了?”
    “哦,对!你不在,那个女营业员说你进去。。。。。。进去戒毒了。”
    “阿明,不好意思,我。。。。。。”
    “是应该去把毒戒掉。”
    “我出来后,给你打了好多次传呼,都回复空号。”
    “哦,我换用手机了。”
    “怪不得寻你不着。阿明,我没脸孔来见你,所以。。。。。。”
    “所以在舞厅里另外找了一个?”
    “嗯。”
    “那你同原先的那个呢?”
    “断了。”
    “那现在这个是搭子性质,还是朋友性质?”
    “我们同居了。”
    “他看上去比你小,有工作吗?”
    “有工作,比我小四岁。”
    “看你刚才跳迪斯科的样子,好像有点儿兴奋,在复吸?”
    “少量,少量。”
    “阿琴,不是我说你,你再不彻底戒掉,真的要害死自己了!”
    “我有数了。阿明,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你有男友了,我也有女友了,打电话都不方便,就别留号码了。”
    “阿明。。。。。。”
    “阿琴,你赶紧去跳舞吧,不然他等急了不好。”
    阿明回到了座位上,对阿琴有一股说不出是爱还是怜的味道,只感到喉咙里酸涩涩得难受。
    跳完舞儿出来,雨儿比去的时候更大了。送小朱回家后,大家回到金彪店里坐。喝了一通老酒,谈了无数海天,半夜里了,小丽先回家去了,青皮甘蔗到里间去打老k,定富也走了。阿明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牌,想着小燕、阿琴的事儿,烦恼不已,混沌沌起来也想睡,便上楼去。
    他已在这陋室里听了十几年这样的雨声了,然而这一夜似乎格外地叫人心烦。雨儿敲打在屋檐上、遮阳棚儿上,滴滴答答的甚是凄清。风儿越刮越大了,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丝丝寒意。顶棚上有好几处又泛黄了,边头角脑也脱裂了些下来,那中间的隔离布儿已是交交黄了,整个房间毫无生气。
    他坐在皮破肉烂锈迹斑斑的转椅上,望着窗外雨雾蒙蒙的夜色,想抽完了烟儿去睡。
    “乒乓。。。。。。咣当。。。。。。乒乓。。。。。。咣当。。。。。。”
    连着两声巨响,砖块和碎玻璃纷纷飞落进房间来,有一块玻璃擦着阿明的脖子而过。他大吃一惊,一抹脖子,满手是血,便蹦出廊门,朝马路上一看,一个男人钻进出租车,顿时没影儿了。由于雨雾太大,他没看清车牌,甚是懊丧。
    他赶紧贴上伤口贴,跑下楼去,金彪和赌伯伯们也听到了这声响,都站在门口的遮雨棚儿下。
    “阿明,是你家的玻璃窗被人砸了?”金彪手上拿着一把戗锅刀。
    “是的,两块半块头的红砖,你看见那人没有?”阿明怒气冲冲。
    “没有。阿明,你最近在外头有没有跟人结仇?”
    “没有呀!”
    “这人肯定有目标来的,不然,不会两块都朝你家掼。”
    阿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什么人,便回到楼上去收作满地板的碎玻璃,然后又将破了的窗户贴上牛皮纸,以免寒风吹进来。
    他再也睡不着了,东想西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但一一都被否定了。
    连着三天,阿明头颈都候断了,小燕既没电话打来,也没短信发来,他又不敢先打先发,生怕她不方便,急得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到了第四天上午八点光景,终于候到了小燕的电话。
    “阿明,睡了没有?”
    “刚睡。”
    “你没出事体吧。”
    “出事体?出啥个事体?”
    “那天落雨,我老公来大班搏我们,他回来后同我一直吵到半夜里,我坚决不承认与你的关系,他说来你家揎你,我心事担都担煞1了。”
    “我住在哪里,他急个套晓得?”
    “可能他的酒肉朋友看到过我们在一起,或者我在窗廊上晒衣服被他们看见了,就告诉了他,他就来搏我们了。”
    “你这么一说就对了。那一天半夜里,有人朝我窗子掼砖块,两块玻璃砸碎了,我头颈里也被划破了,这事儿肯定是你那个做的。小燕,你刚才叫他‘老公’,是不是结婚证已领出了?”
    “礼拜一领出了。阿明,以后我们见面可能要少了,你会不会怪我的?”
    “你成家了,是应该以家为重了,我急个套会来怪你的?”
    “那你自家身体要注意,开车小心点,我有机会出来,会发消息给你的。”
    “小燕,你绝对放心,我不会先打电话或发消息给你的。”
    “阿明,你即使外头再找个搭子,我也不会责怪你的!”
    “舞厅里好女人太难找了。”
    “会找到的。”
    “我是空麻袋量米2,会跟我的女人,也会跟别的男人。”
    “要有信心。阿明,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打完电话,阿明忽然之间像掉入了冰缸,冷得齿寒心凉,与小燕逛竹林、冲海浪等美好景象一遍又一遍浮现起脑海里,这叫他难受之极。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
    “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
    阿明像个哦子猫儿似的不停地喃喃自语,尤其在寒冷的冬夜里做不到生意时,望着车窗外冷冷的月,冷冷的山,冷冷的湖,还有曾经令他无比激动的车震过的地方,更添了几分落寞和惆怅。
    那一天晚上,阿明休息,大家在前进跳完舞儿回到金彪店里,又纷纷乱说开了。
    定富:“阿明,你现在姘头一个个都逃光了,这样挂罐儿总不是回事体呀!舞厅里再去弄个来噢!”
    阿明:“唉!舞厅里的女人今天这个男人,明天调另一个男人,想想都没劲道。”
    青皮甘蔗:“舞厅里寻女人是要生生眼睛的,不少女人还是吃牙的。现在出租车多,生意难做,挣点钱儿难,打套儿喝喝茶,吃吃饭,甚至去开房间,总是要化钞票的,阿明一个月挣来的,几次一燎就没了。”
    定富:“其实阿明是好的女人傍过了,一般的女人就看不上眼了。”
    金彪:“做人么,弄啥西?长长矮矮,胖胖痩痩,好好差差,都要去尝尝的。不过,青皮甘蔗说得话语我还是要听的,钞票挣挣不容易,乱塞洞儿也没意思。”
    青皮甘蔗:“现在总要存点钞票起来,老来做不动了也好拿出来用用,不然以后吃啥西?”
    定富:“过了年马上就四十二了,稀里糊涂一年又一年啊!”
    阿明:“混一天算一天,不生毛病就好了。”
    【注释】
    1担煞:杭州话,非常担心之意。
    2空麻袋量米:杭州话,不带钱去买米,喻穷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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