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富也罢,穷也罢,精神总要有个寄托,不管这寄托是好是坏,这日子才过得充实。
    商人的寄托,就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贪官的寄托,就是今天能收进多少贿赂;小偷的寄托,就是在哪里能偷到钱;赌徒的寄托,就是能在赌桌上厮杀。
    春节边儿,赌伯伯们或许没地方去赌,又像湖蟹似的一只只爬回到金彪的店里来。不过,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赌了,钞票不再一刀一刀放在桌子上,而是囥在碗盏里,或塞进橱屉里,翻盖儿手机也都藏到壁橱、纸板角落头,里间的门儿关上,静罗罗地赌。而金彪则坐在店堂里,架着一副眼镜儿看报纸,望风儿。
    阿明和小钟上不要管大,下不要管小,饭吃好了没事体做,就到下面去坐,谈海天,聊八卦,日子倒也过得轻松、开心。
    “阿明,钞票老是输给他们,还不如自家吃,自家用,我们一起跳舞去好不好?”年初二的晩快边,美琴同阿明、小钟说。
    “我不会跳舞,还是看他们赌来得舒服。”阿明道。
    “小钟,你会不会跳舞?”美琴问小钟。
    “我原先在彭埠的一家舞厅倒是经常跳,离婚后就没再跳过。”小钟回答。
    “那你会跳的,这样最好了,我也会一点。阿明,去!去!去!陪我们去坐一坐,很便宜,白天一块钱,晩上只要二块钱,有茶水。”美琴拉起阿明。
    “到哪儿去跳?”阿明问。
    “就在羊坝头上城区工人俱乐部二楼。”美琴说。
    小钟也有想去跳的意思,阿明不好再推辞,便随他们去。
    那俱乐部在中山中路上,从光复路小弄堂里走过去六七分钟,小小的十字路口都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到了楼上,很小的一个舞厅,而且是地板的,但地板上洒着滑石粉,倒是很滑溜。沿着弧弯的墙边是两人一排的硬座,只有靠近放音间的旁边有几张小圆桌,大概有三四十个人在跳。不过,灯光还是五彩缤纷的,有一只小的镭射灯转着,旋照在地板上很好看,也有跳珠儿在一闪一闪。舞厅很温暖,坐着很舒服。
    一进去就迎面撞见了青皮甘蔗。
    “阿明!你急个套也来跳舞?”
    “青皮甘蔗,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跳?”
    “要照顾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丈人老头儿,我最近搬到旁边的九芝斋楼上来住了,晩上吃好饭没事儿,就和老婆一起来活动活动。你跟老婆来跳?”
    “是的,还有一个邻居。”
    “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缸儿巷口。”
    “那好,我们差不多是邻居了。你应该会跳了吧。”
    “梨园踫到你之后,进了没几次舞厅,还不会跳。”
    “跳舞其实很简单,看几次,跳几次,胆子大一点,就会了。”
    舞厅由于太老糟,跳舞的男人女人年龄都偏大些,衣着打扮也不整洁,但姜是老的辣,舞儿个个跳得很好。小舞厅除出带老婆带搭子的,没有红灯,一叫就上去。美琴、小钟年纪算小的,人也长得清爽、好看,于是这个男人叫,那个男人叫,跳得一歇不歇,衣服剥了一件又一件,香汗淋漓。
    青皮甘蔗同老婆小丽跳一只,休息一只,便指指点点讲给阿明听,怎样区分舞类,怎样找节奏,然后拖了阿明上去,走最简单的连步。阿明对这只舞儿有点数帐,就是一步一步不停地走,渐渐地走出了点感觉来,肩膀松了些,脚步轻了些,胆子也大了些起来。
    那舞曲虽然是录音机放放的,但节奏比现弹现唱的要清晰,更易辨听。连步“嘭嚓、嘭嚓”好记,曲子一响,阿明就认出来了,脚便不由自主地痒了起来,跃跃欲试。小钟看他那想跳的猴样,就一把拉了上去跳,七跳八跳,倒是跳得有模有样了。只是背脊不直,老是要看下面,生怕脚踏着脚似的,小钟不停地拍他肩膀,叫他头抬起来,腰儿挺直,骨头放松。
    慢四的时候,美琴和那个一上手就和她跳个不停的男人去跳了,挟到角落头去抱抱儿、说悄悄话了。那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些,衣服穿得一般般,不像有钱儿的人。人生得矮矮壮壮的,剃着个小平头,踏起步子来很稳,拉起伦巴或许因美琴不太会跳,动作虽简单,但姿态很优雅,一看就是个高手。
    “阿明,是不是很简单?”青皮甘蔗递过一支扁三五烟儿来说。
    “连步好走,我看那个伦巴最难跳。”阿明道。
    “其实,舞儿学会很容易,要学精就很难,也许要靠天性,也要靠多跳。舞跳得好,人就像飘在云里头,浮在水里头,感觉美妙至极;如果跳得不好,就像拉大板车,又苦又累。”
    “你每天晚上来跳?”
    “就住在贴隔壁,饭吃饱了,消化消化,双休日早上、下午都跳。”
    “早上也有?”
    “早上六点半就开始了,五毛钱,也有茶。”
    “想不到还有这么好、这么便宜的地方可以活动活动。”
    “是呀!现在经济社会了,很多单位,包括机关、学校、医院,甚至部队,都被铜锈腐蚀了,推倒围墙,砍掉树木,铲平花坛,大建营业房出租以创收,租金也越来越贵。如果这种群众性娱乐场地一旦也被铜锈腐蚀上了,水涨船高,那么,平民老百姓跳不起舞,那只能到露天里去跳了。而恶性循环,舞厅承租费贵,生意又差,就会倒闭。所以,阿明,抓紧学,抓紧跳,享受跳舞快乐。”
    “青皮甘蔗,还真有你的!”
    “阿明,有些日子不见了,等一下舞跳好后,我们到你楼下吃夜宵去,把那个邻居也叫上,我请客。”
    慢四步后是迪斯科、恰恰舞。大家都上去歪七扭八乱跳,阿明也摇着手儿,扭着屁股,滥竽充数。
    “美琴,跳舞完后,我们一起到金彪店里吃夜宵去。”美琴同那个小男人似乎搭牢了,面对面扭得个起劲,阿明走过去同她说。
    “你同学两夫妻一起去?”美琴问。
    “是的,大家聊聊天。”阿明说。
    “谁请客?”美琴脸色一变。
    “你是个富婆,当然你请客啰!”阿明吓吓她。
    “不吃!不吃!”美琴直摇头。
    阿明想美琴格泡货1介小气,也就给青皮甘蔗省点钞票,就不同她说是同学请客了。
    跳完舞儿,到了金彪的店里头,青皮甘蔗、阿明四人刚坐下来点菜,美琴就带着那个小男人进来了,坐在隔开一张桌子的地方点起菜来。
    “阿明,你这个叫美琴的邻居是个跛脚拐儿2,一搭就被男人搭牢了。”青皮甘蔗吃惊得很,幽幽交同阿明说。
    “烂污货,烂污货。”阿明也幽幽交说。
    金彪边听美琴报菜,边挠着头皮朝阿明眨眨眼儿,努努嘴儿。美琴单个头去跳,回来就成双,他似乎感到很奇怪。
    “美琴,你朋友呀?贵姓?”金彪问。
    “他叫阿杜,跳舞儿刚认识的。”美琴的脸皮十十厚3。
    阿明他们与美琴各归各喝起酒来。青皮甘蔗读中学时,与阿明坐在一起,关系最好,如今傍到一起,喝了两瓶啤酒入去,话语更多了,而一聊到炒股这话题时,更是滔滔滚滚没个完。
    “金彪,再加两只菜,来、来、来,一起坐下来喝几杯!”青皮甘蔗招呼金彪。
    金彪又炒了香干肉丝、雪菜肉片两只菜,打开一瓶啤酒坐下来喝。
    青皮甘蔗:“金彪,店里每天赌到天亮,电费都要不少,而且营业用电的电价要比居民用电贵许多,你搁得牢?是不是收台板费的?”
    金彪:“一桌20块,每人5块。”
    青皮甘蔗:“两桌就是40块,我看里面有三桌在赌,就60块了,那是足够了,还有一大半多余,你就像股市里坐坐收印花税的,不做也可以吃了。”
    金彪:“青皮甘蔗,人家是公开坐地收钱儿的,我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来抓,一抓住,罚款三、五千的,全部吐出去都不够。”
    青皮甘蔗:“我在南星桥做的地方,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赌头开了个赌窠,麻将不说,老k高头梭哈、小九、虾儿庄、十三道都有,我有时候去搞几把,先是赢了点,后来连着输,输了还不少。我起了怀疑,就注意几个天天来的赌棍,原来他们出老千,各种做假的法儿都有,还有在一旁的吹鼓手,吹得你心痒手庠,把钞票押下去,一般像我们这样的小赌鬼是看不出来的,所以钞票被他们骗了圈了去还没数帐。”
    金彪:“凡是赌,都是你想我袋儿里的钞票,我想你袋儿里的钞票,小赌鬼哪里赌得过赌棍。你看阿明多好,小钟伴伴,舞儿跳跳,酒儿喝喝,也不出去赌了。”
    阿明:“我是逢赌必输,十赌七输,赢么赢点儿眼泪水,输么输得个钱塘江,股票赌不过庄家,赌场赌不过老手,只能少赌、不赌。”
    金彪:“你现在是袋儿里没铜钿,有了铜钿会不想去赌?”
    阿明:“赌太吸引人,就像炒股票,人人都想不劳而获,我有铜钿的话,熬不牢还是有可能去赌的。”
    这时美琴吃好了,站起来同金彪说了声“明天一起付”,就带了那个叫阿杜的小男人上楼去,楼梯板儿踏得咚咚响。
    青皮甘蔗:“阿明,跳了一场舞儿,她就带他到屋里头去了?”
    金彪:“他们是刚才舞厅里搭牢的?”
    阿明:“烂污货,还有啥个话语好说。”
    金彪:“美琴这段时间没响声,肯定骚煞了,她搭男人家本事大,唉!”
    阿明:“金彪,她叫你去舔她脚趾头,你不去,有啥个好气恼?”
    金彪:“这个烂В,叫老子白日日也表日!”
    阿明:“唉!做人想法不同,行乐当及时,美琴是拼命地在抓紧呀!”
    青皮甘蔗:“那也太贱了!”
    金彪:“唉!现在这个世道,没啥个贱与不贱了,要么贪钱儿,要么逐肉色,不像过去大家都讲**,崇英雄,守道德,爱家庭,社会风气清清朗朗多好。唉!唉!现在。。。。。。没话说!没话说!钱儿叫好人变成坏人,肉色叫坏人变成魔鬼!”
    阿明见没人来抓赌,似乎风头过去了,便准备了洗车东西,到了后半夜又偷偷与小钟下去洗车。每次洗车,他俩都关照的哥不要乱按喇叭,车子也不要在马路上乱停乱放。
    渐渐地,连同金彪的饭店,生意又好了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公安、联防隔三岔五来冲击,并对阿明说如果再屡教不改,要拘留,要重罚,吓得阿明再也不敢洗了。金彪的饭店关闭了大半个月,才恢复营业。
    阿明他俩为生计所迫,眉头紧锁,虽然晚上与青皮甘蔗夫妻在小舞厅里跳跳舞,说说笑话,有时你请我、我请你一起喝喝酒,减缓了些精神压力,但日子并不好过。
    “阿明,我找来找去找工作,看中了高义泰布店旁边有家小店面在出租,如果在那里卖卖女装,生意肯定有。可是,七算八算,租金、进货成本至少要二三万,我是被打得净身出户的,打工这段时间也只有三千多块积蓄,而你的股票五六千块,不割还有希望翻点回来,一割就全输了,所以也只能蛔虫朝下。今天我已跟条儿说好了,过两天帮他去卖衬衫,虽然工资毎天只有15块,但至少我们的日子可以过下去了,你看好不好?”那天吃夜饭的时候,小钟同阿明说。
    “小钟,我知道你最喜欢卖女装自家做生意了,但我们也真的没本钱,如果去借来做生意,万一亏了,还不出,那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你去卖衬衫也好,虽然没休息天,回家也迟些,但马马虎虎也能混日子了。”阿明也很无奈。
    【注释】
    1格泡货:杭州话,这个人,这个货色,含贬义。
    2跛脚拐儿:瘸腿,杭州人用来指不正常、不正派的人。
    3十十厚:杭州话,非常厚、十分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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