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往湖中荡去。
    天碧蓝蓝的没有尽头,水绿澄澄的烟波浩渺。
    无数岛儿渐行渐近,葱葱茏茏的满目苍翠。可以听到鸟儿的啼鸣了,也可以看到林间掩映着的茅篱竹舍了。
    天气虽然晴热,湖风带着清香、带着凉意吹来,再用毛巾在清澈、冰冷的湖水中绞一把,抹一下脸,暑气顿消;而当你抬起头,望着蓝天,心也随之融化进那朵朵白云里去了。
    猴山鸟岛,众多岛儿,如玉似珠般镶嵌在碧湖上。一踏上岛去,仿佛进入了琼山仙宇,人世间的贪嗔痴怨、落花红尘便看淡了不少。
    “阿明,这里风景如画啊!”
    在一处山顶据说是皇帝老儿揽月、醉舞的长亭里,章经理坐在了阿明的旁边,俯瞰着眼前多娇的风景,深深赞叹。接着,她摘下眼镜,看着阿明——当她在他近处时,似乎有点习惯了,总摘下眼镜来,然后就这么让他看。
    亭子里有不少同去开会的人,阿明虽想但不敢去直视她的脸儿,这时候的眼神最容易被人捕风捉影而成茶余饭后说说笑笑的好料儿,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想着自家的事儿。
    亭子里的磨石子地虽不滑溜,但同梨园歌舞厅的地面的颜色近似,这时的阿明,便想着春桃的面容和舞姿了。皇帝老儿的那些美女们离他太远了,没有清晰的印象,而春桃仿佛就在眼面前,火辣辣的样儿叫他心跳。
    几次见了杨梅,她的脸儿白潦潦的,眼神无精打采的,皮肤也不那么光泽了,在他的心海里好像已掀不起大情浪来,而最后一点残存的美好也随着粪池里的一声响,消失得无影踪了。现在存在于阿明脑海里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她能好起来,不再受病魔的折磨。
    “阿明,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章经理用手指头轻轻触了一下阿明的腰。
    “哦,月亮出来了,皇帝老儿酒儿喝喝,女人抱抱,舞儿跳跳,做人真舒服啊!”阿明似是而非,不会吐露真心思。
    “你以为皇帝老儿不烦吗?”
    “有什个好烦的!”
    “阿明,人不是钢筋铁骨,那么多姑娘儿,他弄得过来?”
    “嗨,阿华,皇帝老儿人参牛鞭,海参熊掌,有补药的,想弄哪个就弄那个。”
    “阿明,你弄过几个?”
    “弄过几个?——当然只有老婆一个喽!”
    “我不相信。男人家做人不比我们女人家这样想不开,他们是想弄得越多越光荣,这辈子好像人就没白做了。”
    “女人家同我们男人家其实也一样的。我隔壁头一个邻居叫美琴,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一只腌菜缸儿让人踏来踏去,你说她想不开?”
    “当然有,但这是个别的吧。她这个人也不自重。”
    “哼!红杏出墙过了,偷来的鸡、摸来的狗,不同味道尝过了,就没刹车了,男女都一样。”
    “听你的口气,女人还真的不止搞过一个。”
    “男人家在一起,不谈В不过日子,我听也听得多了。”
    “真的味道不一样?”
    “嗨!这个你问我,我问哪个去?”
    “阿明,被你这么一说,想想也是的,人迟迟早早要去龙驹坞的。”
    “这有可能不去吗?”
    山风习习,甚是凉爽;虫儿鸣叫,也甚是动听。
    眼面前的千岛湖,大大小小、圆圆瘦瘦、长长短短的岛儿像美女似的匍伏在碧绿绿的锦褥上,云儿从它们的上头慢吞吞地飘来飘去,仿佛是皇帝老儿在考虑临幸哪一个似的。
    坐在这般清静、凉快的山顶,真的不想再油头汗出去荡了。章经理一看浪琴表儿,说集合的时间快到了,便叫阿明走。
    山径曲曲又弯弯的,绿阴阴的苔藓生满了径边,脱落下来的树叶儿黄赫赫、红黑黑满地都是。林中传出画眉儿、百灵鸟等鸟声,洪亮而清脆。
    “阿明,昨晩上被局领导叫去开小会,没陪你出去,今晚自由吃饭,我们去找一家鱼庄,好好吃一吃千岛湖的大鱼头,怎么样?”
    “算了吧。你钞票用了不少了。”
    “你这人就是有点背答答1,吃饭这么一点钞票不用你为我来省。”
    “阿华。。。。。。”
    “阿明,你表再多说了。你这人文文气气,一点儿也不扎手,集体餐那小鱼头一上来,我看你筷儿都没傍到,鱼头就没有了。今天我请你吃,吃它个舒畅!”
    “大鱼头要四五块一斤哩,一个大鱼头算它六七斤,也要二三十块,差不多我十天的工资没了,省省吧。”
    “阿明,你又来了!”
    “阿华,好,好,你表生气!”
    “这就对了。阿明,杭州佬有句话叫‘吃啥补啥’,你忙着要结婚,身子也应该补补,你说是不是?”
    “杭州佬是有‘吃虾补虾’这句话的,这。。。。。。”
    “阿明!你怎么说到‘虾’上面来了,难道吃鱼头就补‘头’吗?下作!”
    “嘿嘿。吃啥补啥,吃啥补啥。”
    笑声荡漾在林间山头,比鸟儿的叫声更有活力,更有情意。
    下山的路儿好走。
    阿明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儿牵着似的,从高处向着碧蓝蓝的情湖滑落。那湖儿有多深,那水儿有多冷,他并不清楚,只觉得湖儿很温情,水儿很明澈,能下去游一游,也许全身心会舒坦无比,就像从前他和阿娟一样,至今回味无穷。
    湖鸟在浪花尖追逐,迷人的小岛渐渐远去。一轮圆圆的通红的落日在湖水的那头缓缓下去,光芒依然万丈绚烂。船舷两侧和船尾的浪花,不再是洁白如花,而是罩着一圈又一圈的彩晕,更像是少女或羞或嗔泛起在双腮上的色彩。小镇上错落的黑瓦白墙渐渐地清晰起来,黛绿色的山头有夕云伫留着,像是情郎盼等着情妹妹归来似的,浓情无限。
    就在这山头的那一边,有一道篱笆墙,墙边开着夏花。跨过淌着山水的青石板小桥,有一个单层的挂着灯笼的院落,这时黑檐下的彩珠灯儿闪跳起来,粉粉紫紫的很好看,暮色似乎自惭形秽,无声无息地隐退了下去。
    找好临窗的座位,他俩来到了水池边。十几条十几斤重的墨墨黑的包头鱼时时露出水面,翕动着的白白嫩嫩的唇儿间忧伤地发出咕噜咕噜声,吐出的气泡泡就像画着自己生命即将终止的句号。
    章经理挑了一条大的活一点的,“咔嚓”一声,血淋淋的鱼头连着上半身滚落在水槽边,一秤,有8斤多重。
    鱼儿自由自在地在碧湖里畅游的日子结束了,它和笋干、豆腐烧在一起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它死之前或许不知道征兆,而人却能看清红杏出墙前的姿势和花色。
    章经理建议喝白酒,她觉得啤酒灌下去肚子会胀。阿明在情湖里正滑落得舒畅,没有不依她的道理。只是他不惯五粮液的烈性,喝了没多少就舌头搭牙齿了,脸孔血沥大红,浑身热刨刨,盯着取下眼镜的她看,话语也多起来,说到后头,不知怎么的扯上了潘书记。
    “阿华,潘书记比郑经理还要贪小便宜,倒是一点儿事体也没有,你说怪不怪?”
    “阿明,这里跟你说说。潘书记是只老狐狸,做事不留痕迹。陈科长在上半年的加工资中没加上,是潘书记卡牢不给他加的,他恨死潘书记了。你知不知道潘书记为啥不给陈科长加?”
    “这个我不淸楚。”
    “阿明,说说你是个办公室主任,但耳不聪,目不明,公司里的明争暗斗一点也不关心,依你这种性格、心态,很难爬上去。像陈科长,他电大企业管理毕业在你之后,脑子里想的却在你前头。说白了,他就想去坐潘书记的位置,你看不出来吧。”
    “这个我也真的没看出来。”
    “那还是在今年春节边儿,潘书记买了一副84元的骨制麻将,以工会名义报销掉了。这事不知道怎样给陈科长知道了,他偷偷地告到局里去。潘书记知道后,怀恨在心,所以,便想搞死他。陈科长找好了单位,想调出公司去,潘书记就是不同意,两个人就这么牛头对牛头似的一直死屏2在那里。”
    “陈科长手膀细,那肯定搞不过潘书记的。”
    “也难说。陈科长正在暗罗罗收集潘书记的罪状,到时反戈一击,完全有可能置潘书记于死地。”
    “唉!阿华,想不到小小一个公司还这么复杂。”
    “复杂不在人多人少。两夫妻人总算少了吧,复杂起来连法官都断不清。一个人有时牙齿和舌头也要打架儿呢!”
    “这也是。不过,陈科长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那样做,万一搞不翻潘书记,自家不也就死翘翘了?”
    “陈科长深知有潘书记这块茅坑石板压着,要想发育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所以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喝着聊着,饭店里只剩下他俩了。他们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会钞后便沿着山坡儿走,转过几个弯,下了一个坡儿,不知不觉到了湖边。
    山城璀璨的灯光和满天繁星倒映在湖里,随着轻浪而微微晃动着。凉丝丝的风儿吹在热乎乎的脸儿上正舒服。坐在暗幽幽的石椅上,杨柳条儿垂动在身旁,偶尔拂在身上,令人惬意得很。
    章经理真的喝多了,摘了眼镜儿,歪着头儿紧靠在阿明的肩膀上,有些急促的双唇间呼出的酒香气直入他的心窝,把他诱得怦然心动,不自主地抚摸起她的秀发来。接着他低下头去,贴在她的发儿上,嗅着她的发香,痴痴醉醉一般。
    也许酒精在猛烈催情,她的身体扭动得越来越厉害,两只手儿忽然拢搭在阿明的脖子上,两片唇儿像两瓣桃花片儿似的微微舒展开来,几乎贴在阿明的唇儿上了。
    阿明凝视着她的醉眼朦胧的眼儿,一瞬之间,他从她的瞳仁里仿佛看见了一座森严的山,山中有一座苍松翠柏掩映着的寺庙。阿明惊奇之极,停住了自家的唇儿迎上她的唇儿去,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如同梵音之声传来——“回去好好交去对你那个。”
    这声音先是幽幽的,一声声响亮起来,震耳欲聋。阿明惶恐不已,眼眶顿时湿润起来,快夺眶而出了。
    他捧起她痴痴醉醉的谛视着自己的充满幸福渴望的脸儿,缓缓地把她推开去,然后放下了手。。。。。。
    【注释】
    1背答答:杭州话,背时、迂腐之意。
    2死屏:杭州话,死死屏住呼吸,形容死顶着、不肯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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