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好像听到有电话铃声在响,连忙跑去值班室接听,原是施老板的儿子打来的,寻他阿爸。阿明告诉他与郑经理出去了,便搁下电话回到文印室。
    “阿明,哪个人电话?”刘三姐值班,问道。
    “施老板的儿子寻他阿爸,我说他与郑经理出去了。嗨,刘三姐,有件事儿囥在心里头想问你,一直没机会。”
    “啥个事儿?”
    “听说郑经理对你蛮有意思,他老婆有一次来公司,说是为了你的事体。你们到底是。。。。。。”
    “阿明,在你面前我啥个东西都不瞒你。我从城头巷搬到小车桥去住后,郑经理也住在那条巷里,后来建南中心店分房子,他就搬到断河头去住了。我到公司来,确实是他帮我弄进来的。我离婚后,他三日两头跑到我家里来,给军军带来许多穿的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他约过我一次看电影,我没去后,他再也没有约我出去看电影、荡马路了。他老婆你看到过的,像猪一只,黄脸婆,屋里头的脏碗盏要三四天叠满了没得用了才去汏一回,而衣服什么的他都要自己汏。郑经理其实蛮苦的,外头跑来跑去的,回家去后按照他说起来一点儿温暖都没有。阿明,你不要把郑经理想得太坏了,他这人是个热心肠人,有求必应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阿明,他230多斤重,整天胡子拉碴的,像个萨达姆,我不欢喜。再说他有个家,儿子也读高中了,他老婆又是只母老虎,我那一次看到她,也许我被我那个表好胚经常打,怕了,心儿抖都抖煞1了。阿明,我也要问你一个事儿。”
    “什个事儿?”
    “你记不记得有年子我们在铁路工人文化宫看完《生死恋》后在门口傍到,你带着一个像栗原小卷的姑娘儿,后来急个套了?”
    “断了。”
    “为啥断的?”
    “她家与我家贴隔壁邻舍,大人关系不好,她受不了她大人的压力。”
    “哦,噶套的。阿明,有一次我去市一医院看毛病,排队领药时,傍到了她。她说她睌上要失眠,经常做恶梦,医生说她是神经衰弱症。她一个人来看毛病的,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他老公待她不是很好。”
    “刘三姐,她叫杨梅。我晓得她老公待她木佬佬好地,像小狗儿围着她转,怎么会待她不好呢?”
    “男人家都会变的。没到手时花言巧语,到手后趾高气扬,就像我那个表好胚。”
    “这也是有可能的。”
    “她还问起了你。”
    “问起我?问啥西?”
    “那时公司还没成立,我也不清楚你的情况,只是说你在立新肉店做临时工认识的。我的感觉是,她对你念念不忘,阿明,真的!”
    “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就像我同你过去的日子。”
    “阿明,想想那时光蛮有趣的。你这人还蛮坏的,在城河里还调戏我。”
    “呵呵,你想不想我再调戏你?”
    “你敢?”
    都说小嫂儿最有味道了,何况燥搁着的小嫂儿,阿明面对着渐渐红扑扑起来的刘三姐,只想上去抱她亲她。
    刘三姐忽然抱起了儿子,放在了腿儿上,一边凝视着阿明,一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
    阿明像根木头似的,呆鼓鼓地站着不动了。当她的眼光往下移时,不得不坐下来,一双眼儿朝她喷着烈火。
    她的眼儿同样闪烁着烈火,比火红的煤饼还要炽热。春色充满了小小的文印室,那掉落在地上的瓜子、花生壳儿还有糖纸儿,仿佛是即将盛开的万万千千的花蕾,连满了这头与那头的荒漠沙丘。他俩就这么对视着,中间的荒漠沙丘仿佛蒸腾起了万丈情焰,熊熊的爱意马上就要融化掉旷野的寒露和冷霜了。
    “刘三姐,晚上我请你吃饭去。”
    “晚上说好在我姆妈家吃饭,以后有机会。”
    “那好。刘三姐,春节前我下基层,团员、青年都强烈要求公司团总支开跳舞会,我马上又要夜读了,正在考虑每个礼拜办一次晚会,你会跳舞吗?”
    “会是会一点。阿明,不是说跳舞是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行为吗?而且要——你记不记得肉店里的那个团支部书记小于,他和立新菜场联谊搞舞会,舞出毛病来了,被开除了团籍和工作,你胆子还那么大?”
    “那是83年下半年‘严打’风头上吧。现在风头过去了,应该没啥问题了。跳跳舞儿也是一项群众文体娱乐活动嘛,青年们都喜欢。它本身并不错,只是有人利用了男女亲近的机会,干起了下里下作的勾当,事儿总不能以偏概全、因噎废食。”
    “‘严打’是好,你看社会风气真的好了不少,流氓、盗窃、抢劫、杀人都少了很多,我们小老百姓也有了安全感。”
    “凭良心说,‘严打’确实是好。可是凡事不能像牛皮筋,要么懒得不作为一点都不去拉它,一拉就像吃饱了饭力气蛮大地拉得紧紧的。这牛皮筋不拉是不行的,可拉过了头是要绷断的。现在已在提要建设法制社会,马上就要全民普法了,跳跳舞,只要不犯法,没什么好害怕的。***他们早在延安就跳舞的。”
    “阿明,看来你很会跳舞的。”
    “刘三姐,其实我不会跳,但在中心店时,我常看他们跳,很有趣的;有时我也带他们去外头跳,真的很开心。”
    “那有没有遇到叫你开心的姑娘儿呀?”
    “这个?嘿嘿,大家开心而已,没那个好事儿。”
    “真的没好事儿?”
    “嘿嘿。”
    春天的脚儿越走越暖和起来了,窗外是一派明媚的阳光,尤其是窗台上那一株水仙花,开得白雪雪2的,微风送来了淡罗罗3的香气儿,在喧嚣而脏乱的炭桥小巷里,只有它令阿明神清气爽了。
    这是刘三姐几天后似有意似无意暗罗罗送给阿明的。他不会养花,曾听人说“女人爱花,日В大王;男人爱花,乌龟王八”,所以对养花不感兴趣。可是这朵花儿,意义非同一般,他把它视为珍物,每天换清水晒太阳的,生怕它开不出花来。
    晩上他会小心翼翼地端进来放在桌子上,看书、练字倦了的时候,一边听音乐,一边痴痴地看,痴痴地闻,更多的是乌七八糟地把女人身上的东西乱联想在一起,特别是阿娟身上的那股味儿,那美好无比的东西,想得他浑身遍脑热血沸腾,牙儿痒痒的,痒得了想搪也搪不牢,只能自我安慰以解燃眉之急了。
    他和几个团干部把乒乓桌儿叠到了边儿上,挂了彩旗,换了日光灯,搞了大半天的卫生,到了晚上在磨石子的地上洒了不少滑石粉。
    忽儿抒情、忽儿激越的舞曲响了起来,大会议室里人头挤挤的,花花绿绿的。似乎寒冷的冬风一夜间消失了,和煦的春风又回到了大地上,他们尽情地摇呀扭的,蹦呀跳的,吼呀叫的,要把积闷在心头已久的阴云驱散一空似的,疯狂而自由。
    区商业局的团高官小吴、副书记小陈都来助阵了,还带了几个其他公司的团干部来热闹。这是阿明没想到的,看来跳舞确确实实是一项深受青年欢迎的活动,老西斯4们想以破坏家庭安稳、破坏社会稳定来禁止,是难以禁止得了的,这就像流水,你想堵,总有一天它会漫过、冲破阻碍物,势不可挡地奔泻直下。
    不过,作为家长来说,希望子女安分守己是好的,但子女有思想,爱活动,朝气蓬勃,不可能在家里头安安耽耽不想,不动,不给大人惹麻烦,做个乖孩子,这种束缚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儿,就像朝霞被乌云遮挡,放不出灿烂的光芒,总是很悲哀的。
    “阿明,局里办公室和团委根据上级体改办的要求,正在联合调研胡耀邦总书记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的成效,你对这次商业体制的改革有没有看法和建议?”小吴书记跳了一通,停下来喝着茶儿问阿明道。
    刘三姐说好是要来的,可快八点了,人影儿都不见。没有她,这场舞儿就白办了,阿明的眼儿不时地眇向二楼的那扇铁皮门儿,心里头焦灼得很。小吴书记的问话,他没思想准备,便随口说道:“党的十二大提出要进行由农村转向城市的经济体制改革,以解决官僚主义的上层建筑越来越不适应蓬勃发展的经济基础的问题,这是时代发展的需要,是必须的。可是,原先菜场上一级是中心店,中心店上一级是市蔬菜公司,现在改成菜场上一级是区蔬菜食品公司,公司上一级是区商业局,依然是两级管理,而且市蔬菜公司也不撤销,所以这种体制改革并不彻底,说得难听一点,是燥改5,卵子之卵。就说我们公司吧,退了几个老的,进了几个新的,大家依然坐在办公室里,捧着茶杯,看着报纸,聊着天儿。”
    “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你觉得还是老样子?”
    “差不多。”
    “阿明,还有件事儿预先通知你一下,局里四月下旬将在粮道山的区委党校开办三期青年培训班,主要是在正、副经理和团干部中发展新党员,其中有一堂课叫‘人生漫谈’,局领导已决定由你去讲,你就准备一下吧。”
    “吴书记,我不是党员,连报告都没打过,如何叫我去给他们上这种课?”
    “讲课与是不是党员没关系,关键是其它宪法、党章课很枯燥,容易讲,而人生漫谈的深浅谈起来大不一样,谈得好,谈得不好,效果也大不一样。我马上就要调到市委组织部去了,具体的事项小陈会同你联系的。”
    “这样的,那我尽力而为吧。”
    小吴、小陈又去跳舞儿了。阿明正闷头想这事儿的时候,刘三姐终于来了,还带着军军。
    她的穿着还是那么朴素,只是嘴上涂了些口红,就像滴水的樱桃一下子把阿明吸引住了。这是公司成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涂口红,就这么一点变化了的红,足叫其他的女孩子黯然失色了。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有的喜欢看时髦的妖媚,有的则喜欢看朴素的纯美,阿明更偏重于后者。
    他忽然之间感到满园春色了。她就像一阵清风带着幽香,徐徐地向他的心瓣儿上吹来,吹得他思绪翩翩,真想上前去,和她紧握手儿,像和阿琴跳舞时一样,把浓浓的爱意通过掌心传输到她的心灵深处。。。。。。
    【注释】
    1抖煞:杭州话,颤抖得很厉害。
    2白雪雪:杭州话,像雪一样洁白。
    3淡罗罗:杭州话,幽淡、不浓郁之意。
    4老西斯:杭州人对老头子的叫法。
    5燥改:杭州话,白改、空改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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