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子悦在小区绕了整整两圈才拖着脚步回家,开门看不见常念,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谢琴正看着韩剧,听到她回来就按停了电视:「难得你今晚不用上课,你爸今天加班,就我们俩吃。」
    她小心翼翼望向房间,确定里面空无一人,进去放下背包,再三确认:「姐也不回来吗?」
    「嗯,她今日约了人吃晚饭。」谢琴边戴上围裙边说:「你先洗澡吧,饭还未好。」
    她虽然应好,却像跟p虫一样尾随母亲进了厨房,被瞪了两眼:「做什麽?」
    「没事,你做菜,不用理我。」她拉了张椅子在门口位置坐下,谢琴洗着手问她:「你怎麽了?」
    常子悦摸摸墙壁,又抓起一把生菜左右甩甩,弹了母亲一脸水,被她轻轻拍了一下手背,夺回了生菜:「缺钱还是闯祸了?」
    可能是闯祸了吧,常子悦在心里回答。
    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常念和徐宇立分开了,陆剑清也再不可能伤她分毫,但她的心就是放不下来,她不想回家,害怕遇上常念,怕看到姐姐的笑容。
    怎麽可能还笑着呢?仅仅是不再喜欢陆剑清这麽事都足够叫她心力交瘁,更何况常念和徐宇立都谈到这个地步了,只差一步,如陆剑清所言,有缘无份总是叫人份外难过。
    常念只是不想让她内疚而已。
    常子悦要内疚什麽呢,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从她那一晚半夜出门,披星戴月冲上他们家开始,就是想让徐宇立和常念一刀两断,保护姐姐不受伤害。但昨晚常念的模样,可不像是变好了,就算隔住厚厚的被子,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常念一点也不好。
    「姐和那个人分手了。」
    谢琴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有点惊讶地问:「所以他是真的出轨了?」
    「没有吧,咳,应该是说还没有。」她也说不清,谢琴闻言只点点头,哒哒地点开煤气炉,她不安地追问:「你怎麽看的?」
    谢琴对常念的事向来是避之不谈的,但在女儿面前她就放下了警戒:「别的不说,他们是挺登对的,反正你要能给我找个这种条件的女婿,我立马去庙里点支最大的香。」
    不说谢琴,在常子悦强烈反对之前,常家成对这女婿也是极满意的。她愈听愈心虚,拘着衣服的线头,呆呆看谢琴把菜铺在热油之上,沙的一声之後就霹雳啪啦不停,悄声问:「那她妈妈会不会生我气啊?」
    「之前不是讲的信誓旦旦的,现在怯了?」谢琴炒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抓了把盐:「你姐有生气吗?」
    「没有,我姐什麽时候生过气。」
    「那不就好了。」母亲轻易结案,但她厚着面皮抱上去,用力得像绑架一样:「妈你信我吗?」
    谢琴皱着眉挣扎了一下,语带嫌弃却没有再动:「信信信,你妈还不信你?」
    她还是没有放手,只是放轻了力度,搂着近年来微微发胖的妈妈:「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哼。」谢琴不知是冷哼还是轻笑,常子悦嘻嘻地卖乖,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去洗澡了。」
    「哎哎,饭快要好了先吃啊,哎!」
    虽然和母亲插科打诨了一席话,但常子悦还是有点怕常念突然回家,吃过饭回到房间还是心绪不宁,打开耳朵小心翼翼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钥匙开门声立马滚上床,拉好被子却是父亲的声音:「还有汤吗?她们回来了没?」
    「有,当归补气,你多喝两碗。」一连串沐沐沥沥的凌乱,她接着说:「小悦回来了,小善还没有。」
    「记得给她留碗。」
    「早留了,放在保温壶里。」
    听着他们的对话常子悦缓缓下了床,回到书桌前完全打不起精神温习,抓起手机上网随意滑了滑,关心完松杏的状态,最後不知怎的又点开陆剑清的头像,是只猫。之前有一天他突然传来一张照片,又惊又喜地说在路上被一只流浪猫碰瓷了。
    她匆匆去到他报的地址,只见他蹲在地上,小猫抱着他的手指啃得正欢,他表情不痛不痒,嘴里却催:「快来,牠咬我。」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猫妈妈,便将小猫带去看医生。陆母对动物毛发过敏,常子悦也不敢往家里带,竟就乘车去了陆剑清爷爷家,那里本来就有三只猫。爷爷见小猫亲人,又多望了常子悦几眼,二话不说就收养下来。
    她用两指放大他的头像,小猫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最近去看过牠吗?怎麽不跟她说?
    不是说要找她的吗?难道真的要等兔子找他吗?
    用指甲敲敲屏幕,像在回应她一样,他名字底下瞬息就出现「输入中」三个字,叫她不自觉凝住动作,默默等待,但那字样一会就消失了,这b完全没有动作更叫人生气。常子悦咬着牙把手机倒盖,拿起笔看着数学题觉得所有数字都混作一团,只在白纸上无谓地画着圈,然後手机一震,她稳着心情只移动了目光,盯着手机壳上的那只小熊没有拿起,等待它又强烈地震动一下,才慢慢翻过来看。
    「小悦」
    「可以问你道题吗?」
    她想打「不行」,指头在屏幕上空转两圈,删掉後回了个「?」。
    本来说好只讲兔子的事的,他还以为她会直接不理会,光是看到这一画一点的标点符号就足以让他手颤了颤,好不容易稳住手机,慌乱地在书包里翻出卷子,随便掀到最後一页,发现这题老师上课解过,他都已经画满笔记了。又拿出新买的练习,揭了两版找到一题标着星星难度的,没有细看就拍了照过去,放下手机认真研究,发现这题b想像中简单,怕被她看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兔子在行人路上嚎哭,对天长嚷:「我真的好喜欢她。」的时候,陆剑清真的想找块地把自己埋起来,兔子悲从中来,对别人的目光完全没有感觉,他於是连他的份双倍丢人,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身同感受。
    机会不会一直等他反应过来的,比如他和常子悦之间,已是慢了。再不奋起追赶,只能看着她愈走愈远,最後连上天都不帮他,就像兔子和松杏一样,有缘无份。
    在陆剑清还小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他努力说的话,总没有人听得懂。
    起初父母还不晓得,以为他的语言障碍只是源於学习慢些,或是对着外人紧张。直至上了小学老师提出让他去看言语治疗师,才知道是真的有问题,那时候开始解决不算晚,他的症状在两年内就几乎治癒了,但两年对他来说还是太长,这个特殊的障碍像在他身上刮了一刀,鲜血在大海之中不断散开,吸引无数嗜血的鲨鱼。
    时时刻刻,只要他一开口说话,耳边就会传来嘲笑声,把他的声音掩盖掉。就算他不说话,仍能听到他们恶意地模仿:「呃...呃...我...我...我是小哑巴..巴巴...我不...不会...说话。」然後哄堂大笑。
    他们不在意他是否痊癒了,耳提面命地唤他小哑巴,老师知道劝说斥骂都没用,上课时尽量不点他的名字,以免他陷入尴尬,於是他也真的好像哑了一样,整日都不开腔说一句话。
    他以为上到初中会好些,不料在小学带头欺负他的那个同学也考上同一间学校,不到三日又把他的外号传到全级知晓,还有人真的跑来问他是不是哑的。
    他只好把自己再藏深点,再藏深点,最好连呼吸都没有气息,最好隐形在角落里,他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只要不要再把他的伤疤曝晒在太阳之下。
    但常子悦却来到他面前。
    像陆剑清这种人,视线很容易就会被常子悦吸引。她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整个人淋浴在阳光之下,没有一寸影子。
    她也给他起外号,但是毫无恶意的,吱吱喳喳地叫他陆大侠,跟他分享她喜欢看的小说,有时还异想天开,拉着他一起幻想:「你如果真的是武侠小说人物,应该是什麽角色呢?」
    她的眼睛总会亮晶晶的,好像装满这世间所有美好:「我觉得做个一宫之主不错吧,不过你应该是男配角,就是对女主角死心塌地,结果人家心里另有男主角,你只好黯然离去那一种。」
    不管他回不回应,她都能讲得津津有味:「会不会太惨了?不然就做前武林盟主的儿子,为了报杀父之仇,谁知道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後,那英雄大侠的形象灰飞烟灭,她就不再理会他了,几个月来小心翼翼端着,只怕漏了一句不好。
    第一次露馅是在小组报告里一次采排之中,松杏、兔子和他们四人一组,老师指明要用一男一女报告员,而兔子很是抗拒,在常子悦的请求下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明明只是照稿子读,但他连手稿都拿不好,紧张得面红耳赤,以沉默隐藏了好几个月的结巴老毛病原形毕露,他怕她生气,咂吧着嘴解释:「我...我在家里...有有练习的,可是一紧张,一紧张就会...」
    常子悦脸容不改,给他递了水,说:「不要紧,你慢慢念,不赶时间的,我的部分念快一点就好,或者你有没有哪些觉得很难的?我们交换一下。」
    那水被太阳晒得暖暇的,像她这样的一个人,他愿意一辈子做她的影子。ρо1㈧Gひ.ひιρ(po18gv.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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