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近,宾客拥入内院,席地而坐,围成圈,中间留一空地。风月楼的小厮提前在空地上画了圈,告知诸位宾客不可越线,恐会有悲剧发生。前不久便有宾客不听,越线观舞,被大火殃及,瞬间烧成一裸人。只听哐当一声,地面深陷,从地底伸出红色巨型花苞。花托乃精木所做,外裹绿绸。花苞为红绸所绕,内有丝线相连。抽掉丝线,哗啦一声,绸片向四周散去,如花苞绽放落地,成一个圆形红色舞台。站在花心处的四名女子身穿白衣,个个眉目如画。她们一人持琴,一人持萧,一人持琵琶,一人持手鼓,分站四个方位。
    咚---
    鼓声忽响,四名女子顿时飞身至舞台边缘,宾客才看见花心处还有一女子着红衣,低头跪在大鼓鼓面上。
    文官凑到黎央耳边,道:
    “这便是风姬四音,寒玉,昭云,蕙兰,绿茗---”
    四音只为风姬而奏。
    咚---
    寒玉旋身拨动琴弦,昭云奏萧相和,蕙兰和绿茗紧随其后。
    鼓上女子缓缓而起,忽甩动衣带,那衣带如蛇般冲向四音,却不偏不倚,缠住四音的小腰,将她们拽离地面。四音便以身子为轴卷红绸,边奏边迅速转至花心处。眼看就要撞上红衣女时,红衣女抓起鼓边带子,拎着鼓窜入高空。
    咚---
    红衣女竟在击鼓,婀娜身子柔软而有力。
    四音腰间红绸飞上高空,追红衣女而去。红衣女拿起鼓旋转躲避,红绸击红鼓,鼓声不断。四音不间断,空中红衣女边舞边鼓,于红绸间穿梭。
    寒光一闪,红绸碎成无数片,如狂风般卷入高空,纷然而落。
    “风姬出剑了---”
    最开始她只舞一把剑,随后有第二把---第九把,九剑在手,舞姿依旧婀娜。她混迹于刀锋间,脚尖无数次点过剑尖,险中求存。这些剑还冲向四音,但每次都被四音巧妙地避开。进攻、躲闪,进攻,又躲闪,这种默契实质上是几个势均力敌的高手在过招,痴迷功夫的练家子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只是身姿太美,让人忘却了那股杀气和威胁,只剩下动人心魄的美感。
    砰---
    九剑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刚好点燃红舞台外圆。
    ---
    “着---着火了---”
    有文官惊呼,本能地起身欲逃,却被身边人拽了下去。
    ---
    红衣女站在大鼓上,舞不停。火势越来越大,四音边舞边退,渐渐淹没火势中。
    嗖地一声,大火骤灭,仿佛她们不曾来过。
    “妙---啊---妙----太妙了----”
    “不枉我等盼了这么久,值了---”
    ---
    咔擦—
    地面又有异动,冒出一个彩色圆球。那圆球砰地破开,从里边飞出彩屑万千,冲上云霄,化身为云,和着月色,缓缓而落。随之而落的,还有青衣四美人,肤如白雪,纤腰如蛇,魅且不失端庄,妖却不至艳糜。旋衣而舞,如天人翩然下凡。
    “月姬四容,果然名不虚传---”
    而明月一出,必遮星芒。
    她从天而降,白衣如云,姿容仿若天成,以轻纱遮蔽,盘腿而坐,抚琴而歌:
    【佛山藏业火,陵南有故国。云开不见月,风起人蹉跎。小河门前过,奈何今非昨。岁末归故里,荒草何其多?飞鸟惊飞过,满目皆婆娑。美酒配佳肴,只影空落落。妾有好辞藻,悠悠谁来和?】
    一种悲楚之感,于天籁之音中婉转流淌。歌者无意,听者有情,他们仿佛看到国破家亡后一抹倩影,无奈、绝望地看着故国荒草,想做什么,又无从做起;不想做什么,却又生无可恋。
    云雾起,那凄楚之景更盛,她们于雾气遁去,也仿若从未来过。
    ---
    “柳大人,你这是---”
    “听此女歌,这眼泪就控制不住---”
    黎央顿觉诧异,这些文官多是贪得无厌之辈,也会有所触动?再看其它人,也是泪眸闪烁,仿佛商量好了似地。也就黎央一人,显得格外冷血无情,格格不入。
    出大堂时,黎央偶遇岳三娘,便问:
    “今夜月姬唱的那曲,叫什么名字?”
    “此曲名唤‘泪无痕’,月姬姑娘自创---”
    泪无痕?只怕是泪狂奔吧。
    宾客相继散去,各自回家中回味,连梦里也是风月双姬的身影。似乎就连天上的明月,也因风月双姬的遁去,而失落藏了起来,暗暗抹酸泪。
    黎央赶回黎府已夜深,屋里的灯却还亮着。
    丫鬟守在房门口,道:
    “夫人头疼病又犯了。奴婢担心夫人,想请大夫,可夫人不许。奴婢生怕夫人出事,便一直守在外边,不敢离开---”
    黎央不禁暗暗苦笑,心想这个丫鬟倒是比夫人懂事多了。推开门,只见夫人着一袭黄杉,靠着窗户,手中拿着团扇,双目闭着,仿若青莲神庙中那尊精致的雕像。冷风拂来,她忽地睁眼,漆黑双眸中,彷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刹那间回归平静。
    “听丫鬟说,你---”
    “老毛病,爷不必挂心---”她关上窗户,缓步靠近,打断他的话,道,“夜深了,妾身替爷宽衣吧---”
    纤手无意中碰到他的佩剑,一道惊雷响彻脑海:
    【伽罗---】
    伽罗是谁?
    愤恨的男声又是谁的?
    “爷这剑,杀了不少人吧---”
    “剑若不伤人,要它何用?”
    “说得也是---”
    伤人和杀人,其实并没什么不同。
    一个重一点,一个轻一点,仅此而已。
    月光自窗缝潜入,一缕缕,像是飘在水中的绸缎。她侧着身子,睁眼看着。只见有把利刃,斩断那白绸,并有血将白绸染成红色。原来是一只,沾了血的眼睛。
    愤怒、仇恨,随着血泪溢出:
    【伽罗,你可还记得我?】
    ---
    她下床,拿起夫君的佩剑,离开卧房至花园中。
    长剑一出窍,剑气如虹,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这等身手,就算驰骋疆场的黎央,也无法望其项背。清眸中饱含泪水与苦楚,苦楚中暗藏杀气,杀气灌输在剑气中。
    砰---
    巨石破碎,寒夜无声。
    她一脸茫然不解,为何这本该陌生的剑,耍起来如此得心应手。更奇怪的是,为何会突然生出夜半舞剑的念头?
    乍一回头,有个小孩站在花园门口,揉眼看着。
    “松---松儿---”
    ---
    一缕黑烟从空中砸下来,卷起小孩往西边去。
    “大娘---”
    “松儿!”
    她飞身去抢,却被一股力量弹开。
    空中又出现那诡异的血眸:
    【西郊乱坟岗,故人已静候多时---】
    黑烟与血眸同时遁去,侍卫们闻声赶来:
    “夫人,您这是---”
    “滚回去!”
    一声厉喝,黎府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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