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王两日不在府宅,苏明妩和住在自己内院也相差无几,颇为自得。
    李泰庆给她寻的所谓差事本就是应付王爷用的,符栾都不在府里了,她自然是没必要前去。
    苏明妩毫无负担,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李泰庆带了人在门外安安静静等到了辰时,脸上乐呵呵的,半分不耐烦都无。
    绿萤跑出来换盆水,顺道和李泰庆报报进度,“李管家,王妃让奴婢与你讲,她正在梳洗靧面呢。”
    “是。”
    李泰庆作揖,笑道:“叫王妃别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等个天荒地老,也是心甘情愿,更是合该。”
    绿萤捂嘴一笑,“好,我给你转告给王妃去。”
    半柱香过后,苏明妩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换了件缎紫常服,带着绿萤往堂屋走,在看到门口处,李泰庆领着个胖乎乎的绣娘时,忽然想明白了他的来意。
    她竟然把此事给忘了。
    李泰庆躬身道:“王妃,今日王爷不在,老奴得了空正好把绣娘给您领来,想问问您月末入宫,着衣方面的要求,奴才好继续安排。”
    苏明妩也是想到了这,这次进宫名义是为雍凉王的洗尘宴,圣上讲明不必穿朝服。雍凉王早被分了封地,皇上待他不喜,宫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特意替王府准备,是以需要他们自己寻人定制。
    前世,她恨不得穿旧衣裳去丢符栾的脸,后来发现,最丢人的反而是她自己。那天宴席,姜莞面色红润,云鬓浸墨,而她粉黛未施,双眸红肿。光论容貌,或许依旧居高不下,但少了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儿,皮囊再好看,也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也就是那次宫宴之后,以前暗戳戳笑话她嫁错人的流言蜚语彻底演变为明晃晃的嘲讽,曾经的京华名姝成了笑柄,她与符栾更是怒目相对...
    苏明妩想起过去,摇了摇头,这世,她真的不想如此,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愿输给姜莞。
    李泰庆见状,狐疑:“王妃,是对这位绣娘,有何不满意的?”
    苏明妩回神,拂过袍袖,道:“没有,想到点琐事,你继续说。”
    “是。”
    李泰庆将身后的绣娘拉到苏明妩跟前,绣娘生的白白胖胖,人也不高,但那双手却是骨瘦软绵,瞧着手工就好,“王妃,这是京华能请到的最好的绣娘冯陈氏,她家的缎绸自江南运来,品质与贡品稍逊一筹,然绣工一流,名门清贵们光顾她家裁缝的海了去,口碑好得很。”
    苏明妩住在京华,对冯陈氏略有所听闻,客气道:“据说提前半年才能约上,李管家倒是有办法。”
    “王妃,奴才在巾帽局当差多年,这点人情门路还是有的嘛,再说了,给王爷王妃制衣,哪有推拒的道理。”
    冯陈氏绣娘见过许多大人物,没有太多怯场,福了福身笑道:“民妇参见王妃,过来路上李管家与民妇说起王妃的美貌,王妃莫怪,民妇本以为少许夸张,竟没想是往少了说的。”
    苏明妩闻言笑了笑,没太在意,“你且说说,现今流行哪些款式?”
    “回禀王妃,嗯...若分裙类,罗裙,锻裙,凤尾裙穿的人居多,晚春搭配起薄长袍和披风,那就有的说了。民妇了了王妃要进宫马虎不得,特意带了样款,给您看看。”
    绣娘干脆利索地从身后大包袱里取出十几件,一一展开给苏明妩看,不得不说,样衣件件考究,细节纹路都没有重复。
    李泰庆在边上适时加了句,“王妃,这只是样板,等替换了材质和绣工,到时要好上几倍不止。”
    “我们铺里的成衣匠们大都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师傅,针脚别致,说句脸大的话,就算和宫里的活计比啊,也绝不会跌份,王妃您放心好了。”
    李泰庆等苏明妩慢慢看完,才道:“王妃,您看是要再选别的,还是定下这家?”
    绣娘虽然是在揽生意,但苏明妩看得出她的确有这个水准,其实,只要她不像前世那般郁郁寡欢不见笑颜,穿哪件都不会招致笑柄。
    既然如此,苏明妩没过分犹豫地挑了其中两件,“这两件合我眼缘,就按着这个做罢。”
    “是,王妃真是干脆,那由民妇给王妃量量尺寸。”
    “时间紧,来得及麽?”
    “来得及来得及!”
    接下了生意,绣娘当然喜滋滋,到她家做衣的达官贵人是多,但再高没有比得过王爷的,单王妃这长相,穿什么不好看呐,以后招牌打响又能往上提个价!
    绣娘眯眼绕着苏明妩转了圈,没上手,空口报出三下数字。
    苏明妩一听,和她出嫁前家里请来的衣匠婆婆说的差不离,这个绣娘光凭看能看出来,果然不是虚名,“陈绣娘,除了腰和上面的围度,你报的都算准。”
    大概是说到自己最自信的领域,陈绣娘认真道:“王妃,您莫要不信民妇,您这身条是极好,民女断然不会看错分毫。”
    苏明妩觉得绣娘这般认真,煞是好玩儿,她出嫁就半个月,还能长胖不成,她不信,“好,那就量量看,若是你说的不错,本王妃多赠你份赏钱。”
    “好嘞!”
    绣娘从袖中拿出布条,告了罪走上前直接在苏明妩身上背后笔划来去作记号,然后再由李泰庆佐证,用尺子量布,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苏明妩听李泰庆报数字,她是没想到,还真长胖了...腰身瘦了点,胸口却大了两寸。
    “王妃不用愁,您这情形是寻常事呀。”绣娘边收布尺,边笑:“每家新嫁娘,经了事儿之后那个地方都能长,没啥不好意思的,那是王爷手法厉害。”
    “......”
    毕竟是民间女子,说话大大咧咧少了分寸。
    苏明妩俏脸一红,对着这自找来的尴尬,再看绿萤和李泰庆在那憋着笑,心里头忍不住又将符栾骂了一遍。
    ...
    接下来的步骤细致多了。
    做百姓的普通衣服,有了三个尺寸,老裁缝就能做称身,但是入宫穿的锻料复杂,品质上乘,须得从颈,肩,胸,腰,背,胯等等开始,每一寸都要精确。
    苏明妩展臂,站得无聊,随口道:“绣娘的生意很红火呢。”
    “还成吧。”冯陈绣娘见王妃是个平易近人的,便不瑟缩地坦然道:“前两年,尚衣局下面的织绣坊也不是没我的名额,民妇想了想最后没去。”
    “为何?织绣坊接宫里差事,每年的俸利应当不少的。”
    “是啊,可哪有自己开绣房自在,忙起来的几个月得安置在宫门口的配房住,家里的娃娃想我想的都哭闹。”
    苏明妩闻言,轻笑道:“嗯,家人自是最重要。”
    “哎,其实近两年生意不好做,从江南运来的绸缎特别慢,几个驿站走下来成本翻几番,赚的都是手工钱,有时候送晚了,我们还得赔付。”
    “而且,官道上驿站越建越多,收的款项名目听都听不懂,再这样下去,都快比得过自己驾马车去拉的本钱了。”
    苏明妩不解:“难道只能走旱路?”
    绣娘道:“那可不,走大船谁给咱们揽货,大船得装多少啊,小本经营支不起,想拼找不到货,哎哟,说多了都是苦累,怕污了王妃的耳。”
    苏明妩眸光闪了闪,“没事,多与我聊聊,我许久没出街了。”
    “那敢情好,王妃,你听说过西城区那家做船舶的么,前几日败了...”
    ...
    懒怠的日子总是过得无比得快,李泰庆那送来的消息,说是今晚王爷就能回来,这话传到主苑,苏明妩顿时没心情的连晚膳都只是潦草用了几口。
    庑房内,苏明妩沐浴完,慵懒地趴在床上,抱着软枕动也不想动。
    她白日里被丈量了半天,从来不做杂事、娇生惯养的身子受不得委屈,泡了热汤后马上酸涩起来,四肢百骸难以言说得酥软无力,躺着才舒服。
    绿萤小碎步端着铜盆走进门,脆生生道:“王妃,奴婢先给您净手,您今日呀,摸得布料多,上面有针脚有线头,伤手的很。”
    苏明妩歪过脑袋瞥了眼,又趴伏了回去,闷了声,“嗯...”
    绿萤蹲在木榻边,细致小心地牵起她的手,用温水绞干的湿帕轻轻揉压,“王妃,您今日真的不用梳妆打扮么,万一王爷他来呢?”
    苏明妩阖着眼,有气无力发着拖音,“...他都好几日没去看看周嫚儿、林芷清了,今日不会来的,天天见我不会腻的啊,再说,在外应酬,或许都寻到别有滋味的美姬陪伴了...”
    “噢。”
    绿萤很想告诉王妃,以前在内院,她也次次晚上是这么说的,但王爷该来还是来,也没见去别的夫人那儿留宿呀,王妃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身段认识得不够清楚...
    苏明妩的手被揉地很舒服,不得不说,有时候她觉得绿萤明明以前没做过丫鬟,但对她是当真上心。
    “绿萤,再给我背上也按按,今天好累噢。”
    “是,王妃。”
    绿萤喜滋滋,她喜欢苏明妩差遣她,不过既然是揉按背上,她总不好开着门。
    院子里晚上不许男丁来回走,谁知有没有不长眼的。
    绿萤起身准备把门合上,门关过半忽然被卡住,她低头一看,竟是踏进了只黑色皂靴,不是晚上不许外人再进主苑的么。
    绿萤眉头紧锁,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吓得面色苍白,手顿时僵住在了半空。
    她张嘴无声唤了声,“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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