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人群里的黑衫人冷不丁在街上被撞了一下,森严的气势迅速从身上散发出来,吓得那不长眼的人连连道歉。
    冷着眉不予理会,黑衫人低调地从偏门进了将军府,门前交接的信物极快地又收回袖内,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同门里人一前一后重迭在一起。
    屋中坐着的清妩女子面色有些虚弱,透在如梦似幻的灵魅颊上,凭添几分琉璃脆弱之感。
    她拉着身旁两个模样相仿的明艳女子垂落的衣角,瞧过两人脸上隐忍的哀戚,无力出声,“抱歉,便是我……也只有乖乖任她作弄……”
    她护不住她们,再如何周折,仍是让二人均是受了侮辱折磨。
    双姝微垂着头,发髻上缀着的硕圆明珠光晕流转,惑人得紧。
    明蘅缓了缓面色,嘴角扬出一丝笑来,一手轻抚明苡后颈,以作提醒,一手撑在姜芜肩头,缓声道,“将军心意,明蘅明苡自是知晓的。”
    明苡亦轻呼口气,将胸腔子里的委屈全压了下去,扯扯姜芜的衣袖,柔声道,“小将军,她没伤着明苡的……”
    姜芜受那人折磨这些年,一颗心是逐日逐日地凉了,如今,更是一点点碾作了灰,收了全部的执念与妄想。
    那个人没有心的……
    黑衫人被带进来时,正瞧见姜芜细朦跳跃的眸子褪成了灰,有些漠然地看过来,接过他从怀里递出的东西,展开细看。
    浓眉低压着,俯身等着姜芜的回应,不想她静默看过,一起身,腰间软剑冷光闪过,带着黏稠的血液大滩聚落在地板。
    两名女子低呼一声,只怕她是意气用事,待要来劝,却见她面无波澜,“殿下要我去岚山,送信之人,自该灭口。”
    叁人很快动了身,去了岚山,很快有人毕恭毕敬出来相迎,却同她一般面露疑惑。
    姜芜心里莫名狠跳了两下,越是在山中呆得久,越是自背后生出股股寒意,在震天嘶吼里,似要抽离神魂一般。
    一路回程,捏着双姝的手俱是冷汗。
    被一柄泠泠冷剑袭来之时,剑鸣金戈声里,她瞧见少女琥珀浅眸,孤默紧抿的唇,被震得发麻的手腕才忽地让轻飘飘的灵魂沾上了重量,坠落实地。
    浓郁的密林中是掩藏的冷箭,盯在后心,让人胆寒。
    软剑被挑落在地,发出叮铃清响。肩胛被人一剑穿透,骨肉剧痛,血滴从剑端一滴滴坠落,刺拉磨肉声中,少女抽剑回身,站至远侧的青衣女子身前。
    清瘦的身影俯身在她颈间嗅了嗅,苏汐静立着未动,抬手抚着她的背,待她闻够了,方牵着她重又走回狼狈的叁人面前。
    俯首敛着眸,淡声叙来,“将军受累了,检兵两个时辰,约半刻便检完一个方阵。一个半时辰步兵,五个师,算下来约一万两千五百人,半个时辰马蹄声乱,入场千乘,骑兵六千……”
    尚有战车、火药,难以计数,拢共算来,已有将近两个军的战力。
    苏汐看着姜芜慢慢渗了白的脸,微低了声去,“如今陛下病重,太女殿下危殆,五殿下屯兵京郊,意欲何为?”
    明蘅一手替她捂在肩胛伤处,心里一点点沉了底,如今她们被刻意调出将军府,如何能在围困下脱身……
    姜芜倒在地上,被明苡抱在怀里,心知今日检兵许是遭了她的算计,将五殿下把柄送与她手中。
    她掩袖咳了两口血,忆起崔巍山中那个人不远万里来接应她,虽未对她说一句好话,可她抱起她时,她仍怕自己咳血的模样乱了姿仪,入不得她的目。
    她这一生为她所用,自也是要为她死的。
    “咳咳……苏大小姐说的什么,姜芜训练亲兵,又如何干五殿下的事?”她将两姐妹的手握在手里,深深望进去,又看向苏汐,“我乃宁远将军,检兵天经地义。”
    俯着首的女子意味不明地笑笑,轻轻点头,“弃卒保车,忠心可鉴。”
    她并不多费口舌,山中军备已是探到,越楚洗不洗得清,总归已撕破脸皮,朝中暗潮汹涌,安憩许久,如今一触即发。
    发动之前,她却是要去了姜芜这颗棋子的。
    “殿下有令,乱臣贼子,豢养亲兵,其心昭然,密令,乱箭射死。”
    她清喝一声,转身牵着苏浅朝远处走。
    身后女子被两姐妹偎在中间,浑身紧绷,感受着两侧密林中被瞄准的森森寒意,却又听那远去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开口,“将那两人捉到一旁。”
    姜芜睁大了眼,一手攥着一个,被攥得脱了臼也不肯撒手。还是明蘅被人押着,跪在地上一根根掰了她的手指头,柔声安慰着,“小将军,撒手吧,奴一会儿就来下头陪你。”
    乱箭声里,明蘅明苡睁眼看着她被射成个刺猬样死去。明蘅温柔笑着,被押到苏汐身边跪下,俯身磕了个头。
    “奴知您定不会放过奴,奴愿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与您听,还请您赐个宽松些的死法。”
    苏汐刚刚拉下苏浅覆在她眸上的手,低头问着,“你想同她死在一处?”
    明蘅点头,伏首跪在地上。一声闷响,面前坠落一把小锤。
    她伸手取过,直起身,开口交代许久,沉默下去,微微俯了腰,抬手在肋间摸索。
    “姐姐!”被押在另一旁的女子惊叫一声,挣扎着,脸上挂了两行清泪。
    明蘅面无波澜举起小锤之时,苏汐眼前再度覆上一只温热的手,让她陷入黑暗。
    明蘅抬眼瞧见,一锤下去,血肉迸溅,却连声也未曾发,嘴唇咬得几欲透穿。
    苏汐握住苏浅覆上她眼眸的手腕,听见地上传来骨肉敲击的闷响,轻声开口,“浅浅,放开。”
    她要亲眼看一看,当初浅浅受过的苦。
    她也不是孩子,这些血,哪怕她没有见到,也知晓是她让人流出的……
    苏浅听出她柔和声音里不容置喙的意味,却未撒手,又将一臂轻轻环过她的肩,将她靠在自己怀里,“姐姐,我没事了。”
    她知晓日后二人会染上更多的鲜血,可此时,却仍想多保留一分她的干净。
    苏汐又不得不握住她环过她肩头的手轻拉,些微挣扎,消洱在苏浅在她耳畔的低唤里,“姐姐……汐汐……”
    “苏浅!”她蕴着冷意的声音里酿着一分着恼,耳垂在咫尺呼吸之间染上一丝粉,腰身僵硬地靠在苏浅怀里,拉她的手亦有了些发软。
    她这一月与她亲昵许多,唤她是温柔的“浅浅”,可此时却唤得她的全名,似要靠了这份形式上的疏离,方才抵得消她心头止不住的酥软与慌乱。
    苏浅放开她时,伏在地上的女子已敲断了自己好几对肋骨,浑身冒血,失力得握不住手中小锤。
    苏汐定了定心神,抿唇将苏浅推开,淡声朝明蘅开口,“如你所愿。”
    她转身朝外走,似是赌了气,苏浅赶紧跟在她后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那人儿却是不理。
    低低一声惊呼,苏浅将她抱起来,默默道,“山路难走,还是我带姐姐吧。”
    苏汐闷了气,待要挣扎,又怕动着她未好全的伤,只得抿了唇乖乖任她抱着走去。
    身后密林中隐藏的冷箭悄然撤去,浑身是血的女子同一旁一般模样的妹妹相互搀扶着艰难起身,走至中央,将倒在箭堆血泊里的女子拉扯起来,一根一根拔去她身上的箭。
    两人各自取下发髻上的明珠,同她系着小辫的墨绿发带缀在一起,放在一旁。
    徒手挖了许久的坑,两人各自抱着女子一侧,躺卧到坑底。血肉模糊的手将两侧堆着的土一点点拢将过来。
    “小将军,奴来陪你……”
    风沙掠过,黄土掩埋,再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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