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殿装扮一新,大殿上方挂上了一排排红色的绸带,椅子上也铺上了红色的锦褥,廊檐下更是挂满了缀有红色流苏的琉璃水晶灯,就连外面的树木都缠上了红色的绢绸。夜晚来临,各色琉璃水晶灯一一点亮,照的整个无极殿银光雪朗,亮如白昼。蒋翊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无极殿,默默打量着周围,看着眼前红彤彤一片,想起去年他刚拿了星月魁首和司天晴在这里相会时的情景,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
    负责此事的弟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满意,惴惴不安地扯了下站在一旁的冯时。冯时会意,上前一步说:“掌门,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吗?”
    蒋翊站在门口,看着缠粘在树枝上用红色绢绸做的“花叶”,不悦道:“如此奢靡,不是溟剑宗门风,一切从简即可。”
    那弟子为难道:“端木长老特地吩咐过,说掌门和端木姑娘的婚礼一定要风风光光大办,还说正月十五那天双喜临门,要在外面的广场上设一座七层楼高的灯塔,要让全苍溟城的人都看得见。”
    蒋翊听的眉头微眉,终究什么都没说,也不再看布置细节,转身便离开了。冯时忙跟了上去,远远地冲那弟子点了点头。
    那弟子松了口气,指挥着大家把脸盆大的红绣球一个个挂在梁柱上,以作装饰。
    连下了三日大雪,很快便到岁末除夕。蒋翊新任掌门,领着一众弟子祭拜溟剑宗历代祖师,焚香祷告,大礼跪拜,各色酒水供品流水般送上来,蒋翊亲自摆放在各位祖师爷的画像前,一直忙到天黑才祭拜完毕。
    祭礼完后祭品当即被撤下来,众人移步到膳堂分食祭品,这是溟剑宗的习俗,每个弟子都有份,并以此为荣。大家聚在一起,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各自说着闲话,一改之前祭祀时的庄重肃穆,气氛轻松愉快。端木和排队领到了一杯祭酒,正小心翼翼啜饮,端木涵走过来,叫了声:“叔治。”端木和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行礼:“叔父”。端木涵点头,神情随意说:“叔治,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年后就去度支堂当差吧。”
    端木和自从告发景白害的他被逐出师门后,便被调到外地以避锋头,待事情平息后才回来,谁都知道度支堂是肥差,端木和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自是喜出望外,忙大礼拜谢。端木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好好干。
    这边杜大可和古月远也在说起此事。杜大可摇头说:“端木家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公然破坏规矩,把端木和那小子弄进度支堂,意欲染指财政大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看溟剑宗迟早要姓端木!”又质问古月远:“古长老,你怎么会答应此事?”古月远是度支堂长老,掌管着溟剑宗的钱财进出。
    古月远无奈道:“端木涵拿着调度公文,上面有掌门的印信,一切程序合法合规,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执掌度支堂多年,区区一个端木和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放在眼皮底下倒更放心些。”
    杜大可听他如此说,只能算了,问:“掌门玉玺找到了?”
    古月远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哪里,新刻了一枚印章,以前旧的不作数了,以后都用新的。”
    杜大可露出吃惊的表情,“掌门玉玺果然丢了?”
    古月远小声说:“丢了两枚最重要的,一枚是历代传下来的掌门玉玺,还有一枚是开启地下密库的那枚黑印。”
    这么重要的东西,按理说应该是景雍贴身收藏,可是大家检查景雍遗物时却没有找到,明明储物袋完好如初,根本没有人动过。景雍住的归元殿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两枚玉印还是不见踪影。
    杜大可露出玩味的表情,半晌说:“听说掌门和千机真人决战前见过昭明君。”
    古月远意味深长说:“丢肯定是不会丢的,这种要命的东西,谁敢拿着。”
    两人都猜掌门玉玺十有八九是在景白那里,不过谁都没有说出口。
    端木文琪吃了几块祭祀完的灵兽肉,算是沾过祖师爷的福,便离席去找蒋翊。两人即将成婚,她一开始虽然震惊抗拒,但在众多长辈亲友的劝说下最后只能无奈从命,再说她跟蒋翊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并无恶感,心想两人既要做夫妻,还是多亲近些的好,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叫住冯时问:“蒋师兄呢?”
    冯时知道蒋翊连夜赶去花青城了,却不敢说,支吾道:“刚才各位长老上来敬酒,掌门多喝了几杯,回去休息了。”
    端木文琪便说:“我去看看他。”转身就走。
    冯时顿时急了,忙说:“掌门不在观尘殿,去围屏山泡温泉了。”
    端木文琪只好作罢,回到席上继续和大家说笑闲谈。
    蒋翊在元日这晚赶了半夜的路到花青城去看司天晴。司天晴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只能侧躺,睡梦中察觉有人在摸自己肚子,睁开眼睛发现是蒋翊。蒋翊看着她笑,“吵醒你了?”
    司天晴转头看向窗户,只见外面一片漆黑,风声一声紧似一声,问:“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蒋翊扶她坐起来,又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下,“突然想你了,等不到天亮。”
    司天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嗔道:“你新任掌门,又是过年,不知多少事要处理,分身乏术,晚几天我又不会说什么,外面刮风下雪的,何必顶风冒雪大半夜的跑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霸道呢,一点都不体谅你!”
    “知道你心疼我,只是赶个夜路而已,不算什么,倒是你肚子这么大,辛苦了!”
    司天晴撒娇道:“怀孕真的好难受,我都变丑了,根本不敢看自己。”
    蒋翊忙说:“胡说,怀孕的女人最美了,全身上下都在发光。”
    司天晴明知他是逗自己,还是忍不住笑了。
    蒋翊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两人半躺着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风声停了,窗外露出一点微光。蒋翊调了碗琼玉露端给司天晴,看着她喝完,说:“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司天晴抱着他,依依不舍说:“才来你就要走吗?”
    蒋翊亲了亲她,叹道:“今天是新春元日,上午要接受弟子们的道贺,下午还要去剑冢祭拜,不得不走。”
    司天晴知道他身为一派掌门,肩负重责大任,不能耽于儿女情长,能顶风冒雪半夜来看自己已是极为难得了,只得起身,坚持送他出了大门,这才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蒋翊见她走了,脸上温柔神情顿变,看着陈开、甘棠冷冷说:“你们俩照顾好夫人,外面人多嘴杂,这段时间想办法别让她出门,要是惊扰到夫人,唯你们是问!”
    陈开、甘棠只能躬身应是。等他走后,陈开见左右无人,小声说:“整个东海的人都知道掌门要娶端木姑娘,这种事怎么瞒得住?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怎么办!”尤其是司天晴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个闪失,他们担不起这个干系啊!
    甘棠也在犯愁,说:“能瞒一时是一时,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从今天起,大门紧闭,除了从溟剑宗带来的自己人,其余杂役帮工全部辞退,省的走漏了风声。”好在现在正值节日,司天晴若是问起来,她就说大家回家过年去了。
    蒋翊一路御剑疾飞,回到溟剑宗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雪后初霁,初升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天公如此作美,吴承继的心却如坠冰窖一般。大年初一他被执法堂的人带到蒋翊面前,“启禀掌门,已经查明了,昨晚灵兽棚之所以起火,都是吴承继失职造成的。”
    吴承继辩解说:“我没有,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昨晚本不该我当值——”
    执法堂的人打断他,喝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赖!”
    蒋翊赶了一夜的路,正疲惫不堪,看了吴承继一眼,说:“按律该当如何?”
    “流放库亚湾充当苦役。”
    蒋翊点了点头,挥手让两人下去。
    库尼湾乃是极北苦寒之地,充当苦役就是每天跟海中妖兽搏斗,猎取妖丹外皮筋骨等物,一不小心便要葬身妖兽之口,辛苦不说还十分危险。吴承继听的流放库亚湾,顿时面无人色。这些日子他一直饱受排挤打压,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就是被调去看管灵兽棚也忍了,谁知端木家如此心狠手辣,根本容不得反对者存在,竟是要他死!
    他一出来就被执法堂的人用锁灵绳捆了,又收缴了他的法器,关在地牢里。第二天便被两个弟子押着离开了苍澜岛,来到盐江城港口,三人要在这里搭船前往库亚湾。库亚湾乃偏远苦寒之地,每隔三天才有船。吴承继耐心等了两天,等押送他的两人放松警惕时,当晚在他们喝的酒水里放了迷魂丹,迷晕两人后逃跑了。
    吴承继以为逃出生天,奔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一把剑从后射来,插在他脚下的砖石地面上,剑柄犹自震颤不已。他忙回头,认出是押解他的一个师兄,只知道姓赵,不知道具体名字。
    那赵师兄说:“吴师弟,你也太小看别人了,以为几瓶养元丹就能收买我吗?我之所以替你解开锁灵绳,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么费力讨好到底想干什么罢了。”
    吴承继只觉万事皆休,他才筑基中期,本就不是对方对手,何况没有法器,心如死灰说:“赵师兄,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手里,死在这里,也不愿死在万里之遥的妖兽腹中,死后魂魄连故土都回不得。”
    赵师兄静静看着他,半晌问:“你打算去哪儿?”
    吴承继苦笑道:“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本打算去找昭明君。”
    赵师兄面上露出讶色,“你跟昭明君有联系?你知道他在哪儿?”
    吴承继说:“我听说有人在晋原城的拍卖行见过昭明君,只要想找总能找到的。”
    赵师兄问:“你身无分文,怎么去晋原城?”
    “世上无难事,只要想办法,怎么都能去。”
    赵师兄沉默不语,忽然扔给他一把剑,背过身去,说:“你走吧。”
    吴承继接过剑,发现是自己被收缴的法器,激动不已,朝赵师兄行了个大礼,怕迟则生变,不再废话,转身便走。
    第154章 纸包不住火(下)
    成木到了太微宫后,因为吃得好营养充足,才一个来月,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原本干瘦的脸上有了肉,皮肤也白净了,连个子都长了一截儿,一双凤眼总是左瞄右看显得贼溜溜的,新收的这些弟子,就属他心眼最多。这天他跟曾庆祥打扫太微宫大殿,其中有一件两尺多高的琉璃做的葫芦,上面的藤叶栩栩如生,是从刘伯言洞府里搜刮来的,钟令仪喜欢葫芦,便摆在大殿里做装饰。其他弟子虽然也稀奇,顶多只是看看,他不但看,还上手摸,摸来摸去一不小心把一片叶子揪了下来。
    他先是吓一跳,随即不动声色把叶子安了回去,故意对曾庆祥说:“这个葫芦好像会发热,不信你摸。”
    曾庆祥自然不信,伸手摸了摸,“没有啊,冰冰凉,哪里热了。”
    “你再摸,真的是热的。”
    “是你摸热的吧?”曾庆祥胡乱移动着手,忽然葫芦藤上的一片叶子掉了下来。
    成木立即大声叫道:“曾师弟,你把葫芦弄坏了!”
    曾庆祥骇得脸色发白,忙摇头说:“我没有,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官司打到钟令仪跟前。曾庆祥哭着说:“师父,我真的没有弄坏葫芦,就只是摸了下,碰都没碰到葫芦藤上的叶子,是成师兄说葫芦发热,我才摸的。”
    钟令仪见他哭的满脸是泪,安慰几句,让他先出去了,面无表情盯着成木看,一直把他看的浑身发毛,这才开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成木内心慌乱表面强装镇定说:“就是曾师弟不小心把葫芦弄坏了。”
    钟令仪喝道:“你还不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大殿里设有法阵,只要启动法阵,就能还原三天内发生过的事!”
    成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法阵,知道抵赖不了,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以额触地,大声认错:“师父,我错了!”
    钟令仪心想到底是个孩子,一吓唬就露了破绽,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法阵,只是这么点大就知道栽赃,非得给他把心性掰正不可,罚他去太微谷谷口守着。
    成木怏怏地去了。
    景白等她处理完两人的官司,这才从里面隔间出来,笑道:“看着这些半大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这么调皮捣蛋,让师长头疼不已。”
    钟令仪摇头说:“老实的也太老实了,聪明的又太聪明,真是叫人不省心。”
    景白说:“我看那个曾庆祥也该罚,两人罚做一处,任他们争吵翻脸,哪怕大打出手也不要紧,省的以后记恨在心。”
    钟令仪想了想说:“也是,少年人打一架就好了,得让他们知道,两人是一体,出了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曾庆祥也被罚去守谷口了。
    曾庆祥知道成木栽赃他后,单方面跟成木吵了一架,无论成木怎么嬉皮笑脸赔不是都不理他,就是看守谷口,也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还划了一道线。
    这天成木坐在背风处打坐,尝试着引气入体,始终不得要领后,移动到另一边,锲而不舍跟曾庆祥说话:“曾师弟,看什么书啊,这么入神,给我也瞧瞧。”说着探过头去。
    曾庆祥拿起手边的棍子,指了指地上的画线,冷着脸说:“脚!”
    成木只好把脚缩回来,叹道:“曾师弟,我一时糊涂冤枉了你,可是,可是我不是害怕嘛,怕师父生气把我赶出太微宫,那我又得流落街头讨饭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次吧。”
    曾庆祥听的他说怕被赶出去的话,心里有些软化,哼道:“你那是冤枉吗,明明就是栽赃陷害,忒歹毒了!”
    成木还在哀求:“曾师弟,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就像师父说的,咱们是师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时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机警地跳起来,大声喝道:“谁?”
    曾庆祥忙抓起地上木棍站了起来。
    过了会儿,吴承继飞上来,问:“太微宫是往这里走吗?”
    成木上前一步,将曾庆祥护在身后,不客气地问:“你是谁,上太微宫干嘛?”
    吴承继看着两人身上一样的道袍,笑道:“嘿,你还挺凶,你是太微宫弟子?”
    成木走到大青石旁,指着上面的字说:“看见没,太微宫私地,外人禁止踏入。我守在这里,当然要问清楚你是敌人还是客人了。”
    吴承继心想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行了一礼,客客气气说:“敢问昭明君是在太微宫吗?”
    成木见他如此,放松下来,“原来你是来找昭明君的啊。曾师弟,通知钟师兄。”
    曾庆祥发信号去了。过了会儿钟显御剑而来,见到吴承继,认出他来,讶道:“吴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吴承继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来。”
    成木在一旁说:“钟师兄,他是来找昭明君的。”
    钟显领着吴承继往里走,“吴师叔,请随我来,昭明君这会儿应该在神女湖练剑。”
    景白见到吴承继亦是吃了一惊,收起斩霜剑,打量着他说:“你憔悴了许多,是不是颠疾又发作了?后来找无为散人拿过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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