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计算了一番之后,陈子锟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了,新房内,姚依蕾已经睡着,一条藕段似的白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嘴角挂着一丝晶亮的涎水,腕子上还戴着那块江诗丹顿的钻石腕表。
    她很喜欢这块表,爱不释手,睡觉都忘了取下。
    ……
    婚礼第二天,陈子锟顾不上新婚燕尔,就开始跑贷款和军费的事情,姚启桢的面子果然好使,各大银行都表示愿意考虑向江北铁路工程放款,但具体事宜还要详细研究才行,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了进步。
    军费的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有吴玉帅的手令,有曹大总统的批示,但到了李彦青这里还是照样卡壳,他也不明着拒绝你,就是使一个拖字诀。
    陈子锟找到李俊卿了解情况,问他预备好礼物没有,李俊卿颇有难色的说:“最近六爷倒是相中了一个物件,价钱也不算贵,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是这样,六爷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在东交民巷瑞士表店里看中一对表,江诗丹顿满天星,全北京仅此一对,回家拿钱想去乃呢,这对表却已经卖了,为这事儿,姨太太可哭了一整天呢,表店是洋人开的,顾客信息不愿意公开,六爷也没辙。”
    陈子锟沉吟一阵道:“这个好办,我知道这对表哪儿去了。”
    当即回家把这事儿和姚依蕾一说,夫人二话不说,把手表从腕子上摘下来就递过去。
    “你不心疼?”陈子锟奇道。
    姚依蕾笑笑:“我又不是小女孩,办正事要紧。”
    陈子锟大喜,又拿出自己那只表来,用丝绒盒子装上,再度前往李府,等他走了,姚依蕾才扑到床上砸着床垫哭道:“我的表啊~~~”
    ……
    李彦青府邸,六爷把玩着一对江诗丹顿满天星腕表,摇头晃脑道:“我就不明白了,洋人的玩意儿咋就这么稀罕,这么丁点大的东西,又不是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物件,就要十万大洋,这不成心宰人么。”
    李俊卿道:“六爷,其实这一对表原来售价是两万,是我那兄弟陈子锟为了孝敬您老,花了五倍的价钱从买家手里弄来的,就这样人家还不乐意卖呢。”
    李彦青道:“哟,这人谁呀,怎么比我谱儿还大。”
    李俊卿道:“回六爷,据说原来的买家是个日本皇族,家里可趁钱了。”
    李彦青道:“原来是皇族啊,怪不得,难为小陈了,他想办什么事来着?”
    李俊卿道:“他不是当了一个护军使么,手下一旅人马大半年没关饷了,还望六爷照顾一下。”
    “那陆军部这帮小子就不给人家呢,真不像话,那啥,给他开张支票,先支一年的军饷。”李彦青道,继续把玩手表。
    “谢六爷。”李俊卿喜不自禁的打了个千。
    ……
    有六爷的批示,陈子锟顺利的领到了一年的军饷,按照编制应该是三十万大洋,但层层克扣下来仅剩二十五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占了大便宜,拿着支票神清气爽,兑了五万块的钞票,买了十大车的面粉,带着护兵驱车直奔南苑兵营。
    驻扎南苑的是中央陆军第十一师,陆军检阅使冯玉祥的直属部队,岗哨见到运面粉的车队来到,急忙飞报检阅使,冯玉祥闻言大为吃惊,来到辕门一看,站在车队前的正是陈子锟。
    “昆吾贤弟,你这是?”冯玉祥道。
    “焕章兄,我给你送粮饷来了。”陈子锟笑吟吟的一摆手,赵玉峰端上一口小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崭新的钞票。
    冯玉祥感动的眼圈通红,紧握住陈子锟的手用力摇动着:“贤弟,你也不富裕,这钱我老冯不能要!”
    陈子锟道:“焕章兄是英雄人物,怎么今日也婆婆妈妈起来,弟兄们可都等着开饭呢。”
    冯玉祥道:“贤弟雪中送炭,这份情我们十一师上下永远铭刻在心,来人呐,开大门,集合弟兄们迎接陈将军。”
    一声令下,警卫营的五百士兵迅速赶到营门口摆出两条纵队,冯玉祥登车携手陈子锟昂首挺胸进了军营,先在公事房里叙话,痛骂李彦青误国一番后,冯玉祥道:“老弟,这笔钱莫不是你办喜事收的贺礼,这样的话我老冯可不能收。”
    陈子锟道:“焕章老哥哥你放心,这钱是陆军部补发给我的军饷,我一旅人马用不了那么许多,就先拿来给您救急,再苦也不能苦着十一师的弟兄,不能苦着焕章兄你了,你可是我中国军人的楷模,中华民族的中流砥柱啊。”
    冯玉祥道:“老弟你此番雪中送炭,我冯玉祥代表十一师全体弟兄向你表示感谢,这个情我记下了,日后定会报答。”
    陈子锟又客气了一阵,两人谈论时局,痛骂国贼,不亦快哉,到了中午时分,勤务兵来报告说,午饭预备好了,请检阅使和护军使入席。
    冯玉祥说:“不瞒老弟,我部队里本来是一天两顿饭的,这几天实在吃紧,已经改成一天一顿了,你拉来这么多面粉,解了我燃眉之急啊,今天这顿提前开饭,咱们和弟兄们一起吧。”
    陈子锟欣然同意,来到大食堂中,只见硕大一个棚子内,足足千余士兵纹丝不动坐在桌子旁,整个食堂鸦雀无声,军纪森严,令人叹为观止。
    冯玉祥走上台子说道:“弟兄们,是谁供给你们衣食?”
    士兵们齐声回答道:“老百姓!”
    冯玉祥道:“如果有人欺负老百姓,你们怎么办?”
    “打倒他!”
    “如果我冯玉祥欺压老百姓,你们怎么办?”
    “打倒冯玉祥!”士兵们毫不犹豫的答道,看来这种饭前问答已经进行过多次,形成条件反射了。
    冯玉祥满意的点点头:“今天这顿饭,是江北护军使陈将军雪中送炭给我们准备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这个问答不是程式化的,所以下面回答七嘴八舌,但总的意思依然是要感谢陈将军,于是,在饭前向上帝的祈祷词中,临时加进了感谢陈将军的话语,把个陈子锟搞得很是汗颜,心说冯玉祥这哪里是信上帝啊,分明是借着宗教的名义洗脑。
    不过这办法真管用,十一师的弟兄们被他训的挺好,精气神远超其他部队,比起第三师也不遑多让,比自己那支土匪编练成的第七混成旅来,更是天渊之别。
    中午饭吃的是白菜粉条,蒸馒头,面片汤,吃饭的时候严禁说话,大食堂里充斥着咂嘴的声音,如果闭上眼睛的话,还以为身处猪圈,饭菜很难吃,连点油星都不见,但士兵们吃的心满意足,有几个年轻的小兵被馒头噎得直翻白眼,看来是饿得怕了。
    午休过后,冯玉祥召集一团人马,专门在大校场上操练给陈子锟看,整整一千士兵全都拿着长柄宽背大砍刀,白森森明晃晃,杀气腾腾,威慑力比一千条步枪还要强。
    “十一师缺枪少弹,只好用大刀上阵,见笑了。”冯玉祥嘴上说的谦虚,但语气里分明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骄傲。
    “孩儿们,耍起来让陈将军开开眼!”冯玉祥喝道。
    一千把雪亮的大砍刀发出齐刷刷的破空之声。
    第二十九章 叛逃事件
    陈子锟不虚此行,不但和陆军检阅使冯玉祥结为八拜之交,还得到一本名为《破锋八刀》的刀谱,冯部所习刀法皆出于此,当然比起五万大洋的付出,陈子锟似乎要吃点亏,但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乱世之上,能获得实力派将领的友谊,比弄到十万大洋的价值要大得多。
    家里五千土匪嗷嗷待哺,陈子锟不敢在京城久留,旋即踏上回程,他手头上有二十三万现款,兑了十万块现大洋,其余十三万,一股脑全都汇到上海春田洋行账上,继续买枪买炮买子弹。
    本来姚依蕾是打算在京城住上个一年半载再走的,可是想到这样一来就把陈子锟拱手让给鉴冰了么,于是乎忍痛告别北京的美味小吃,再次踏上旅程,同去的还有王大妈,她住在紫光车厂里没啥事干,不愁吃不愁穿,但心里总有疙瘩,觉得欠陈子锟的,所以执意要跟着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陈子锟觉得如今家大业大,府里确实少个信得过的人,于是便同意了。
    依然是乘坐津浦线抵达徐州,再改乘马车前往江北,陈子锟特地绕了个圈,走马观花的观察了地形,这一路大多以平原为主,修建铁路的难度不大,铁路修起来的同时,电线杆也能栽起来,以后拍电报就方便了,省的有急事还要跑到省城去拍电报。
    再次经过杀虎口的时候,情形已经和上回截然不同了,土匪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头戴五色星斗笠的第七混成旅官兵,正儿八经在路上设了卡子收厘税,往来商旅和以往一样,按照货物多寡和人头收税,依然有月票,有优惠。
    陈子锟很纳闷,他不记得自己下过命令在杀虎口设卡收税啊,纳闷之后便是震怒,土匪摇身一变成为军人,照样拦路行劫,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
    士兵们见到护军使驾临,急忙升起栏杆,敬礼放行,陈子锟当着来往客商的面让卫队缴了哨卡士兵的枪,又将哨卡砸了个稀巴烂,郑重其事的宣布,过杀虎口一分钱都不用交。
    客商们来往贩运,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如今陈子锟一句话就免了他们商途盘剥之苦,自然是欢喜雀跃,那些士兵却是垂头丧气的很,不过陈子锟倒也没有责罚他们,带在队伍里一并撤回南泰。
    下了大青山,遍野生机盎然,高粱玉米长势喜人,最漂亮的还是那五百亩罂粟田,红的粉的灿烂无比,在陈子锟眼里,这些统统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和银光闪闪的大洋,可是走着走着却发现一片焦土,有大片的罂粟地被人放火烧了!
    陈子锟再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这才出去几天就乱套了,设卡收税,放火烧田,自己统治下的土地很不太平啊。
    他加快速度赶回南泰,不动声色将盛满银洋的箱子运进县衙仓库藏好,听说护军使归来,阎肃风风火火来到后宅,把帽子一摔道:“这帮活土匪,我是管不了啦!”
    陈子锟急忙问他何事,阎肃道:“你走这一个月,一团二团的骄兵悍将打了好几次群架,差点动了枪。”
    “当兵的打群架不是啥大事,参谋长不必在意。”陈子锟道。
    阎肃却道:“我是从轻往重说的,打群架是最小的事情,事后两位团长进行弹压,打了一顿军棍,倒也压住了,另一件大事是罂粟田被人放火烧了,要不是龙师傅及时报信,这回损失就大了。”
    陈子锟道:“我来的路上看见了,这事儿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江南那边呗,咱们招兵买马种鸦片,给孙督军造成的压力可不小,最近南边动作很多,不但派人焚烧鸦片田,还策反了二团一个营长,带着五百人枪连夜投江南去了。”
    这下陈子锟可坐不住了,跳起来道:“什么!连人带枪都他娘的跑了?盖龙泉的团长是怎么当的!陈寿个军法处长是干什么吃的,这事儿怎么处置的?”
    阎肃道:“盖团长带人去追,被省军堵回来了,人家是早有准备啊,南边放话出来,明码标价,一条枪十块大洋,带一个连投过去,就给连长当,带一个营就营长当,枪械另外算钱,下面军心不稳,谣言四起,你再不回来,怕是反水的更多。”
    陈子锟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一招够损的,我不是说了么,等鸦片熟了就有钱了,连这几个月都不能等。”
    阎肃道:“土匪本来就是短视之人,只看眼前,不必和这种人计较,不过叛变的是盖龙泉的结拜兄弟老六,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军心涣散是小,护军使的威信受损可就弥补不过来了。”
    陈子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传令各部连以上军官前来开会,在后堂等候的时候,孙桂枝凑过来道:“护军使,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寨主请讲。”陈子锟虽然也是土匪出身,但毕竟当的是小土匪,远没有孙桂枝的管理经验那么丰富。
    孙桂枝道:“事儿我都听说了,就两句话,响鼓不用重捶,赏罚分明!”,陈子锟深深点头:“多谢老寨主指点。”
    不大工夫,军官们到齐了,在议事堂上按照军衔高低排列起来,一团的人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二团众人脸色严峻一言不发 ,他们也知道祸事惹得挺大,盖团长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跑不掉的。
    陈子锟和颜悦色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一队弟兄在杀虎口收保险费,我知道弟兄们过得苦,想弄点钱打打牙祭,这事儿是我的不对,弟兄们跟我姓陈的吃粮当兵,香的辣的没沾着,棒子面窝头吃的不少,在这儿我给弟兄们赔个不是。”
    说着从座位上起来,给众人鞠了一个躬。
    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护军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子锟道:“二团有一个营跑到南边去了,我觉得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你就算对我姓陈的有意见,好歹打声招呼再走,一声不吭拐了几百个弟兄带着家伙跑了,他是升官发财了,可弟兄们到了南边,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阵沉默,省军喝兵血吃空饷的多,士兵待遇还不如第七混成旅这边呢。
    陈子锟道:“管不住手底下的兵,主官要负全责,军法处长!”
    “有!”陈寿杀气腾腾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盖龙泉,心说你小子要倒霉了。
    盖龙泉愤愤然,老六不声不响就拉起队伍跑了,把他搞得下不来台,可军法处置自己的话,又不甘心受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六愿意走,谁也拦不住他。
    第二团的军官们也都忿忿不平,他们是看盖龙泉的面子才受招安的,和陈子锟没啥感情,如果姓陈的要拿盖老大开刀的话,他们第一个不答应,枪杆子在自家手上,怕毛,大不了一拍两散。
    气氛紧张起来,一团二团的军官们虎视眈眈,互相打量着,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弟兄们受了奸人蛊惑,这事儿怨我,如果军饷发的及时,别人就没有可乘之机,身为护军使兼旅长,我陈子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陈寿,备棍!”
    陈寿大为意外:“护军使?”
    陈子锟拉过一张条凳趴在上面:“少废话,打吧。”
    两个军法处的兵拿着水火棍迟迟疑疑,哪敢打他。
    陈子锟怒喝一声:“打!谁不动手,军法从事。”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再看看陈寿,军法处长咬着牙点点头,两个兵才举起了棍子,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妈了个巴子的,没吃饱啊,跟娘们似的,用力打!”
    俩大兵哭丧着脸,举着棍子的手都颤抖了,他们实在打不下去了。
    “我来!”陈寿夺过棍子,狠狠打了下去,棍子和皮肉亲密接触发出响亮的声音,陈子锟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大喝一声:“打得好!”
    议事堂上一片寂静,军官们都沉默了,再没有人动火并的念头,盖龙泉更是觉得脸上火烫无比,明明是自家犯了错,护军使却揽了罪名,还当众责罚自己,这一下下打得可真叫结实,明明是打在护军使的屁股上,可发烫的却是自己的脸。
    二十军棍打完,陈寿把棍子一丢,扑通一声跪下了:“护军使,我身为军法处长,没能履行职责,该罚!”
    陈子锟咝咝吸着冷气,站起来道:“你知道就好,不过我不打你,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谁把老子的部队拐走的,你就把他带回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老子哪点对不起他。”
    陈寿站起来啪的一个敬礼:“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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