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手枪拍在桌子上,正巧伙计进来上菜,顿时吓了一跳。
    陈子锟笑道:“把家伙收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当今乱世,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才能挺起腰杆做人,对了,那个卢小嘉现在怎么样了?”
    李耀廷笑道:“大锟子,你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笔帐我还记着呢,不过卢永祥还没倒台,卢小嘉照样在上海滩作威作福,我可全指望你了,将来扳倒他爹,我也能报这一箭之仇。”
    陈子锟道:“卢永祥倒台是迟早的事儿,说说你吧,这两年在哪儿发财?”
    李耀廷道:“我是什么赚钱做什么,酒吧赌场烟馆股票债券,什么都做过,这年头来钱最快的还是大烟,不过这生意一向被几个大佬垄断,我只能小打小闹,有一项生意还不错,你有闲钱可以投资。”
    “哦,什么生意?”鉴冰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兴趣。
    “地产。”李耀廷道,神色有些自得,“租界发展很快,英大马路、法大马路这些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想买也买不到,闸北和南市人口多,房屋密,也没法发展,唯有沪西的地皮有潜力。”
    “怎么说?”鉴冰眼睛闪亮道。
    “呵呵,我听小道消息说,租界准备向沪西拓路,修建几条马路过去,到时候马路两边的农田肯定值钱,现在花几十块银元都能买一亩地,将来翻个几十倍几百倍不成问题。”
    “可是,沪西是中国管辖的,工部局怎么会在那儿修马路呢,不怕中国方面过问么?”鉴冰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耀廷哈哈一笑,道:“嫂子,你跟大哥留洋两年,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了,租界当局修路扩土,又不是头一回了,他们愿意掏钱修路,沪西地皮涨价,经济繁荣,市政当局税收增加,何乐而不为,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毕竟是发财的事情嘛。”
    这下鉴冰明白了,点头道:“有道理,耀庭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可惜我们手头没余钱,不然真的可以买几百亩地屯着,等将来肯定发大财。”
    陈子锟却变了脸色:“这帮卖国贼!”
    李耀廷赶紧赔笑:“大哥不要动怒,都是混口饭吃,咱国家连青岛都保不住,何谈沪西几条马路,再说人家工部局也没说承认租界的管理权啊。”
    鉴冰也跟着劝:“就是,英国人法国人一定要修路,上海市政府真想管也管不了啊,工部局有警察,有万国商团,市政府有什么?难道指望卢永祥替他们撑腰不成?”
    陈子锟发怒也是一时气愤,转瞬便想通了,自嘲道:“我是书生之见,让大家见笑了,来,喝酒。”
    一直插不上话的冰儿终于找到机会,盈盈起身道:“大哥大嫂,我敬你们一杯,欢迎你们回上海。”
    陈子锟和鉴冰刚要举杯,李耀廷却道:“册那,我还没敬,怎么就轮到你敬酒了,懂不懂规矩。”
    冰儿尴尬无比,端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起吧。”鉴冰赶紧圆场,大家共同举杯,饮了这杯酒。
    ……
    陈子锟在上海渡过了1923年新年,此间他曾去拜访过一些故旧,法租界莫里哀路上的孙文别墅已经人去楼空,公共租界万国商团俄国队的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也早已离开上海,而闸北的精武会比三年前更加破败凋敝,陈子锟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才敲响了门,哪知道开门的却是一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
    一打听才知道,馆主霍东阁已经远赴南洋开分会去了,而坐镇大师兄刘振声则远去关外弘扬精武精神,如今当家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大院里冷冷清清,刀枪剑戟上蒙着一层灰尘,陈子锟目光流转,触景生情,不免唏嘘。
    “先生,您找哪位?”守门的小伙子狐疑的看着这个身穿洋装的陌生人。
    “我只是看看。”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
    一月中旬,陈子锟踏上了北上报到之路,此前他已经和驻扎洛阳的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通过电报进行了联系,吴大帅令他不必前往北京陆军部,直接到洛阳赴任即可。
    闸北,上海火车站贵宾候车室,陈子锟大衣礼帽打扮,脚旁放着一口小皮箱,鉴冰泪眼婆娑的站在对面,手里捏着手帕,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洛阳那地方不比北京上海,没有自来水,没有洗衣房,你可要当心啊,不要喝生水,要勤换衣服,不然会生跳蚤的。”鉴冰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仿佛陈子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去野营。
    洛阳是吴佩孚大军驻扎地,虽然以陈子锟的身份是可以带家眷的,但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更何况洛阳穷乡僻壤,鉴冰肯定过不惯那里的生活,所以陈子锟还是独自前往。
    李耀廷和冰儿也来送别,他俩倒是笑嘻嘻的,李耀廷道:“大锟子,早点升官发财,弟兄们都等着跟你开饭呢。”
    汽笛长鸣,火车就要开了,陈子锟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我走了,大家别送了,再见。”说罢提起皮箱转身而去,鉴冰哪舍得他走,紧追不舍,在月台上奔走道:“到地方来信啊。”
    火车渐渐远去,鉴冰累得香汗淋漓,在月台尽头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列车埋怨道:“这个没良心的。”
    第五十二章 连升五级
    陈子锟乘坐沪宁线从上海直达南京,在南京住上一日,孝陵、夫子庙等处游览一番,等火车票拿到才从渡江抵达北岸浦口车站车,沿着津浦路北上而去。
    此番北上,陈子锟单人独行,行李也只有一口小巧的皮箱,与上次南下相比简直太轻松不过了,津浦线是贯穿南北的铁路大动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京杭大运河的地位差不多,运煤运粮,人员往来,都必须依赖津浦线。
    陈子锟买的是蓝钢特快的卧铺头等票,车厢里很少能见到中国人的面孔,列车设备很先进,比起欧洲的客车也不遑多让,经过一个白天的跋涉,抵达津浦路和陇海路的交汇点徐州。
    徐州是个不大的城市,下车的时候正是黑夜时分,外面黑漆漆的,寒风呼啸,几盏孤零零的电灯惨淡无比,出了车站一看,远方一座城池影影绰绰,车站职员见他衣着考究,是个体面人物,便上前招呼道:“先生,这个点城门已经关了,火车站有旅馆,您将就着住一晚吧。”
    于是,陈子锟在徐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先买好一张海州到开封的火车票,然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到徐州城内转了一圈,冬日的徐州城,放眼望过去看不过一丝绿色,灰色的长满枯草的城墙,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民居大都是土坯墙,只有城南户部山一带的富户人家是砖瓦房舍。
    这就是典型中原城市的形象,令海外归来的陈子锟不免有些沮丧,想来洛阳比徐州也强不到哪里去,没带鉴冰来是正确的选择。
    下午发车,沿陇海线自东向西而行,陇海线本是海州到甘肃的东西大动脉,从光绪年间就开始造,现在也只通了苏北河南的一段,这条线上可没有先进的蓝钢特快,列车是用了十年的老货,开起来咣当咣当直响,速度又慢,一直到次日上午才抵达开封。
    列车喷着大团的雾气进站,陈子锟提着皮箱夹杂在旅客的人流中向车站外走去,他个子高,如鹤立鸡群般,老远就被等在月台上的几个军人发现了,隔着几十步远就叫起来:“陈大个子!”
    走过去一看,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尉军官热情无比的迎上来道:“还记得我么?”
    陈子锟笑道:“这不是赵军需么,咱们可是出生入死过了,我怎么能忘了你。”
    赵玉峰哈哈大笑,帮陈子锟提起行李,领他出了车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上,两个大兵正蹲在地上抽烟,旁边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好奇的看着汽车。
    “老王头!老李!”陈子锟大喊起来,蹲在地上的两个老兵赶紧站起来,啪的一个立正:“长官好!”
    陈子锟笑着拍打着两人的肩膀:“什么长官不长官的,都是自己弟兄,怎么着老李,不当马夫改开汽车了?”
    老王老李见陈子锟虽然一身洋服,但并不拿架子,这才放松下来,但言谈举止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拘束,陈子锟知道,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了,这条鸿沟的名字叫阶级。
    正值中午,四人在开封街头吃了一顿羊肉烩面,这才驱车往回走,开封到洛阳还有一段距离,这辆汽车是直鲁豫巡阅使孚威上将军吴佩孚派来专程接陈子锟的,大帅有心,派来的都是陈子锟的老哥们,一路上大伙儿喜笑颜开,谈起往事更是倍感亲切。
    “咱大帅可不比当初了,去年春天,奉军十二万人马大举入关,被咱门迎头就给揍回去了,那仗打得,太长威风了,现在人家都说,洛阳打个喷嚏,北京都得下雨。”赵玉峰得意洋洋的说起去年直奉大战的事情,那时陈子锟正在海外,国际上对中国内战的局势并不关心,所以知道的不多,此刻听赵玉峰一介绍,不禁对吴佩孚更加敬仰。
    “大帅真是用兵如神啊。”陈子锟喃喃自语道。
    “何止是如神,大帅就是神,连曹老帅都说,咱大帅是戚继光转世呢,我看这事儿靠谱。”王德贵神气活现的说道,他身上的灰布军装干净整洁,脚上还蹬着一双新皮鞋,看来第三师跟着吴佩孚也是水涨船高,军饷补给的水平也上去了。
    车到洛阳的时候,陈子锟才发现自己的猜测错了,大概是因为直鲁豫巡阅使的行辕设在这里,洛阳隐隐成为中国的另一个政治中心,再加上大批直系军队驻扎附近,十几万兵马吃喝拉撒颇能带动当地经济,洛阳城的规模和繁华程度均远超徐州,比开封也不遑多让。
    吴佩孚在帅府书房接见了陈子锟,洛阳新雪初霁,庭院内假山上盖着薄薄一层雪花,几支腊梅点缀之下,更有书香门第之感,大帅身穿天青缎子夹袄立在门口,耳朵上还戴着一个狐狸毛的耳套,若不是腰杆笔直,双目有神,真像个乡下土财主。
    “昆吾,回来了,回来就好啊。”看到陈子锟进来,吴佩孚脸上浮起了笑意,如同等待儿子归来的慈父一般。
    “玉帅,我回来了。”陈子锟快步上前,欲行大礼,被吴佩孚搀住:“军人不兴这个,来来来,快进屋,外面冷。”
    进了书房,陈子锟打开皮箱,拿出自己的西点毕业文凭,还有在德国买的蔡司望远镜呈给大帅,吴佩孚接了端详一番,连说三个好字,他自然分辨不出这满是洋文的东西到底是毕业证还是肄业证,看了一会儿便还给陈子锟道:“好好收藏起来。”
    陈子锟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吴佩孚又问起西方的军事思想和最新的武器装备,陈子锟自然是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之下,吴佩孚听的不住点头,道:“去年直奉之战,奉军虽然败北,但元气未伤,我听说张作霖在关外大肆招兵买马,整军经武,欲报一箭之仇,一两年之内,奉军必然再度南下,到时候就是你一展身手之际。”
    陈子锟心中一喜,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
    果然,吴佩孚沉吟道:“既然你是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自然不能和那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混为一谈,不过年轻人骤登高位也不好……所以你的军衔和职务,不能太高。”
    陈子锟心中又是一凉,自己留学前夕只是少尉军衔,即便连升三级也不过是个少校,少校就是营长,手底下撑天不过四五百号人马,照这个速度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当上督军。
    虽然心里失落,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吴佩孚接着说:“太低也不妥,就依着王庚的先例,先授上校衔,任参谋处一等参谋官吧。”
    上校!连升五级的待遇,这两年欧美之旅算是值了,陈子锟拱手道:“谢玉帅提拔。”
    “好好干,先熟悉一下军中事务,等时机到了,外放你当个团长再历练一下,我老了,咱们直系家大业大,总得有些年轻人接上才是啊。”吴佩孚语重心长道,眼中尽是期望之色。
    “卑职一定不辜负玉帅厚望。”陈子锟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洋味十足的美式军礼,望着吴佩孚熬得通红的双眼,他又忍不住道:“玉帅,您要保重身体啊。”
    吴佩孚摆摆手道:“无妨,京汉路上那帮跳梁小丑蹦达不了多久了。”
    晚饭是在大帅行辕吃的,而且五吴夫人也亲自作陪,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待遇,说明吴佩孚一点没把陈子锟当外人。
    ……
    第二天,陈子锟到参谋处报到,正式成为大帅麾下八大处之首参谋处里的高级参谋官,地位仅次于参谋长和处长,身为高级军官,一应待遇和当小小少尉时候简直天壤之别,军装马靴不是领的,而是由专门的裁缝量身定做,身边也有了自己的副官和勤务兵。
    他的副官,就是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军需处小中尉赵玉峰,王德贵和李长胜也被调来当马弁,现在陈子锟是吴佩孚手下的大红人,调这些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参谋的住所就设在大帅行辕附近,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干净整洁,院子还有一棵石榴树,赵玉峰帮他雇了一个老妈子,一个厨子,还挤眉弄眼的告诉他,只要花上一百大洋,就能买个黄花大闺女当小老婆。
    一百大洋不多,陈子锟的军饷加上车马费冰炭费等补贴,每月也有五百块之多,买个媳妇自然不是事儿,但他刚从国外回来,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来这根筋,怎么媳妇还是用买的。
    “那以后怎么办?”他问赵玉峰。
    “还能咋办,喜欢就带走,不喜欢就丢下不要了呗,一百块算是贵的,要是摊上灾年,一口袋面就能换个大姑娘。”赵玉峰谈起这事儿来头头是道。
    陈子锟道:“这事儿回头再议吧,碰上合适的,倒是可以给老王老李讨个媳妇,就快过年了,大帅许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我得回北京一趟,你准备一下行李吧。”
    赵玉峰道:“北京现在可去不得,京汉路那帮工人全撂挑子不干了,铁路已经停运了。”
    陈子锟心中一动,想到一个老朋友来。
    第五十三章 京汉路大罢工
    赵大海就是京汉路上的工人,而且生性豪爽,爱交朋友,罢工这种事儿啊,他一准有份,而且肯定是带头的。
    想到这里,陈子锟赶忙问道:“那大帅准备怎么对付罢工?”
    赵玉峰道:“还能怎么对付,咔嚓呗。”说着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罢工而已,用不着如此雷霆手段吧。”
    赵玉峰冷笑道:“大帅已经够能忍得了,这帮工人不识抬举而已,先前罢工几次尝到甜头,反倒来劲了,趁着年关临近又他妈的罢工,这不是成心捣蛋么,咱们的军饷从哪儿来,还不是全靠京汉路的收入,他们罢工,咱们喝西北风啊。”
    陈子锟这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京汉线称得上是吴佩孚的生命线,这条铁路不仅可以迅速调兵遣将,掌控北京和中原腹地,还是一棵摇钱树,京汉线停上一天,经济损失不可计数,又摊在年关货运客运高峰期间,大帅不着急上火才怪。
    见陈子锟心事重重的样子,赵副官便道:“不碍事,砍几颗脑袋就消停了,晚不了回北京过年。”
    陈子锟也不瞒他,道:“我有和朋友在京汉路上工作,我怕他也卷进工潮。”
    赵玉峰道:“可是三年前咱们在汉口遇到的那位大哥,还送咱们面粉来着。”
    “正是,他叫赵大海,就跑郑州汉口这条线。”
    “那麻烦了,前几天大帅下令抓了一批闹事的工人,兴许这哥们就在其中,回头我到郑州警察局打听一下,若是他被抓进了,咱的赶紧想办法才是。”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亲自前往郑州打探消息,临行前先到参谋处去请假,他现在的直属上级是参谋处长张方严,张处长也是上校军衔,对陈子锟这位大帅眼前的大红人相当客气,二话不说当即准假。
    等陈子锟出去了,参谋处一帮中校少校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陈子锟当大头兵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校官了,可两三年过去了,昔日的伙头军居然爬到他们头上,这口气搁谁都咽不下去,所以陈子锟虽然已经入职半个月,但丝毫无法融入参谋处这个小团体。
    又从副官处借了一辆汽车,陈子锟带着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两个马弁赶赴郑州。
    郑州原本是个小镇,自从陇海路京汉路建成之后,东西南北两大交通要道在此交汇,形成中原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铁路编组站,郑州便跟着发达兴旺起来,直至今日已经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之一。
    赵玉峰经常到郑州喝酒赌钱,对地形熟悉的很,在他的指引下,汽车开到郑州铁路局工人宿舍区,这里位于铁路沿线,是一片新建的红砖平房,快过年了,这里却一点年的味道也没有,反而弥漫着悲戚的气氛。
    汽车慢慢行驶在宿舍区的道路上,路旁一个挎着粪篓子的老头经过,赵玉峰降下车窗问他:“老头,你知道有个叫赵大海的住在哪里么?”
    老头抬头看看他,冷漠的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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