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次长哑口无言,心道这小子的言谈举止可不像是苦力啊,不过堂堂政府次长被一个小伙子用言辞憋住,终究面子上挂不住,他强词夺理道:“我来找自己的女儿,怎么就成了绑架了,你不要和我搞这种偷换概念的文字游戏,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
    说着一使眼色,两个护兵就把手枪掏出来了,想威吓陈子锟。
    那边小顺子早就瞅着不对头了,偷偷进房把陈子锟的两把盒子枪摸了出来,此时见对方掏枪,便大喊一声:“接着!”
    两把盒子炮从天而降,枪柄上的红绸子如同火一般耀眼,陈子锟抄枪在手,顺手在腰带上一蹭就上了膛,大小机头杀气腾腾的张着。
    “在我跟前动家伙,胆子够肥的啊。”陈子锟冷笑道。
    俩护兵顿时不敢动了,陈子锟的威名他俩是听过的,永定河上一场恶斗,单枪匹马打死上百个土匪,这身手岂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在他跟前玩枪,基本等同于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局势急转直下,堂堂政府次长也没了招,姚次长一顿足,质问女儿:“蕾蕾,你走不走?”
    “不走。”姚依蕾藏在陈子锟身后,翘起脚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冲姚次长做了个鬼脸。
    姚次长气的高血压都要犯了,发狠道:“好,你不走,就永远不要回家。”
    一甩手,走了。
    姚太太叹口气,看了看女儿,扭头也走了。
    护兵、丫鬟、婆子也都灰溜溜的离开了紫光车厂。
    出门的时候,正遇到一顶四人抬轿子停在车厂门口,帘子掀到一半,隐约看到一个顶戴花翎、蟒袍玉带的清室遗老从里面出来,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姚次长并未往心里去。
    气走了爹地,姚依蕾异常兴奋,要请大家吃涮羊肉,车夫们顿时起哄叫好,正吵吵着,忽见门口出现一个清朝的官儿,身后还跟着几个秃脑门留辫子的太监,大家顿时静了下来。
    来的是清室内务府总管太监阮进寿,奉了宣统皇帝的御旨赏赐陈子锟等人。
    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是一套蓝翎侍卫的官服,暖帽凉帽、袍子裤子靴子一应俱全,还有一件黄马褂。
    “皇上赏你的差使,陈老板,以后您就是正六品的蓝翎侍卫了。”阮进寿皮笑肉不笑道。
    “谢了。”陈子锟大大咧咧朝北一抱拳,就算谢恩了。
    “还有五件马褂,是皇上赏赐那几位小爷的,皇上说了,以后会经常找你们玩。”阮进寿一摆手,小太监奉上五件用料极好的黑缎子马褂,把宝庆、小顺子等人喜得嘴都合不拢。
    赏赐完了,阮进寿却赖着不走,姚依蕾见状明白,拿了交通银行的支票簿出来,刷刷写了一个数字递过去:“阮公公,不成敬意,拿去喝茶。”
    阮进寿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
    “又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陈子锟说。
    姚依蕾豪爽的摆手:“不碍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小顺子插嘴道:“就是,都快是一家人了,客气啥。”
    陈子锟老脸一红,姚依蕾却没事人一样,道:“对,就快是一家人了,我准备入股紫光车厂,把车厂建成北京最大,最好的车厂。”
    宝庆道:“那敢情好,咱们弄他五百辆洋车,绝对北京头一号。”
    姚依蕾讥笑道:“马上就二十年代了,还坐人力车,简直太落后了,我想好了,买十辆最新款的福特汽车,咱们要垄断北京的汽车出租业。”
    大家面面相觑,姚小姐好大的口气啊,要知道汽车动辄几千大洋一辆,开起来要喝进口的汽油,汽车夫的培训也是一笔大开支,按照她的说法,起码要五万大洋才能开起这样的车厂啊。
    第十六章 宝泉
    大家被姚小姐的雄心壮志震慑住了,就连陈子锟也不免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没人家小姑娘有气魄,他一拍桌子道:“买汽车,要整就整大的,十辆不够,起码二十辆,再挑几个机灵的去上海学开车,回来统一北京汽车业。”
    众人一起鼓掌,薛宝庆、王栋梁等人更是眼冒绿光,汽车这玩意太稀罕了,人坐在里面就能把车开走,一口气跑上百里不用歇,汽车夫都穿着簇新的制服,神气的不得了,据说月薪也高的很,在北京雇个汽车夫,每月起码二十块大洋起。
    “可是,钱从哪儿出?”宝庆提出了疑问,这也是大家的疑问,一双双眼睛望向陈子锟,陈子锟又望向姚依蕾。
    姚依蕾拿出了支票簿,向众人展示着这个薄薄的小册子,经刷精美的支票上印着交通银行的抬头,这个大家是认识的。
    “我在上面写好钱数,再签个名,就可以拿到交通银行兑大洋出来,这个叫支票。”姚依蕾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大家伙每天卖苦力,从早跑到黑,一天下来也不过赚几十个大子儿,一年下来能存三十块钱就是挺会过日子的了,人家有钱人随便写几个字就是成千上万块钱,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姚依蕾接着道:“要买就买福特车,比德国车英国车都便宜,我打听过,t型车美国本土价才850美元,折合现洋两千九,加上关税啥的,三千出头,买多了还能折扣,二十辆也不过六万块钱,小意思啦。”
    六万块!还小意思,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六万块都能买个王府了,到姚小姐嘴里就成了小意思,这还让穷人活么。
    说干就干,姚小姐拿出自来水笔,在支票簿上写下“陆万叁仟元整”的字样,撕下来交给陈子锟:“喏,你拿着这个,直接去车行订货就行,我估计他们没有这么多现车,得从上海那边调运,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陈子锟有些迟疑,他知道如果自己接了这张支票,命运就和姚小姐绑在一起再不能分开了,不过人家一个女孩子,如此上杆子倒贴着对自己好,再矫情的话那还是人么。
    他爽快的接过了支票:“算我借你的。”
    “瞎说什么呢,本来就是我入股的资本,哼,紫光车厂,现在我才是董事长,那个小谁,给本姑娘倒茶。”姚依蕾得意洋洋翘起了二郎腿。
    小顺子最有眼色,屁颠屁颠过来帮姚小姐沏茶,腆着脸说:“董事长,您老请用茶。”
    “嗯,乖。”姚依蕾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
    ……
    姚公馆,姚启桢怒不可遏,对着太太大发雷霆:“看看你惯出来的女儿,成何体统,居然跟拉洋车的私奔。”
    太太针锋相对:“是你惯出来的好吧,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现在事情出来了又来怪我,早干什么去了。”
    正吵着,管家来报:“老爷太太,有人来收账,说是小姐在外面欠了钱。”
    “什么?”
    “小姐昨天赊账买的家具、被褥、瓷器摆设什么的,挂的府里的账。”
    “让他们给我滚,谁欠的帐找谁要去。”姚次长心烦意乱的摆摆手,这种小事让管家打发了就行。
    忽然他灵机一动,一个好办法跳了出来。
    女儿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断了她的供应,还不乖乖的回来。
    立刻拿起电话,打到交通银行,下令冻结姚依蕾的所有账户。
    这一招可真够狠的,下午的时候,那些商家就都跑到紫光车厂,一边赔罪,一边将昨天送来的家当全都搬回去了,姚小姐知道要坏事,开了一张支票让小顺子拿到交通银行去兑钱,不出所料,一分钱也兑不出来。
    这下姚依蕾傻眼了,身上没带多少现钞,只有支票和存折,可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可没法往回收,她只好打起身上首饰的念头来。
    虽然姚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首饰珠宝的积累上,甚至还不如一般殷实人家的太太,她总共就只有十几件首饰,还都是三钱不值两钱的普通货色。
    不管那么多了,统统拿到当铺去,项链戒指手镯往高高的柜台小窗口里一放,老朝奉居高临下,透过老花眼镜轻蔑的瞥了一眼姚小姐,拿起首饰拉长腔调:“金戒指不是足赤的,最多18k,翡翠水头不足,不是老坑货色……”
    姚小姐从没来过当铺这种地方,瞅见高高的柜台,窄小的窗户,还有一脸傲慢的朝奉,就满肚子的不高兴,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道:“能给多少?”
    朝奉拨了拨算盘,带着讥笑道:“您这点家当,最多当五百块。”
    “什么!五百,你穷疯了吧,这可是我花一千块买来的。”姚小姐瞪大眼睛,故作夸张状,其实这些首饰值多少钱她也不甚清楚,虚张声势而已。
    朝奉道:“小姐,当铺就这个规矩,要是原价收购,我们还做生意么?您要是想多换点钱,就死当,我给您八百块。”
    “死当就死当。”姚小姐很不耐烦。
    朝奉收了首饰,给姚小姐开了当票,上面注明死当,又拿了张八百块钱的庄票给她。
    姚小姐拿着庄票和当票出门,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头上,她叹口气:“没想到本小姐居然落到这步田地,爹地妈咪,你们想看我的笑话,门都没有。”
    ……
    姚公馆,当铺朝奉奴颜婢膝的站在姚次长面前,将姚小姐当掉的首饰如数奉上,姚次长当即开了张一千块的支票给他,打发了出去了。
    姚太太走过来,满面愁容:“女儿果然去当首饰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效仿卓文君当垆卖酒了。”
    姚次长拿起烟斗吧嗒吧嗒抽着,说道:“哼,卓文君司马相如,你看他们像么,咱们女儿就不必说了,那个陈子锟,我已经派人了解他的底细了,原来是一个土匪!标准的武夫,我们姚家,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人进门。”
    姚太太道:“启桢,你要想想办法才是。”
    姚次长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
    这几天紫光车厂的生意很不好,因为巡警总喜欢找茬,紫光车厂的洋车虽然只有二十辆,但造型别具一格,又装着四盏车灯,再好认不过了,满大街的巡警好像串通过一样,见着就罚款,偏偏车夫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动手,一来二去反被扣了好几辆,车厂生意一落千丈,几十张嘴嗷嗷待哺,总不能指望姚小姐变卖首饰的钱过活吧。
    陈子锟找到许国栋疏通,许国栋也是个痛快人,直接把底露给他:“兄弟,不是我不帮忙,这事儿是交通部姚次长通过吴总监安排的,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堂堂政府次长,通过这种手段来向自己施压,陈子锟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警察厅回去的路上,听到报童在吆喝:“看报了看报了,交通部次长家的小姐和拉洋车的私奔喽。”
    陈子锟掏出一个铜板,看也没看丢过去:“来份报纸。”
    报童一把接住铜板,瞧瞧说:“您换一枚。”
    原来这是一枚光绪通宝小制钱,虽然还在流通,但面值太小,基本买不了什么东西,常用的都是当十文和当二十文的铜元。
    他拿着这枚制钱若有所思,报童又喊了一声:“先生?”
    “哦”陈子锟摸出一个铜元,买了份报纸随便看了几眼,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除了败坏姚次长的名声之外,没啥看点。
    回到车厂,陈子锟把薛平顺找来问道:“前清一共多少个皇帝?”
    薛平顺掐指一算:“从顺治爷到宣统爷,一共是十位皇帝。”
    陈子锟道:“把这些年号的通宝搜集齐全,不费事吧?”
    薛平顺道:“那费什么事啊,街面上到处都是啊。”
    陈子锟道:“那好,您帮我搜罗这些钱,越多也好,一定要年号齐全,我有用场。”
    又到木匠铺子里定做上好的楠木盒子,配上金丝绒的衬里。
    再找到辜鸿铭,请他用英语写了一个简单的满清十帝简介,无非生卒年月,生平功绩之类,寥寥几句即可,辜鸿铭对自己的这位爱徒是有求必应,当即挥毫完成。
    最重要的一环,难度也是最高,不过陈子锟有的是办法,他先找到对自己欣赏有加的肖恩.斯坦利医生,请他出面约见了已经搬到地安门大街居住的庄士敦先生,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如今庄士敦的身份是废帝溥仪的英文教师,让他出面请溥仪题字并非难事,陈子锟求的字很简单,就俩字“宝泉”。
    过了两日,宫里有了回音,少年溥仪欣然题字,不但题了字,还加盖了自己的玉玺,陈子锟马上找工匠将字刻在木匣子上。
    楠木匣子,金丝绒衬里,满清十位皇帝年号的铜钱按照顺序摆在里面,还带着辜鸿铭写的简介,以及满清最后一位皇帝的御笔亲题,这叫一个漂亮,这叫一个气派。
    这盒“古钱”,要搁琉璃厂,往高了说,兴许能卖五块钱,还不一定有人要。
    但是在六国饭店这种洋人云集的地方,一百块钱起,不带还价的。
    第十七章 母女斗法
    经过合计,陈子锟把这种宝泉的客户群定位为初到中国以及即将离开中国的洋人,刚到中国的人对古董一窍不通,即将离开的人正在筹办回国之后送给亲朋的礼物,而这种带有辜鸿铭注释、宣统帝题字的古钱匣子,正是最合适的礼物。
    铜钱的收集,木匣的定制,都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加上金丝绒布,纯银铭牌,成本也能控制在三块钱以内,重要的工作在于如何销售。
    这就该姚大小姐出马了,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拿着精美的古钱匣子,来到六国饭店做宣传推广,她本来就伶牙俐齿,精通英文,又是六国饭店的常客,人头熟的很,很快就说服了经理,在饭店一楼的商店里摆上了样品和招牌,标明这是清朝紫禁城内库的压仓钱,每年皇帝祭天的时候都要使用这些铜钱来祈祷国泰民安,所以有着极其不同凡响的意义,仅限九套,每套一百美元,售完为止。
    一百美元,折合三百五十大洋,这样的价格对于有着特殊意义的铜钱来说,一点都不贵,而且这楠木匣子做的实在精美,匣子里陈列着从顺治朝到宣统朝几乎所有的制钱,有大有小,有铜钱有铁钱,最离谱的是,姚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穿黄马褂的蓝翎侍卫,煞有介事的站在一旁护卫,以此证明这玩意确实是从清宫里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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