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海道:“全包在老哥哥身上好了,管保把全北京武行里的朋友都请去做个见证。”
    于占魁起身告辞,马世海端起了茶碗,管家高喊一声送客,马家老少毕恭毕敬的将贵客送到了大门口。
    “留步。”于占魁一抱拳。
    “恕不远送。”马家老少也都豪气云天的一拱手,目送于占魁和他的两个徒弟远去。
    “爹,于占魁能对付得了那小子么?”马老四问道。
    “行与不行,和咱们家有关系么?”马世海阴恻恻的一笑,显出老奸巨猾的笑容来。
    昨晚的事情,丢人的可不止他马世海一个,这口恶气李警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找到自己的老朋友,一个在外交部办过十几年洋务的小官员打听宣武门内花旗诊所斯坦利医生的底细,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洋人老头的背景可不简单,庚子之乱的时候就在东交民巷和义和团打过巷战,使馆区那些外国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据说他还是美国陆军的上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连公使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既然如此,惊官动府解决问题的路就算堵死了,啥事挨上洋人,谁也不敢接这个招,哪怕是李警正的面子也不行。
    找人私底下阴了那小子,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江湖就这么大点,事发了,谁都知道是老马家干的,那小子可是在帮的胡子,他死了不要紧,给马家惹下灾祸就麻烦了,马家虽然是地方上的一霸,可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让土匪惦记上,隔三差五来闹腾一回,谁也受不了。
    于是,马世海想到了借刀杀人这一招,于占魁这个人骄狂贪财,武功高强,请他出马以切磋武艺的名义找陈子锟比武,到时候大家用言语一激,当场签个生死文书什么的,打死不论,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弄死陈子锟了么,因为是比武死的,所以能堵别人的嘴,就算有寻仇的,也是找于占魁,而不是找马家。
    “老三老四,明天把道上的朋友都叫去,让大伙儿看个热闹。”马世海一甩袖子,迈步进了大门。
    ……
    次日上午,大批京城武林人士汇聚到了陶然亭,这里本是文人雅集之处,忽然来了大批扎板带,穿泡裤的武行中人,让原先在亭子里赏雪饮酒的几个文人墨客颇感兴趣,也跟着观看起来。
    前日晚上马家闹的那一出,早就在四九城里传遍了,茶楼酒肆里谈的都是这个事儿,当天马家客人不下百十口子,每个人都在竭力传播着各种版本的故事,什么劫富济贫、夺妻之恨、挟持警官、飞镖伤人,京城的爷们天生都有说书的潜力,短短一天光景,就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昨晚又传出消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于占魁约战大闹马府的少侠,要京城的爷们就喜欢凑热闹,一听说这事儿,那还不早早的赶来占了位置。
    天桥的小摊小贩们闻风而动,挎着篮子穿梭于此,花生瓜子香烟茶叶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平时冷冷清清的陶然亭,热闹的像是庙会。
    看客们彼此热情的打着招呼,谈论着天气和时局,天气不错,大太阳高高挂,陶然亭三面临湖,湖水结冰如镜面般光滑,岸边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正主儿终于到了,齐天武馆的于馆主在徒弟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陶然亭,看客们纷纷叫道:“魁爷到了!”
    于占魁四下里抱拳,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来到亭子里,早有人摆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定,先沏上一壶茶,慢慢的等着。
    那个劳什子的小白龙居然还没到,于占魁心里有些不舒坦,有心回头狠狠教训他一番。
    忽然北边一阵喧闹,原来是对手到了,陈子锟在大杂院一帮人的陪伴下也来到了陶然亭。
    双方在亭子里见了面,抱拳寒暄一番后,陈子锟道:“承蒙于馆主看得起,要和我切磋武艺,我深感荣幸,不过按照我们关东的规矩,接受挑战的一方有权选择比试的方式。”
    于占魁眉毛一皱,随即又展开了,他称霸北京武林靠的是什么,那就是无所不精,无所不会,查拳、弹腿、八极拳、八卦掌、铁砂掌、、鹰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柺子流星、软鞭硬锏,别管是手上脚上,还是器械上的,全都拿得出手。
    “好,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于占魁道。
    “比枪法。”陈子锟道。
    于占魁一惊,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这年轻人不简单啊。
    “不知道于馆主擅长手枪还是长枪?盒子炮还是水连珠?”陈子锟接下来这句话差点没把于占魁的嘴气歪。
    第二十五章 练家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于占魁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纵横江湖几十年还从未怕过谁,又怎么会轻易栽在这个毛头小伙子手里。
    于占魁手底下人才济济,有个徒弟以前跟白朗造过反,善使快枪,正好能派上用场。
    “好,让我徒弟和你比。”于占魁一努嘴,身后跳出一个健硕汉子来,冲陈子锟一抱拳:“我叫闫志勇!请赐教。”
    声音炸雷一般响,好一条威猛的汉子。
    陈子锟也一抱拳:“闫兄请了,咱比长的还是短的?”
    闫志勇说:“早年我吃粮的时候跟管带当过马弁,挎过短枪,咱就比短枪吧。”
    陈子锟道:“好,咱就比短枪,枪呢?”
    闫志勇懵了:“枪呢?我还想问你呢。”
    于占魁这个气啊,没枪比个锤子!你小子诚心来捣乱的啊。
    不过这样更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换点别的玩意比比。
    “大家都是良民,自然拿不出枪来,我看这样,就换弹弓吧,也是比准头的兵器。”于占魁道。
    忽然围观人群中爆出一声喊:“不就是枪么,有!”
    人群闪出一条路来,外城警察署的许国栋大摇大摆走了出来,一身黑色呢子警服,褐色牛皮武装带,锃亮的马靴,手指上转着大檐帽,身后跟着两个马弁,腰间围着牛皮子弹转带,挎着盒子炮,枪柄上还悬着一条耀眼的红绸子。
    许国栋一伸手,两个马弁把盒子炮拿出来放在他手上,他拿着两把枪走到陈子锟和闫志勇面前道:“二位不是愁没枪么,许某这里有,你们尽管拿起比试,不过有一条,不能伤了性命,要不然我可要捕人的。”
    围观人群顿时一阵喧哗,连警察都来凑热闹,这戏有的看了。
    马世海和他的几个儿子们暗道不妙,姓许的来凑什么热闹,不过怎么看他也不可能和陈子锟是一头的。
    马老太爷朝几个儿子递了个眼色:静观其变。
    闫志勇朝师父看了一眼,于占魁略一点头,他这才从许国栋手上接了一把枪别在了板带上,单手叉腰,斜了陈子锟一眼。
    陈子锟也拿了一把枪,大拇指掰开击锤,一拉枪机,黄橙橙的子弹跳了出来,手一松,枪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弹回去,撞击着纯钢打造的机匣,发出铿锵之声,连续拉动了十次,十枚子弹全跳了出来,撒了一地。
    “再拿一板子弹来。”陈子锟冲马弁一伸手。
    “给他!”许国栋道。
    刚才这些动作或许在围观者眼中不算什么,或者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玄机,但是在会使枪的人眼中,立刻就能辨出高下来,闫志勇拿了枪连检查都不检查就别在了腰里,而陈子锟则是细致无比的检查了手枪的性能和保养程度,还要求换了新的子弹,这一切都说明,他绝对是玩枪的行家里手。
    枪这玩意,必须自己经手才能放心,陈子锟和许国栋又不是朋友,自然信不过他,所以检查的很是仔细,不过这把枪看起来成色还算不赖。
    马弁又拿了一个桥夹的子弹给陈子锟,他拉开枪机哗啦一声把子弹从枪膛上方压了进去,上膛,开保险,枪提在手里,问闫志勇:“您先请?”
    “先来就先来。”闫志勇四下里踅摸着,周围人山人海,想找个靶子都难,忽然一只麻雀从天上飞过,他灵机一动,拔枪就射,砰的一声,麻雀在空中被打得粉碎,尸骨无存。
    “好!”闲汉们高声喝彩,天桥上卖艺的把式他们成天价见,早不稀罕了,可是耍洋枪的大戏可不多见,闫志勇瞄都不用瞄就打掉了一只麻雀,这手上的工夫着实不差。
    “该你了。”闫志勇骄傲的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有些犯难,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想找个靶子太难了,被闫志勇打死了一只麻雀,剩下的鸟雀们全都藏起来了,天上空荡荡的,飘着几朵孤零零的云彩,要说打活物倒是有不少,四下里全是人,可那个能打么?
    左右瞥了瞥,看见于占魁手上戴的一串佛珠,便道:“于馆主,可否借佛珠一用。”
    “可以。”于占魁摘下佛珠丢过去,陈子锟接到就觉得手里沉甸甸的,这可不是一般檀香木的佛珠,而是铁制的弹子用皮条串起来的,关键时刻可以拆散了当暗器用,是于占魁的秘密武器之一。
    陈子锟可不管那么多,将佛珠用力往天上一丢,迅疾举枪怒射,枪声响处,佛珠四分五裂,天女散花一般,紧接着又是砰砰砰连珠爆响,盒子炮打成了机关枪,每一颗佛珠都被子弹击中,天上火星四溅,瞬间一片铁雨落下。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话来,陶然亭外风萧萧一片,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许国栋率先高声叫好,同时猛拍巴掌,然后四下一片掌声,京城的老少爷们见到此等绝技,无不兴高采烈,由衷的敬佩。
    赵大海和宝庆、小顺子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露出了笑容,特地请了假赶来的赵家勇更是眉飞色舞。
    马家父子面面相觑,暗道当日幸亏没有玩硬的,要不然马家那天夜里就灭门了。
    闫志勇虽然枪法过人,但比起陈子锟来还是稍逊一筹,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倒也不耍赖,把枪还给马弁,一抱拳道:“我输了!”
    陈子锟也把枪抛给马弁,抱拳道:“承让。”
    又对许国栋抱拳:“长官,谢了。”
    许国栋春风满面:“甭客气。”
    于占魁阴沉着脸,紧紧盯着陈子锟,忽然伸手四下里压了压。
    这里不是他的武馆,没人看他的脸色行事,看热闹的人们依然嚷嚷个不停,尤其是那些个于占魁的手下败将们,更是扬眉吐气,大声笑谈着。
    于占魁很生气,开局不利啊,自打他进北京那天起,就没吃过这样的亏,这小子太精明了,挑的是自己最不擅长的玩意,他怒火越烧越旺,四周噪杂的人群更是火上浇油一般。
    “都他妈住嘴!”于占魁一声大吼,震得方圆几十步内的人耳朵都生疼,武行里的朋友都知道,这是少林的狮子吼工夫,当真了得。
    四下里立刻静了下来,于占魁站起来走了几步,声音沙哑低沉,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们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玩洋枪算什么本事,我于占魁扬名立万,靠的是祖宗传下来的玩意,不是洋人那一套东西,有种的话,就和我较量一下拳脚上的工夫。”
    “说得好!”马老二率先喊了一嗓子,他手下的闲人们也跟着起哄叫好,怂恿双方比试拳脚工夫。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耍洋枪算什么真好汉。”有人故意拿话激陈子锟他们。
    “白长那么大个子,比个拳脚也怕,怕是功夫跟师娘学的吧。”
    一阵哄笑。
    到底是年轻人,陈子锟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正要跳出来应战,却被赵大海按住了肩头:“别上当。”
    “那怎么办?当众认怂么!”陈子锟怒道。
    “不比试拳脚是过不去的,我来。”赵大海紧了紧腰间的大带,昂然站了出来。
    四下里顿时安静起来,有人认识,这位是赵僻尘的关门弟子。
    于占魁打量着赵大海,似乎在估摸他的分量,看了半天才道:“巩超,你上。”
    巩超也是于占魁的徒弟,二十六七岁年纪,满脸横肉、头皮剃得铁青,大冬天就穿了件白洋布的单褂,泡裤下面腿带扎的紧紧地,一双青缎子抓地虎靴子,浑身透着利落和威猛。
    两人站出来,互相见了礼,在亭子外面找了块空地,这就开始交手,赵大海使得是少林拳和鹰爪功,巩超使得是查拳和弹腿,打得乒乒乓乓不亦乐乎,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两人的工夫都不咋地。
    不过显然还是赵大海的实战经验更足一些,十几个回合后,一招黑虎掏心将巩超放倒,这一回合又赢了。
    于占魁脸上挂不住了,连输两阵,奇耻大辱啊。
    他身子一拧,如同大鹏展翅一般跃到了场地中,连马褂都不脱,傲然道:“赵僻尘的弟子是吧,我来会会你。”
    赵大海正要接话,陈子锟跳了出来,“且慢。”
    于占魁道:“怎么,你要上场?”
    陈子锟道:“我不是要上场,我就是想说几句话。”
    大伙儿知道他是比武的正主儿,都凝神听他说话。
    “赵大哥和我都不是武行中人,赵大哥虽然拜赵老前辈为师,但学拳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我就更别提了,根本就没学过拳,胡乱会两下散手,也是打群架打出来的,您老人家是京城武林成名的人物,就是靠欺负小辈混出的名堂?”
    “说得好!”小顺子和宝庆拍巴掌叫好,看客们也交头接耳,不得不说陈子锟的话有几分道理,武行中人才流行挑战踢馆,你堂堂一个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馆主,非要逼着和两个江湖上毫无名气的小辈比武,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于占魁眼珠一转,抬手道:“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徒弟端上来一个托盘,里面装满了银元。
    “有彩头的,你比不比?”
    “比!”赵大海不等陈子锟说话,就站了出来。
    周围一片喝彩声,赵大海拉了个架势,冲于占魁道:“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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