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钟妈妈去看望自己的姐妹,钟祈安那天要值班,便没有和母亲一起去,临走的时候还在叮嘱母亲路滑雪厚,一定仔细,若是来不及及时回来就给自己打电话,他去接她。钟妈妈作出一副厌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将他推出门外:“现在话怎么那么多,快点上班去,你妈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钟祈安这才去往单位,临近中午,阿狸忽然碰了碰仍旧沉浸在繁琐案件中的钟祈安的手臂,笑道:“大哥,嫂子又来找你了,你快往外看。”
    钟祈安抬眸,眼睛血丝遍布,显见得是疲惫了太久。他原本是想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日,精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和屈鹂菲谈一谈,避免给屈鹂菲带来更多伤害。但是恰好屈鹂菲主动来找他,他便起身迎上去,屈鹂菲问他:“在忙吗?”她面色也不是很好,出来的时候亦没有化妆,蜡黄黄得,眼底如沉寂的死水,毫无波澜。
    钟祈安温然道:“还好,我有事要和你说,正好你来,我们去对面的咖啡馆坐一坐。”
    屈鹂菲没有拒绝。
    两人相对而坐,钟祈安方要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屈鹂菲却忽然说:“你为什么喜欢阮莹?”
    钟祈安眨了眨眼,立刻就明白了屈鹂菲已经知道他今天要和她说什么,他沉默几秒,坦然开口说:“有些人,在生命中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我和她一样娇纵任性,变成了她,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另眼相待?”屈鹂菲拨弄着假花,低声哽咽询问。
    “你的性格不会如此,就算你刻意变化,你也不会是阮莹。”钟祈安只能诚实相告。
    这话言简意赅,却字字诛心,屈鹂菲的眼眶顿时就红了,霍然抬眸死死地盯着他高声喊叫着:“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谈恋爱?”
    钟祈安蹙眉:“抱歉,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抱歉。”
    屈鹂菲站起身,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钟祈安没有任何举动,默默承受着,这是他应该受的。
    屈鹂菲咬牙切齿,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哪怕答案让她觉得无比屈辱:“那天我去阮莹家,她说她的男朋友在家里,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他点了点头,目光是无比的清明。
    屈鹂菲再次扬了一个耳光上去,拿起包伤心离开。
    钟祈安脸上红肿着,屈鹂菲下手用尽了力气,火辣辣得疼,服务员有些惊讶,亦有些好奇,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眼睛不断地瞄向钟祈安脸上的痕迹:“先生,您看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钟祈安僵硬地笑了一下:“谢谢,不用了,我结账。”
    阿狸吃惊地看着钟祈安脸上的巴掌印,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在茶水间大着胆子问:“钟哥,你的脸,这是被谁打了?”
    钟祈安笑道:“无碍。”
    “是……是嫂子吗?”阿狸依旧追问。
    “屈小姐不是你嫂子,以后不要乱称呼人家。”钟祈安泡了一杯咖啡,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徒留下阿里不知其中内情。
    临近下午,钟祈安接了一通电话,原来是钟祈安的阿姨告知他,钟妈妈忽然昏倒,现在正在医院抢救。钟祈安立刻请假赶赴医院,阿姨告诉钟祈安,钟妈妈是突发脑溢血,情况不明,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啜泣。
    钟祈安第一次觉得双腿发软,背靠着墙,差一点要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从终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他强压着悲痛去办了手续,然后就等在抢救室外,手指绞在一起,目光怔忡,心底茫然一片。
    钟妈妈的身体不能说健健康康,但是第一次住院就是这样可怕的疾病,钟祈安一时之间内心深处五味杂陈,顿觉生命的脆弱。
    从白日到深夜,再到第二个白日,母亲总算被抢救过来,遗憾的是钟妈妈的腿受到了影响,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轻轻松松地走路。但是假以时日好好锻炼,也能稍稍恢复一些。钟祈安听着大夫口中的注意事项,不停点头,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无论怎样,母亲总算是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钟祈安再是身体强健,此时也因为繁忙的工作和母亲的重病而感觉疲乏不堪,钟妈妈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下巴上不知何时也已经长了一层青髭,来不及打理,钟妈妈心疼地开口:“要是、要是很累、就、就在家、休、休一天……”
    钟妈妈现下口吃还尚未完全恢复,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偶尔含糊不清,钟祈安只笑着用汤匙在碗中徐徐打着转儿,吹了吹,会心含笑说:“没事儿,伺候自己的妈天经地义。”
    钟妈妈心里一阵暖。
    钟祈安喂妈妈吃了饭,便靠在旁边空着的床位上假寐,手机在掌心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看看,是阮莹发来的信息询问他在哪儿,又说苗苗想他,要不要来她家吃饭。钟祈安和妈妈说了一句“我去回个电话”便走出病房。
    “喂,回家了?”钟祈安一手撑在墙壁上,声音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阮莹“嗯”了一声,问他:“和你发信息你回的很慢,干嘛呢?工作这么忙?”
    “抱歉,我这几天在医院,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是你发的信息我都看了,我捡了紧要的回复你。别生气。”他低声下气地道歉,又哄着她说,“我妈生病了,我在这里陪护,走不开。”
    “很严重吗?”
    钟祈安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阮莹心里也很是关切,虽然她已经记不清钟妈妈长什么样:“人的岁数大了,病痛也就随之而来,万物生长,都逃不了。你也别太着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会好的。”
    钟祈安笑了笑:“好,我不着急。”顿了顿,他又问:“你要不要来看看我,还有我妈?”
    “你妈一直不喜欢我,我要是去了又把你妈气出个好歹来,我怕你直接撕了我。”
    “不会。”
    “你能保证?”
    “能。明天、明天能过来吗?”他语调压低,似是祈求。
    阮莹迟疑了几秒中,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去见钟祈安的妈妈,可是阮莹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在家照着镜子选了一圈衣服,最好才选定了一件朴素文静得,穿戴好,看起来像是小家碧玉乖乖女。她把苗苗送去了兴趣班,自己又去买了见面礼这才一路紧张地去了医院。
    钟祈安早早地在医院门口等她,医院门口外都是卖早点的小摊小贩,食物下油锅炸出“呲呲”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味道,这样喧闹嘈杂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场景因为眼前出现了那道丽影而豁然感觉浪漫温馨。
    他朝她伸出手,她不自觉地小跑过来,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这么冷的天,司机也不舍得开暖气,冻死我了,我感觉双脚都成冰块儿了。”言罢,掸了掸自己袖口,给他展示:“好看吗?这衣服买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穿,我穿上是不是衬得我像高中生了?”
    “病房里有暖气,去暖和暖和。”他把她的手放到口袋中,十指相扣,帮她取暖,复又上下端详着阮莹笑道,“很好看,难得看你穿素色衣服。”
    阮莹笑盈盈地望着他的侧面,钟祈安的眼睫很长,投入工作的时候,他的侧面严肃却又充满魅力,她忽然凑过去在他眼尾处亲了一下,声音依旧清凌凌得:“很辛苦吧,我看你的眼下都是乌青,有没有地方睡觉?”
    “有,好在病人不算多,病房里空出来一张床。”
    “那还好。知足吧,我那时候在医院陪我哥都是趴桌子上睡觉。”
    钟祈安捏了捏她的手指,从容笑赞:“莹莹辛苦了。”
    她脸一红,也去捏他的手指,忽然想起来买的礼品,手腕抬起来给他看:“也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喜欢,我只说老人生病,药店就给我推荐了好几种补品,我不喜欢那种卖的多的大路货,就选了这一种,滋润神经,听说有效。”
    “我代我妈妈谢谢你。”钟祈安笑道。阮莹跟着他进入住院部,手掌已经从方才的冰冷而变得汗湿,想来也是紧张,钟祈安松开她的手,改为单手搂过她的肩膀,安慰说:“别害怕,我妈不会吃人。”
    “我倒宁愿你妈吃了我。小时候去你家,你妈就不喜欢我,现在肯定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丑媳妇见公婆,很正常。”
    “你还丑女婿呢……”她说完,便想起自己父母已然去世,家室凋零,想再带着钟祈安回家都不能够了,顿觉一阵心酸惆怅。
    钟祈安感觉到她的低落,便柔声说:“下次我陪你去看看你哥哥。”
    阮莹嘟着嘴儿,嗔道:“谁稀罕你去啊,我哥才不乐意待见你。”
    他们悄声说笑着来到病房前,钟祈安推开门,发觉母亲还在睡觉,便和阮莹蹑手蹑脚地进入,在她耳畔轻轻啄吻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妈妈还没有醒,你先在这里暖和暖和。要不要吃点什么?”
    阮莹坐在病床后方的椅子上,看到窗台栅栏吊着一个柚子便道:“给我剥个柚子吃吧。今年还没吃着呢。”
    钟祈安便坐到她对面的小吧台,细细剥着柚子,偶尔看她一眼,目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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