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易猛觉得继续向东突围实在太危险,他决定赌一把——赌顺军不会在东面唱空城计放自己好好回家。
    既然假定顺军把近卫营和装甲营都调来堵截自己,易猛就下令全军转向北方,这样不但能避开顺军最精锐的两营兵马,而且顺军西路军的主力现在不用问也知道在自己南方,往北进军还能尽可能地拉开和它的距离——易猛硬着头皮假定应天府顺军主力大部南下,剩下的一点还在淳化被宪法师牵制在阵地上,这样公仆师就可以一路逃进南京,甚至可能马不停蹄地再从南京赶去龙潭。
    第二十四节 逃窜
    得知明军向西北撤到溧水时,李来亨已经带兵追到了溧阳,顺军马不停蹄地从广德府赶来,满心以为明军一定会从此经过逃去常州府(现在这个府还在明军地方部队的控制下),但又扑了一个空。
    “怎么不向东又往回跑了?”李来亨有些奇怪地说道:“难道他们又要杀回太平府么?”
    慌不择路的易猛实际上选择的路线就是哪里顺军少就向哪里突围,他感到只要自己能摸到长江边就有很大的机会脱险。
    现在明军北面就是淳化,东北就是句容(几个月前这曾经是第六军的军部所在地,但是后来贺飞虎把军队搬迁到了丹阳,现在此地有顺军一个前哨侦查站。
    已经两次扑空的李来亨判断不清明军到底想做什么:是想给淳化解围,还是向通过句容逃去镇江。
    形势由不得李来亨多想,他急急忙忙又领军赶往句容,首先淳化周围还有顺军大批野战部队,一时半刻公仆师绝对无法突破阵地,而要是被明军突破到镇江府就很难再抓住他们了——当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第六步兵翼已经堵在中央。
    不过易猛没有尝试这两种动作而是继续向西北跑到秣陵一带,紧追不舍的李来亨前锋此时则抵达又被明军放弃的溧水,狙击营和第六步兵翼也已经和李来亨主力会合。由于周围的顺军越来越多,兵力越来越稠密,明军现在的机动速度变得非常缓慢,两军之间的距离也已经所剩无几。
    ……
    “南明十三镇已经走投无路,”陈哲把周洞天找来他的营帐对他宣布道,虽然易猛毫无规律的乱窜给顺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是李来亨现在深信明军是打算绕过淳化逃去南京或是南京西边的江边:“王太孙已经命令太平府守军出动,在大胜关到江宁一线严守江防,而我军会立刻出动,迎头拦住他们逃亡南京的路线。”
    李来亨担心易猛一旦逃到江边就会建立一个沿江的阵地死守,然后明军水师可能会冒死突破江防来补给这支孤军或是帮助他们撤出。当然就算易猛能做到这一点,第十三师也会在江边损失惨重,即使明军水师不惜代价地来帮助他们,估计至少有一半明军还得被顺军消灭。但是这些天的追击让顺军将领变得十分恼怒,穷途末路的敌军并没有站稳脚跟做殊死一搏,而是七拐八扭地不停逃亡,利用应天府顺军兵力薄弱的毛病见缝插针,沿途还给顺军的补给运输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恼怒的顺军指挥官已经不能接受歼灭明军一部的结果,立志要不让明军一兵一卒漏网。
    另一方面,黄池大败的消息几天前就传到了南京,这次大败看起来又会导致明军一个整军被消灭,已经低调多时的《辽东人民观察家》又一次开动马达,全力开始宣传明军这次的大败;而之前因为淳化坚守而变得越来越兴奋喜悦的南明报纸则再次哑口无言。
    无论是舆论还是朝廷,显然都在等待着明军被彻底歼灭的消息,但这股怯懦的明军却一直不肯走上他们注定的结局(《辽东人民观察家》语),易猛在顺军眼皮底下的乱窜行为为南明报纸赢得了不少分数——因为距离近所以消息传递得很快,甚至有不怕死的记者乔装打扮离开南京潜入顺军控制区打探消息,他们发现应天府的顺军各地留守都很紧张,一点不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虽然《辽东人民观察家》主笔易成再三断言:“狡猾的野兽终究还是躲不过聪明的猎人。”但他那些驻南京的南明同行在从惨败造成的最初震动后恢复过来后,开始反唇相讥:“谁是猎人谁是野兽还不好说。”,这些记者为易猛叫好,最近在报纸上齐声嘲笑许平的无能。
    李来亨给陈哲的命令是务必拦住南明第十三镇逃向南京的道路,而命令里的要求非常明确:“勿使明寇一人一马得脱逃至南京。”
    受到这个命令后,陈哲立刻召开全军大会,下令开山营和第五步兵翼马上出发,用一万兵力在南京城前布下坚固的防线。
    听到陈哲的命令后,周洞天立刻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地跳起来,把这些部队调去南京的话,那淳化周围就只剩下近卫营一个营而已,而他们既要肩负抵抗南明第十一镇南下给淳化解围的任务,还要负责维持包围圈不让南明第十二镇突围的,这在周洞天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用两个翼不到六千步兵(近卫营的骑兵已经被陈哲派走了),又要挡住北面的一万多明军,又要包围淳化的一万多明军,陈大人是要陷近卫营于险境吗?”周洞天不顾一切地嚷嚷起来:“而且近卫营还不能集结固守而要分散在整个包围圈上,明军不仅可以给淳化解围,还可以围攻近卫营的某些驻地和据点,兵力不足的近卫营根本无法援助这些被攻击的据点,肯定会有部队被明军歼灭的!”
    “这是王太孙的命令。”陈哲板着脸孔说道,他并没有追究周洞天的失礼,虽然这位参谋长已经把唾沫都喷到了自己脸上,陈哲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太孙命令一切以歼灭南明第十三镇为优先。”
    “可是王太孙并在这里,他并不知道淳化这里的情况,”周洞天奋力反驳道,议会师还在继续尝试向淳化进攻,他们已经逼近到陈哲原计划中的抵抗圈外,近卫营第一步兵翼已经做好坚守准备不打算进一步后退,而陈哲现在却要突然调走他们后援的开山营部队。对淳化包围圈眼下受到的威胁周洞天很清楚,他知道陈哲同样很清楚,但是李来亨并不了解:“陈大人应该迅速派人去通知王太孙,恳请王太孙收回成命。”
    “那样就可能贻误战机,”陈哲指出从秣陵到南京已经没有多远,而且沿途并没有顺军有力的部队,太平府地方部队顶多只能坚守沿江的一些要塞和渡口,根本不可能分军拦截明军;而且就算明军不去南京继续向西北方向朝着长江逃窜,太平府的地方部队在明军这么大量的野战兵力前也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不能放任敌人逃脱。”
    陈哲派一万顺军野战军到南京附近布防当然是绰绰有余,这样如果形势需要还可以分军协助地方部队严守江防,不给明军沿江固守的机会。
    “末将很怀疑这支明军到底还有多强的攻坚能力,”周洞天已经看到一些追击部队的报告,上面提到明军已经抛弃了所有的火炮,而且还带着数以千计的伤兵,这些报告陈哲同样看过,如果明军杀向长江的话,周洞天觉得他们多半无法及时攻下任何顺军把守的渡口,而如果明军杀向南京的话,周洞天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末将以为不妨只派第五步兵翼去拦截。让第五步兵翼当道扎营,明军又要掩护伤兵,又没有大炮,甚至没有留下断后的部队,即使只有一个步兵翼他们也无法再短期内攻下,而这个时候王太孙早就追到了。”
    “周将军打算把第五步兵翼拉成一条防线还是固守一个要塞?”
    “当然是固守一个要塞,不让明军轻易通过,迫使他们绕开大路,进一步拖延他们的速度,”周洞天想了一想,觉得这个方案还有商榷余地:“也可以摆成一个犄角阵,钳制住大路,迫使明军绕更远的路,如果他们离开大道就得抛弃所有走不快的部队,我军在要塞中还可以寻找敌军的薄弱环节发起些攻击。”
    “要是明军绕过去呢?虽然他们走得慢了,但是只有一个步兵翼难道你干出营拦截不成?”
    “当然不敢,但是延迟敌军的速度就已经足够,王太孙的兵马沿大道而来,有没有伤兵的负累比他们快得多,”周洞天觉得一个以逸待劳的步兵翼把明军阻挡上半天那是轻而易举,就是放明军后决定抛弃伤兵绕过去也未尝不是好事,看到南京在望,后面又有追兵,多半明军的军心士气会发生涣散,这个时候顺军趁胜追击,估计还是能把已经因为没有休息而且缺乏辎重的明军打得溃不成军,消灭掉其中的大部:“就算就几千溃兵逃进南京,又算得了什么?”
    南京这么大,而且由于过去几个月一直不设防也是人心不固,几千丢盔卸甲的明军逃进去周洞天也不认为他们就能马上恢复战斗力守住城池。到时候李来亨要是愿意继续许平的协议不打,那这一仗也歼灭了明军第七军的主力,足以保证这个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要是李来亨打算趁胜拿下南京,这些溃军依旧是顺军的囊中物。
    “而且这样我有一个机会……”周洞天继续说道,如此两个营会被继续用来维持淳化的包围圈,李来亨的主力已经追到溧水,周洞天估计议会师一时半刻也打不开包围圈,到时候顺军要是不追求歼灭南明第十三镇逃进南京的参与而且明军第十一镇还不识相的继续攻击企图解围的话,又会有一个新的战机出现在顺军面前——他们可以一举切断明军议会师撤回龙潭的退路,把这股几个月来始终老鼠不出洞的明军歼灭一部分:“明军出来打对我们也是机会,好好把握说不定还能顺势重创应天府的敌军,彻底打破僵局。”
    陈哲沉思了一会儿,内心他喜欢周洞天的计划,不过着意味着要反驳李来亨,所以他最终还是摇头:“这与王太孙的命令不符合,王太孙决心要先消灭南明第十三镇。”
    “那淳化?”
    “我深信近卫营的战斗力,他们一定能阻止明军给淳化解围或是突围,就像你说的,王太孙大军在侧,只要他们顿兵坚城不下就会遭到我们反击,而且
    “糊涂!”周洞天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他指着地图大吼道:“陈大人你一厢情愿地指望明军去南京,但是我们都知道易猛根本是哪里空虚就往哪里扎,把军队派去南京的话最空虚的就不是南京而是淳化了,就算近卫营挡住了南明第十一镇,而且还神勇地挡住了南明第十二镇,那么南明第十三镇要是又拐弯了怎么办?他们要是直扑淳化……”
    “他们还带着伤兵呢。”陈哲用周洞天刚才的理由来反驳他。
    “他们眼看就要全军覆灭,肯定要赌一赌了,抛下伤兵直扑淳化,近卫营要是挡不住他们会被他们逃走得更多,而且连近卫营都会遇到极大的危险。”
    “我是个武官,以服从命令为要务,上峰下达了命令,我就算知道有困难也要竭力去完成它。”对陈哲来说,如果拦截南京造成任何恶果,那都是李来亨的命令,责任不由他来背,但是如果不执行拦截南京的命令,那么任何后果就都要由自己来背。陈哲承认周洞天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议会师坚持不退,而李来亨迅速击败公仆师后马上掉头可能给予明军重创,但这只是一个可能,如果明军退回去而顺军的战果不能让朝廷和李来亨满意的话,那多半会责怪自己没有严守军令——从长远的角度说,让未来的天子丢脸是很不明智的行动(虽然现在他们都在嘲笑许平的无能,但是迟早会真相大白,这些嘲笑会落在李来亨头上),就算不考虑得那么长远,如果朝廷被南明那些报纸的嘲笑激怒的话,陈哲担忧自己也会成为王太孙的替罪羊,毕竟他是李家的人。
    因此陈哲对周洞天说道:“你是参谋长,而我是统帅,参谋长的职责是什么?”
    周洞天张张嘴没能吐出声音,最后黯然答道:“提出建议,并帮助统帅实现决心。”
    “你已经提出建议了,而我也有了决心。”陈哲让周洞天带领参谋们去策划具体的军事行动。
    “那么,近卫营是不是要集结起来防守?”周洞天问道。
    “王太孙没有命令我撤围淳化。”陈哲答道:“所以当然要继续包围他们,并阻止明军解围。”
    “这根本不可能。”周洞天喃喃地说道:“至少我们应该让近卫营集结起来自卫吧。”
    “这是我的决心。”
    ……
    陈哲不久召开全体将领会议,宣布他会坚决执行李来亨的命令,亲自带领一万兵马去拦截明军,周洞天知道这表明他不想为淳化附近的战斗结果负责。
    尽自己最大努力制定了顺军开山营和装甲营各单位从包围圈上有序撤出(现在顺军主力在淳化和龙潭之间),完成集结后向南京方向开进的计划后,周洞天又带着手下彻夜研究如何用近卫营一个营的兵力维持包围圈的问题。
    北面议会师的压力已经很大,但是开山营和淳化南部的第五步兵翼还要调走,这样周洞天为了维持包围圈不得不把掩护第一步兵翼侧面的第二步兵翼调回接替开山营和装甲营的阵地。虽然陈哲要求维持包围圈,但是周洞天还是尽力让这些部队进行了集结,他下令放弃了大部分环形内外包围圈阵地,只留下监视部队。近卫营营部和第一步兵翼共三千余人挡在议会师和宪法师中间,以阻止明军从北而来的解围行动;第二步兵翼则被周洞天一分为二,各一千余人一部在南,一部在西。周洞天判断南部的威胁比较小,明军不太可能从这里突围,公仆师如果又一次折回的话也来不及绕到这里所以只放了两个步队和一些辅助兵,第二步兵翼剩下的两个步队八百名步兵在西面,周洞天拼凑了全部的剩余力量和单位来加强他们,包括一些炮兵和突击工兵单位,至于教导队周洞天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让这个队留在北面和营部呆在一起。
    “用一个营对抗两个、甚至极有可能是三个镇的敌军,而且还把它一分为三,孤立无援彼此之间完全无法呼应。”忙了一夜后,在天明时分周洞天终于确定了最后的方案,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营外开始发白的天空,突然对着部下们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也不会出此下策,可是这份计划却是出自我之手!出自我这个久经战阵的堂堂大将之手。”
    ……
    拖家带口的公仆师在方由又被堵住了,前锋报告发现了顺军部队的阵地,易猛得知后亲自赶到前方,发现对面敌军阵地上飘扬的是猫头鹰旗——这是刚从淳化南面平行赶来的第五步兵翼。
    于此同时公仆师升起来的气球还报告顺军部队正源源从北面赶来,绕过南京向西南方向斜插,横在明军突围的道路上。在这个气球已经能看到南京城墙的位置上,明军被上万顺军挡在它与目的地之间。
    公仆师现在只剩下一万多名士兵,剩下的有的掉队有的开小差,还有些因为迷路而没有跟上大队,就是这些兵力亦没有完成集结,后卫部队还在秣陵掩护伤兵撤退。
    “报告!”一个参谋急匆匆地赶来,后卫部队发现顺军第一骑兵营已经杀到秣陵南边,他们升起气球后发现一望无尽的顺军步兵就跟在后面,铺天盖地的看上去超过万人。
    “完蛋了。”易猛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刚才他还在考虑是不是拼死一搏,看能不能从面前的顺军阵地上杀出一条血路,但是现在军队还没有来得及集结,顺军西路军就已经赶到了身后。本来就是一万对一万都未必能突破敌人阵地,现在数以万计的敌军转瞬就到那还有什么可打的?
    辛苦逃亡了这么久,居然最后还是无法摆脱全军覆灭的命运。
    易猛身边的参谋们也是人人面如死灰,公仆师一路闪转腾挪,将士们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因为没有时间收集粮草辎重也早已耗尽,昨天有的部队就已经断粮,现在人困马疲哪里还可能从顺军的生力军阵地上冲过去?
    接着又是负责后卫的三十九团的紧急报告,张瑞琪称后卫部队已经和追兵交火,顺军骑兵看起来有绕过他的部队迂回两翼的企图,而后卫部队还得保护伤兵营,他请求师部无论如何要派些部队帮他掩护一下,保持和三十九团的交通畅通。
    不等易猛回答,前方顺军的大炮开始作响,他们开始炮轰明军的前军锋线。
    “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易猛被这炮声一激,猛然甩脱了刚才的颓废之意,愤怒一下子充满了他的胸膛:“让三十九团不要再管伤兵了,告诉他老子一个兵也派不出去了,让他拼死和顺军交战,一定要缠住他们,为全师断后!”
    下达完这个命令后,易猛把凶狠的目光投到他周围的参谋身上:“淳化不就在东边十几里外吗?老子们去淳化,去和宪法师会合!”
    易猛下令前锋的三十七团转后卫,而命令师部和三十八团抛下一切不需要的东西全力向西冲:“告诉王星云,也让他告诉全体将士们,我们改目标了,去淳化!只有十几里路我们就到家了,我还就不信顺军兵力这么充足了!”
    接到命令后明军纷纷脱离大道,抛下所有的包袱,干瘪的口粮袋和空水壶,包括军官在内都只带着自己的枪支,全力向西而去。
    易猛本来骑在马上向西而去,但是走没有两步后突然跃下马来,掏出手铳对着马脑袋就是一枪,他突然发现随着这个命令的发出,自己的部队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慌乱,奉命向西侦查的骑兵才一动身,步兵就显得愈发惶惶不安。
    在坐骑哀鸣一声轰然倒在地上时,易猛双目圆睁,对着部下们怒吼道:“不用侦查了,军官、骑兵和侦查兵都把马杀了!大家要死要活都在一块,冲过去大家就都到家了,冲不过去就死在一起吧!”
    第二十五节 缺口
    侦查骑兵开始向东试图侦查淳化方向的敌军时,没有马匹的步兵都显得非常不安,就是骑兵部队也未尝没有人心动摇,有的人在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是否抢先冲过去。易猛带头杀马后不管情愿不情愿,骑兵和军官都都放弃了他们的坐骑,明军步兵的军心也稍微安定了一些。
    向着淳化的一路上公仆师的突围部队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根据周洞天的命令顺军已经退缩到这面的几个主堡里,其余的外围和前哨阵地一概放弃。易猛和其他参谋们徒步走了几里后,前方的道路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防线,其中三座当道的棱堡上还飘扬着鹰旗——这是淳化西面仅有的一道防线,一千多近卫营官兵坚守着防御体系中的这三座最能控制大道的堡垒。这三个堡垒之间是用拒马和荆棘拉成的几道障碍物,任何想攀爬通过的人都会暴露在两侧的顺军的交叉火力下。
    这道防线作为顺军经营好几个月的主要防线,堡垒都有两人多高的壕沟保护,超过一米八的坚固垒墙上有着掩护很好的射击位。
    “是不是迂回一下?”看到顺军的防御后,立刻就有参谋这样建议道,顺军一口气放弃了这么多防线,看起来很像是兵力不足,他们觉得侧翼或许会有更容易通过的漏洞。
    “不行!”不等易猛回答,王星云就抢先反对,刚才易猛把马都杀了倒是振作了一番士气,但是现在要侦察只能出动步兵了,今天风向不好,气球还没有飘过来所以也看不清楚,在这个危机关头王星云直言不讳地说道:“跑过去,再跑回来,这要花多少时间?而且万一侦察有误,或是顺军发现我们动向赶过去堵截怎么办?又有新的顺军赶到堵口怎么办?”
    王星云一连串的反问没有人能够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有个参谋说可以分一支军队去侧翼,要是发现缺口就迅速占据,然后再派人回报让大部队从哪里突围。
    可是王星云还是反对,他提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通过这里很可能就安全了,如果派部队去侧翼迂回,已经东躲西藏这么久的官兵很可能一看到脱险在望就自行逃走了。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公仆师军官对部队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去路,所以士兵们还跟在军官身边指望大家齐心合力冲出一条路,王星云叫道:“哪怕只有一个人开始跑,就可能导致军队哗然!”
    易猛承认王星云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派出一支军队到侧翼,很可能会像刚才侦察骑兵刚刚出动时一样导致士兵人心惶惶,在这里奉命等待的官兵或许会因为心浮气躁而怀疑友军不顾他们逃脱了,以现在军官们的控制力,一旦发生军哗那么就可能是一场大崩溃。
    “棱堡之术最初是齐公效法泰西,后经许将军大量应用在河南战场,久经战阵磨砺后在我中华发扬光大,现在已经是令军人闻名色变的利器,号称是绝对无法靠炮火以外的方法攻陷。”易猛对围拢在身边的军官们做战前动员:“可是自古用兵之法,岂有长胜不败之种?全军突击,我们今天就要以徒步攻陷棱堡。”
    “遵命,大人。”军官们纷纷昂首响应。
    “至少,我们还有兵力上的优势。”谁都能看的出来顺军兵力严重不足,放弃了主阵地的掩护防御,没有部队掩护壕沟和前沿矮墙,已经让棱堡的立体防御效果下降不少,为了封锁效果还不得不分散占领三个堡垒:“而且我们不需要拿下全部,只要拿下一个大道就为我们敞开。”
    易猛下令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全面进攻顺军阵地。
    在公仆师准备的同时,位于中央堡垒的齐德龙也动员他的手下,作为资深军官他被周洞天指派为西线防御的负责军官,他在洛阳从军加入近卫营,之前挟持山东防御使种龟年齐德龙一样有份。
    “你们都看到了,明寇就要进攻了。”齐德龙站在中央棱堡的最高处对这个堡垒内的顺军官兵们喊道,对面的明军正在排出战斗队形:“这支穷途末路的敌军,正被我们的大军四面八方地包围在这里,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行将覆灭!”
    “我们无疑要面对一场血战,敌人会在覆灭前用尽最后余力猛攻我们,但我们一定要坚守住,我们并不孤单,数万大军就正全速来增援这里。”堡垒内的兵员并不满员,而且近卫营还有些安庆之战后才补充的新兵,他们很多都来自山东,而齐德龙讲话的对象主要就是冲着他们:“你们或许已经听说很多发生在山东的故事,来自南方的奸商开辟了一个又一个的工厂,他们雇佣无知的童子,强迫他们去做壮丁都难以胜任的苦役,然后把残疾的童子当做垃圾一般地抛掉,随随便便地毁掉一个童子的毕生;他们欺骗老实本分的农民,夺取他们的土地,逼着他们去挖矿、让他们在工厂里落下一身的伤病,但却连菲薄的工钱都要克扣;站在我们对面的敌军就是这些奸商的爪牙……”
    山东的事情长生军的官兵相信这一切都会得到纠正,等到战争结束太平的日子就会到来,圣明的天子和仁爱的朝廷不会容忍奸商肆虐,而这也正是他们扔下锄头追随许平征战中原的原因:他们会拥戴顺王取代残暴的昏明,顺王是穷苦出身,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每个在暴政在辗转挣扎的贫民的痛苦他都能感到——而这太平也是顺王和许将军许诺给他们的。
    “为了大顺的太平之世,也是我们的太平之世,”齐德龙结束了他的动员,追随许平进攻山东防御使衙门后他不惜成为叛逆劝许平造反,而许平复职后又回来投军就是因为他相信许平曾经的诺言:“诸君,不要让顺王陛下失望,不要让大将军殿下失望,不要让你们的后世子孙继续过在你们在昏明治下的日子!”
    “陛下万岁!大顺万岁!”堡垒里发出激昂的呐喊声。
    ……
    “我们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国家,”王星云用尽力气向即将作为前锋发起攻击的第三十八团官兵喊话:“淳化的友军已经在这里坚持半年,他们每天都在盼望援军,我们从浙江出发,一路历经艰险,现在终于站在淳化的大门前了。”
    “那里面的顺贼!”王星云手臂向后用力一指那三座寂静森严的堡垒,对着士兵们叫道:“贪图顺主的功名利禄,企图重夺浙江,甚至攻入福建,企图夺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能够驱走我们头上的贪官污吏的投票权!企图摧毁我们的制宪会议,企图再次夺走我们对狗官们说‘滚’的权利!”
    “难道你们想回到五年前吗?难道你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制宪会议被摧毁吗?会愿意先帝那种如狼似虎的官吏骑在我们头上、我们的父母妻子头上作威作福吗?”王星云越喊越激动,人都从地上蹦起来了:“宪法师的弟兄们尽到了他们的职责,我们的父母、妻子,还有乡亲父老正看着我们,想知道我们公仆师的弟兄是不是能尽到我们的职责!”
    “进攻!”王星云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吼声连连:“打垮顺贼,制宪会议万岁!”
    “制宪会议万岁!卿院万岁!”三十八团的官兵同样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
    ……
    防线前的灌木或其他遮蔽物早就被顺军砍伐一空,明军进入射程后棱堡中的顺军开始射击,走在前排的明军就像是被收割的麦穗,一排排地倒地。在这个距离上向掩体后的顺军开火和放空枪没有什么两样,明军冒着对方的火力前进,顺军部署在堡垒的三门大炮暂停了片刻,再次开火时它们已经被换上了霰弹,随着每一声炮响,明军的纵队里就被扫到一大片。
    明军继续前进,对方的棱堡没有掩护掩护部队,他们咬紧牙关一直挺进到主垒墙前的壕沟边,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第一次抬起枪口,朝着垒墙的射击口和护墙还击。后排士兵进行掩护射击时,前排士兵开始跃下壕沟,手足并用向上爬去。
    不过顺军并没有被明军的掩护火力打到几个,在炮兵开始调低炮口的同时,顺军的步兵也压低枪口向着试图爬上壕沟斜面的明军步兵射击。明军士兵受到来自三面的射击,他们艰难地向上爬行的同时,总会不停地在沙土地表上打滑,而身边的同伴则不停地被对方的子弹击中,从斜坡上翻滚着摔向沟底,就像是一个个大的沙包,把身后躲闪不及的同伴一起砸下去。
    易猛一直在紧张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局的发展,步兵一直没能压制住掩体后的顺军大炮,它还在不停地开火,而明军进攻的步兵在顺军步兵的火力下更是伤亡惨重,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爬上壕沟顶部。每一个将要爬到墙根的明军士兵都会受到很多顺军士兵的关照,他们摔下的身体给后续进攻造成了阻碍,被带下来的士兵虽然努力地再次开始攀爬,但本来这种壕沟就难以攀登,在干扰下就变得更加困难,有的士兵跌落、滑落了几次后开始疲劳和动作迟缓。
    在靠得离战场更近的王星云脚前到壕沟前,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具明军士兵的尸体,他知道被队伍遮蔽住的视野后方士兵正遭受着更大的伤亡,一个军官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报告,进攻士兵的士气开始下降,有的士兵已经趴在壕沟底部不再继续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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