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泉州,不能浪费兵力。”试探攻击的损失并不算大,许平也无意在此地用大批士兵的命去填,因为时间关系顺军依旧对明军防御不是很清楚,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许平也无法构建一个模拟阵地进行针对性训练,于是他准备采用蒲观水的作战模式,首先炮击然后出动部队夜袭。明军的指挥部淳化镇外有一系列外围据点,这些阵地增加了明军防御纵深,给明军反应和增援机动的时间,同时还防止兵力过于稠密。许平觉得如此布置虽然有利,但如果能够突袭明军师指挥部那明军就会群龙无首,还会丧失辎重储备,这样的攻击若能成功的话顺军伤亡也会比较小,他计划以两个营近万人对明军外围阵地发起多点攻击,利用夜色给对方制造更多的麻烦——这种攻势可以扰乱明军的判断,调动对明将的直属和预备队。防御同样不是静态的,如果有地方形成突破的话,许平就能和敌人比较判断、指挥和调遣能力。顺军方面希望为消灭这支明军付出两千以内的损失,同时还希望缴获足够多的装备让他们能够用来训练和武装新兵——各营教导队都称缴获的明军步枪很容易损坏,以前新兵在训练时一个人损耗不了一支步枪,等新兵熟悉武器保养工作后,发给他的步枪就会是他在营中服役时的兵器,不过现在明军的武器并没有之前的那种质量。陈哲询问过一些情况后向许平报告:这是因为齐国公大量使用商人参政,南明可能出现了严重的官商勾结导致武器质量滑坡。
    这段士气许平一直用小股兵力进行多点试探的时候,唐德生也潜入外围据点观战,虽然明军的战斗经验不如顺军,但是在工事的保护下他们拥有让顺军付出重大代价的能力。今天唐德生观察到顺军的渗透攻击出现停顿,除了他意外还有很多观察哨观测到顺军开始构筑炮垒、挖掘更多的交通壕。
    “这是他们要用大炮了。”唐德生知道这意味着顺军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意图,对方不是认为自己的防御体系无法强攻下来,就是认为强攻需要的代价是不能容忍的,这同样意味着宪法师把战局拖向了持久战局面。之前唐德生学习防御战术时,最主要的战例就是开封阻击战,而许平的教材里详细地讲解了该如何挖掘战壕、修筑垒墙,形成战壕和垒墙的互相掩护,以及该如何预判和反击敌军的进攻,甚至还有如何减少对方炮击——包括用臼炮轰击时的损害。唐德生和他手下的军官们一丝不苟地按照着教材里的思路进行布置,注意到顺军动用攻城炮的征兆后,宪法师马上开始借鉴许平在开封阻击战中的经验教训。背后的步兵给刻意修成锯齿状的壕沟添加额外的遮蔽和壕内隔离时,唐德生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顺军的动静,轻声自言自语道:“许将军,我读过您的每一篇文章。”
    顺军部署完毕后,在发起进攻的第一夜动用全部的臼炮同时猛烈炮击五个明军外围据点,发射了数以百计的炮弹,在进行了对顺军来说空前的火力准备后,两个营的顺军以突击队为先导发起攻击,一直激战到天明。
    天亮后许平接到报告,几个时辰内顺军伤亡数百人,但还是一个据点也没能突入。
    第九节 动摇
    这样的战果让迫使许平承认失利,如果仗这样打下去,顺军的损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许平准备暂停继续进攻,同时重新开始侦查试探,让各营指挥官都静下心来仔细绘画明军城防地图。
    “一夜的外围战就损失了三百三十人,天啊,”看到战果后反应最激烈的是周洞天,除了主力会战外,这是自河南以来所有相持战中从未有过的惨重伤亡,尤其这些损失的士兵还多是被神射和狙击两营派做突击队的骨干士兵——虽然主力会战一仗就是几千的损失,但是主力会战几个月也没有一次:“不到十天就能打光一个翼!”
    这个损失让周洞天激烈反对继续强攻宪法师,他提议分兵绕过宪法师向南进军,如果沿途明军倒戈那么就会有炮灰部队和仆从部队帮着主力来对付南明第六军,如果宪法师冲出来阻止那当然更好不过。
    “派多少军队南下?”李来亨则反对这个意见,三万明军在应天府虎视眈眈,顺军根本不可能派出很大一股的分军:“给分军带多少辎重?带多少攻城大炮?派多少兵马保护他们的粮道?如果南方的明军不立刻投降而是打算守一守试试看,分军怎么办?”
    大炮运输比较困难,李来亨还担心由于宪法师的抵抗,有些明军会生出顽抗的念头,要是南方的明军万一没有望风而降而是学着宪法师的模样掘壕固守将会是一场灾难——这在顺军只派出很小一支分军的情况下是可能的。如果要攻打明军坚守的城市,那么顺军就必须派去更多的兵员和大炮,而在目前顺军众多野战营都修整的时候如此行动会造成很多麻烦;要是不派的话那更无法收拾,所有的明军都会怀疑顺军攻坚的能力——当顺军主力被第六军近距离黏住的时候他们的攻坚能力也确实值得怀疑。
    许平比较倾向李来亨的意见,如果顺军处于极大的危险中,他不介意冒险一击,劣势方总是要把水搅浑才能赢得更多的机会,但是现在处于劣势的并不是顺军而是明军,几万明军被顺军紧紧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丧失了全部的机动力和进攻能力只能挨打。要是这个时候许平又自己去制造混乱,万一被明军趁乱摸鱼那就太不值得了。
    此外许平还有一个担忧,安庆大捷后他估计明军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畏惧和顺军野战,许平认为金求德就算还没有被打破胆也不会再有多少野战的信心,对面的贺飞虎其实也一样,正是因为这种信心缺乏才让许平能够更安全地机动,给他带来很大的战场优势——比如之前唐德生偷袭顺军小部队,并不敢坚持很久而是一看陷入相持就急忙撤退,这同样也是因为对野战没有信心而送给顺军方面的优势。
    既然野战信心下降,那么许平估计未来明军的作战策略就会向坚守阵地倾向,如同宪法师这般。而许平希望明军团在一起的单位越大越好,显然若是第六军整个抱成一团远比现在这样分兵三处对顺军的机动力更有利。这同样是一个信心问题,明军对固守的信心越低,那么他们的每个防御集团就会变得更大,各个据点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大,给顺军更多的机动空间、更安全的粮道和行军,还有更多野战机会。眼下若是顺军表现得对一个师的明军无可奈何,那么许平担心下次遇到的就是明军以团为单位展开固守。
    “我们要消灭宪法师,”许平否决了周洞天的提议,他觉得有必要彻底歼灭这个师,给明军主力发出一个清晰的信号:任何一个师单独行动都是极不安全的,即使充分预备也没有用。而且也是对南直隶、浙江墙头草的一种威慑,以彻底打消他们固守对抗顺军的念头:“不过我当然不会再这样鲁莽的强攻,我们慢慢来吧。”
    在许平忙着侦查敌情、绘制地图的时候,明军也日夜不停地加固工事,壕沟和垒墙不断被加固和改善,两军对峙了数日没有爆发任何激烈的战斗。
    “唐德生的防守很牢固,每个方向都很坚强,”经过仔细侦查后,许平放弃了他早先全线进攻,然后寻找薄弱点突破直捣明军指挥部的设想,虽然这种攻击首脑的战术是他的最爱,但许平在侦查五天后坦率地承认,他说寻找的防御漏洞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需要发动牺牲巨大的火力侦察去寻觅。反正持久战的局面已经形成,许平不打算继续冒险:“我看还是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地拔这些据点吧,免得欲速则不达。”
    放慢交战速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各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修整,同时安排新兵从事一些工作:无论是站岗、放哨还是监视敌军,新兵能够在真正的战场上和老兵并肩执行任务都很有好处。陈哲指出这就是种费效比很高的训练模式,敌军丧失大部分进攻能力后,顺军新兵在接受锻炼时不会比在后方训练危险很多。
    接下来顺军就只有在精心准备后才会发动进攻,而且每次都绝对只针对一个外围据点,每次进攻前许平都会尽可能挖掘战壕接近明军据点,集中火炮进行长久的射击,然后出动两营以上的兵力攻击一个只有几百、上千人的明军据点。
    在接下里的一个月里,顺军只发动了四次攻击,但每次都一次性拔掉唐德生的一个外围据点,四次攻击后宪法师的最外围阵地被打入好几个缺口,明军伤亡超过一千人,而每次都在绝对优势下才发动攻击的顺军只损失了不过数百人,除了时间被大大拖长以外,现在的进攻效率与第一次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反击的防御终归还是不完整的防御,”许平感到胜利的天平正不断地向自己倾斜,他现在站在刚夺取的前明军阵地中,已经可以看到淳化镇的明军核心堡垒。开战以来一万五千明军始终被顺军紧密包围,他们一举一动都被四周的顺军收入眼底,每个阵地外不远处都被顺军控制并产生牵制效果,明军的机动力和反击能力从始至终就一直很低,这给顺军以从容调集优势兵力、兵器攻击一点的能力:“等到明军全部被逼进淳化镇后,我们的臼炮就能沉重地打击他们的士气,杀伤他们的士兵。”
    当夜,顺军再次向一个薄弱据点发起攻击击,顺军再次拿下了唐德生手中的一个村子,李来亨发现对面的明军似乎有些犹豫,他注意到明军进行了一次集结似乎有反击的迹象,但李来亨等了一夜,最终他对面的明军还是放弃了夺回阵地的努力,集结的明军最终还是散开没有冲出淳化镇。
    天明后李来亨看到前卫营的教导队把新兵带到明军炮兵火力边缘进行操练,军官们把号令喊得震天响,让新兵组成方阵,在明军的视野里大模大样地往复列队走,然后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地变换队形。
    这并不是李来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和之前一样明军向着顺军开了几炮,但遥远的距离让炮弹的准头很差,而且见识过这番场面的顺军新兵并没有如同第一次听到炮声时那般慌乱,李来亨看到前卫营的新兵方阵依旧井然有序,新兵们挥舞着手臂,以类似阅兵的队形继续在明军眼前走来走去。
    “今天真热啊,”李来亨看了一会儿,随着太阳渐渐升上半空,初夏的大地明晃晃地让人感觉快睁不开眼了。一夜没睡的李来亨虽然有些困了,但是汗水很快就浸透了身上厚实的武装服,李来亨想了想,带着卫士走到阵地后方的溪流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一猛子扎到水中。
    痛快地洗了一澡后,李来亨从清凉的溪水中恋恋不舍地爬了出来,他去睡觉前下令不在岗的官兵可以分批到溪水里去过瘾。
    坚守在壕沟和垒墙上的明军士兵望着远处在水里嬉闹的人影,一个个都把嘴闭得紧紧的。汗水从李洪的额头上流下来,为了防备顺军的偷袭,三十五团的士兵轮流进入壕沟值班,蚊虫在壕沟里飞舞着,一刻不停地在李洪耳边嗡嗡着,这种杀不光、赶不尽的小虫子日夜不休地骚扰着壕沟中的明军士兵们。
    李洪嫉妒地看着那些模糊的人影,在他所在位置的不远处也有一条小溪流过,从明军和顺军阵地间穿过。李洪擦了一下从眉间流到眼角的汗水,幻想着也能冲进水里痛快一场,但幻想结束后,依旧呆在壕沟里李洪却觉得全身上下变得更痒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的顺军士兵结束了他们的操练,李洪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解散,挪动到树荫下去休息,有的时候李洪还能看到远处的顺军士兵就在射程外不远处玩球;有几个晚上还能看到顺军那边的篝火,闻到从远处飘过来的烤兔肉的香气。
    以前闲暇之余李洪也和同袍们有类似的活动,但这些自从被围后就都绝迹了,四周的黑暗中隐藏着随时可能冲过来的敌人,全师都执行着严格的灯火管制,更不用说什么娱乐,既没有这么大的活动空间也不可能有这个心情。还有野味和鱼,李洪吞了口口水,现在城内连新鲜的蔬菜和蘑菇都不多了。
    换班的时间终于到了,李洪回到淳化镇中,路两旁到处是百无聊赖的明军同袍,被围以来镇内的明军士兵就这样一天天坐着,等待着顺军的进攻。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等,除了一开始,后来顺军每次进攻范围都很小,每次都啃明军一点点阵地就停手。李洪和他所在的三十五团被围以来一直在等待,准备用手中的武器狠狠打击敌人,把敌人的攻击击退,但是他手中的武器很少有用武之地,虽然每一天都呆在战壕或垒墙后戒备,但敌人却总也不肯进攻。
    走进营地里,李洪一头倒在自己的铺位上,紧张、无聊、还有战壕里的闷热让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一直休息到太阳下山,李洪才起身考虑去吃点什么,以备晚上可能发生的战事——虽然今夜不是他值班,但是战争随时可能发生,军官在训练的时候就说过要抓紧时间吃饭,因为万一发生激战很可能好多个时辰都吃不上饭。李洪一边准备吃饭,一边准备再好好地保养一遍自己的武器,检查一遍装备。
    并不是每个士兵都想李洪这么想,有些士兵已经开始偏离训练时的要求,嚷嚷着顺军今夜绝对不会来进攻,辛苦地重复各项戒备是在做无用功——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对的。
    按照规定完成了今日的例行战前检查后,李洪突然听到了一阵哀嚎由远而近,从营门前经过,然后又向着远方而去。这声音一下子把李洪的胃口打消不少,这并不是因为那个倒霉的伤员的呼喊声,这种声音虽然不多但是李洪还是听过几次的,让他不能忘怀的是距离自己这个军营不远处的伤兵营。
    被围以来,伤兵和病号不断增多,师部就在淳化镇中心修建了一个看护营,随着被围日久,这个营的面积也在慢慢地扩大。上次李洪曾经从那个看护营前经过一次,虽然仅仅是一瞥,他仍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伤兵们。伤兵们没有办法被转运到后方,只能挤在空间越来越紧张的看护营里,随着气温越来越高,大批的苍蝇整天在伤兵营周围乱转,伤兵们也开始冷漠到懒得去挥手赶开围着他们绷带盘旋的虫子们。每天清早,被替换下来的绷带还会被堆在镇中心焚烧,李洪觉得迟早有一天全镇都要被笼罩在这种恶臭中。
    几天后,气温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顺军这几天一直没有进攻,明军士兵们紧张的情绪也与日俱增,一直到七天后顺军依旧没有发起进攻。今天晚上值班的时候李洪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得快要断掉了——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发起进攻?这么久了他们早该再打了!
    这几天来对面的篝火变得越来越多,顺军士兵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而上峰交代的命令仍是少安毋躁,绝对不许私自出击。
    黑夜里腾起一团火光,李洪精神一振,但很快又变得失望。
    顺军依旧没有发起进攻,这是例行的炮击淳化镇行动,现在每天夜里顺军都会向淳化镇进行几次设计,大约是每隔一个时辰开几炮。李洪和他的同伴们被这种无聊的炮击吵得难以入睡,现在顺军这种骚扰炮击被明军士兵称为打更。
    “妈的,又开始打更了。”
    李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骂声,他的伙伴语气里满是懊恼和怒气。紧张的士兵很难入睡,而更容易被惊醒,今天晚上更是热得难以容忍,太阳落山后的阵地上就像是蒸笼里一般。
    炮弹落在淳化城中,有一枚估计打中了什么东西发出阵响动,在寂静的黑夜中这声音显得特别刺耳而且传得很远,看起来顺军很满意这枚炮弹的效果,很快这次打更就停止了,淳化城外的阵地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那帮狗崽子,躲在远处呼呼大睡,天天到老子头上来打更!”
    背后的伙伴抱怨声更响了,这迫使李洪不得不回头对他低声喝道:“住嘴,你会害死我们的。”
    “哪里会有人来,他们都在家睡觉呢!”同伴不满地抗辩道,壕沟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军的突击队正借着夜色向明军阵地上摸来,并刚刚因为李洪同伴的叫声而确定了目标。
    同伴抗辩了一句后也沉默下来,他没有继续睡觉而是靠到李洪身边,两个人一起睁大眼睛,竭力在黑暗中搜索着顺军突击队的身影。
    很久过去了,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就说了他们都在睡觉呢。”同伴低声抱怨着,缩回身体又去睡觉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轰隆!
    天上再次炸开红光,李洪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顺军又开始打更了。
    ……
    第二天,在熬过了酷热的一夜后,淳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刚刚从岗位上退下来的李洪高举着双手,兴奋地仰头向天,听任雨水冲洗着他的面庞。第十二师的士兵纷纷冲到露天处,飞快地把身上发臭、发酸的军服脱下,当做搓澡巾一般地用力擦拭着肩膀和脊梁。
    当雨水在镇中汇集成流时,李洪看到一个同伴把席子、被褥和摆在的木板一起拖出来丢进水里,高声叫嚷着要和臭虫们算算总账。
    ……
    大雨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李洪感觉这场雨好像把被围以来形成的戾气彻底洗去,他的同伴们也都有类似的感觉,好像整个宪法师的不满和怨气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种好心情李洪一直保持到云开雾散,太阳再次升上中空为止——潮湿的壕沟中蚊子密得都快像是一层薄雾了;没到小腿的烂泥被阳光一照,顿时升起滚滚的水汽,才在壕沟里盯了半个班,李洪感觉自己就要昏过去了;还有被水冲进来的老鼠,它们翻着白肚子躺在壕沟底部,很快就发出阵阵恶臭。
    “保持警惕!”巡视战壕的军官不时地发出警告声,师部要下面严密监视顺军动静的同时抓紧时间清理壕沟,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防备顺军偷袭。
    “我敢说,那帮家伙现在都在树荫下乘凉呢!”李洪的同伴一边挖着烂泥,一边低声咒骂道:“我现在真恨不得冲出去和他们拼了!我宁可被一枪打死也不想再呆在这条破沟里了。”
    对面的顺军阵地上,仍是一片寂静。
    ……
    “昨夜有十七名敌军士兵溜过来向我军投降,通过询问末将认为镇内至今没有任何瘟疫爆发的迹象。”周洞天向许平报告道,宪法师虽然失去了一些外围阵地,但是依旧拥有一万三千名以上的明军士兵,唐德生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出来反击,虽然这让顺军轻松很多,但是这么庞大的兵力盘踞在这么一个小镇周围,许平想不出任何可以轻易攻下的办法来。
    而宪法师的卫生工作也进行得不错,虽然长期被围但是他们依旧保证每个士兵每天都能有一块酸菜或是果子,伤兵的废弃物和阵亡者的尸体也被很好地处理,从投降的明军叙述看来,宪法师除了士气下降外依旧战力完整,是一根绝不可能轻易啃下来的硬骨头。
    从南方传来的消息说南明紧急拼凑了一个新师奔赴浙江,第十三师吸收了大量的散兵,因为北伐军溃散的各师普遍建制崩坏看起来不是一两个月能恢复状态的,所以制宪会议没有给这些师补充军官和士兵(也没有这么多的官兵),而是把大量逃回来的士兵编入已经搭好军官架子的公仆师中。上个月这个师急急忙忙地离开江西,匆匆赶到浙江境内。许平估计这个师会被用来稳定一下浙江的明军地方部队,由于有它的存在许平更不会立刻分军南下,等消灭宪法师后他会带主力南下,许平不认为明军靠一个镇就能阻碍自己。
    包围宪法师一个多月了,各营的教导队训练了大批新兵,各营从数目上都已恢复元气,李自成还给江南派来了一万援军——这些北方籍的士兵会比南直隶的士兵更可靠一些。军力的不断增长让许平心情不错,他觉得目前的天气不适合大规模军事行动,围城部队除了保持警戒所需的兵力外,大部分都在后方休息避暑,不时吓唬明军一下让他们继续保持高度戒备状态
    “反正也耽误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耽误几天,”:明军的逃兵与日俱增,人的恐惧来自未知,既然大部分人都知道投降许平也不会没命,明军一些士兵就不想在淳化受罪下去了,刚才周洞天报告的时候许平就打算好好利用此点:“继续消磨南明第十二镇的士气吧,能少死兵总是好的,现在天这么热也不是打仗的好时候,我想再磨一、两个月这个镇就会好打得多,那时候秋天到了正好南下。”
    第十节 待机
    宪法师彻底内外隔绝已经一个月以上,从唐德生和他的参谋直到最底层的士兵,没有人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他们也不知道援兵有没有向这里开来,或是后方有没有展开营救解围计划。
    在唐德生的指挥部里,他手下的团长和参谋们之间又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三十五团坚决主张发起猛烈反击,收复前一段丢失的外围阵地;另外两个团态度暧昧,而参谋们则坚决反对,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顺军并未露出明显破绽,而且反击失败会造成很大的伤亡,反击就是成功,那也不过是拖延时日,顺军依旧能得而复失的阵地再次抢走。
    参谋们指出本来外围阵地的目的就是拖延时日,现在目的达到了就不必非抢回来不可,被围的宪法师还是应该以保存实力、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解围为作战目的。
    唐德生能够体会他三个团长的不安情绪,他们更关心一些军队的状况而现在官兵的士气日益低落,每天军队都在挨打但是罕有还击的机会。这种挨打不是大问题,因为顺军为了节约命令发动的进攻非常无力,照这个势头下去宪法师还能坚守很久、很久,但是士气确实是个大问题。
    三十五团指出目前顺军出现了麻痹大意的症状,他们的攻击频率变得更长,一线上的顺军士兵似乎也变少了,明军的三个团长和唐得生都是军校的同学,他们指出这似乎是许平以前所说的反击机会——敌人认为胜券在握。说不定能够一举突破顺军的阵地给敌人后方造成某些打击,就算做不到沉重打击敌人,夺回来一些阵地也对士气有好处,这样就是牺牲一些官兵也值得了。
    请战呼声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响亮,三十六团的团长几天后也明确要求出战,他报告他手下的士兵开始厌倦在战壕里受折磨,尤其每天都被迫观看对面的顺军像在和平地区一般地操练、活动,三十五团和三十六团的两位指挥官都认为士兵们的士气变化有利有弊,大家胸中都憋着一股劲,如果善加利用对进攻作战也很有益。
    同时两位团长都警告说,如果继续这样拖延不定,现在士兵胸中那股本可能转化为斗志的怒气,很快就要化作悲观绝望了。
    唐德生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参谋们都认为此刻发起反击是不明智的,被围的明军需要节约兵力、绷带和药品,参谋们认为目前战局从伤亡数字上看还不错,士气是唯一的问题,他们极力建议唐德生多做鼓舞工作,依旧坚持不战坐等顺军来攻——随着明军变得越来越密集,顺军想集中兵力一次啃下一块明军阵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参谋们觉得防御战还是更有利一些。
    只是唐德生已经想不出什么新的鼓舞军心的办法了,而对面的顺军正在展开宣传攻势,上次那场大雨后许平派人一天到晚地向着明军阵地喊话:告诉明军士兵他们那些投降过去的同袍都得到了很好的优待,他们在发誓后也被释放回家。
    从昨天开始,许平派出的人又向明军士兵喊话,说他们投降后可以痛快地洗一场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回乡。这几天来每夜逃走的士兵都有二、三十人,顺军对明军方面的困难了解得更清楚,蛊惑也变得更有利。如果听之任之下去的话,唐德生觉得迟早会有大批的士兵开小差,因此突袭顺军振奋一下士气似乎是个越来越有诱惑力的选择。
    ……
    辽王除了送来一批弹药外,还把《辽东人民观察家》的主笔易成派来南方。现在南京城内云集着大量报纸的记者(主要是南方),他们打探着消息,交流着彼此手中或真或假的各种谣言和小道消息,再把这些消息整理后送回南明治下各省。
    在辽王的建议下,许平为投降的南明士兵举行隆重的送还仪式,最近他一次性释放了上百名南军士兵,还邀请很多南明记者到场观看,易成写文章说明这意味着困守在淳化的唐德生已经丧尽军心,现在是靠残酷的军法逼迫士兵继续一场毫无希望的战争。
    对这种宣传许平本人本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后来考虑到如果宣传得力,那将来明军同自己对垒时就会没有多少坚持的勇气,因此就对易成的工作予以配合。
    “无论是齐公还是我,都反复强调没有反击的防御是不完整的防御,我相信唐德生肯定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现在南明第十二镇的逃兵与日俱增,我猜他快忍不住要冲出来打一仗了。”在许平的指挥部里,他对部下做出这样的判断,顺军每日在淳化前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地让新兵招摇过市,而且还夜以继日地号召明军士兵投降。从这些天开小差的明军俘虏口中,顺军也了解到淳化明军士兵变得越来越沉不住气,军中这种浮躁的气氛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指挥官,许平估计对方一定迫切希望靠一场胜利的反击来提升士气,哪怕是再小的胜利也好:“唐德生如果再端坐下去就是自取灭亡,我不认为他会坐以待毙,所以打出来是早晚的事情,我们要继续加大压力,迫使他离开坚固阵地杀出来。”
    ……
    淳化镇内,
    “为了一月二两的银子,老子就要呆在这个鬼地方发霉吗?”
    李洪同营的士兵发出不满的抱怨,这话还得到了一片低声的赞同。
    “孬种!”但也有人忍不住反驳道:“当兵就是要拼命的,你早该想到这个,就根本不该来当兵。”
    “老子不是孬种,”那个士兵像是被扎到般地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反驳道:“老子不怕死,但是不想这样窝窝囊囊地死,要是今天上面说杀出去,老子冲头一个!”
    三十五团的低级军官对士兵们的怨言已经开始装听不见,他们同样也纷纷向上峰要求出战,对面的顺军日子过得太惬意了,看着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师部的决心看起来依旧不可动摇,唐德生坚持要坐等顺军来进攻,突围更是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没有人回来救我们的。”又有一个士兵咕哝着:“十一师的家伙们就在龙潭,他们每天吃着江鱼,在江边避暑,日子过得快活着呢,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围在这里,两个月一动也不动。”
    “顺军也不会来打我们的,他们会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被拖进看护营里等死,然后被埋在这个鬼地方。他们才没有那么蠢会跑来吃枪的,他们会躲在树荫底下,一边吃着烤肉,一边看我们挖壕沟然后哈哈大笑。”
    士兵们的抱怨声越来越大。
    “我们得杀出去,我们手里有枪,死在战场上至少也能落个痛快不是吗?”
    听着身边同伴们的议论,李洪不知不觉地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近两个月被围的日子好像比之前一生都要漫长,而且还看不到尽头。
    “我们一万多条好汉,难道就和老鼠一样被困死吗?”
    “我们万众一心,怎么会杀不出去?”
    士兵们发了很久的牢骚,有的人说得厌烦了,就窜到隔壁的军营去抱怨。夕阳西下,一个军官走进营来,说得兴起的士兵们虽然大部分闭上了嘴,但仍有几个还在小声地嘀咕着,军官充耳不闻地喊了几个名字,让他们去镇外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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