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  第二卷  第四章
    秦岸川身后是他在猎鲲的几个手下,在秦念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他们也把枪对准了秦念。
    “秦岸川,你是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被枪指着的人勾唇笑笑:“刚刚的动作,很利落,如果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开枪了?”
    秦念死死瞪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已经看不见了,你还要怎么折磨他?”
    秦岸川抬手,让身后的人放下枪。
    “我说过了,这一次你要学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论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沈时侧后方就是靶心,你可以选,要么击中靶心,要么,击中我。”
    秦念盯住他没有回头,她无法接受,也不忍心去看,原本清冷孤傲,能掌控两人所有欲望和情绪的那个人,如今被抹去了尊严,被当做一个工具,裸着上身绑在她面前。
    他曾是她的神,却在她面前跌落尘泥,被剥夺了衣冠显露出作为人最脆弱的肉体,在别人面前,去衣便是受辱,更何况他还被禁锢,甚至要被凌虐。
    “秦念。”被绑着的人声音依旧平稳。
    “别害怕,我相信你。”
    秦念听到他的声音不敢回头,但是秦岸川清楚地看到她眼眶红得厉害。
    他笑得似乎有些讽刺,完全不惧秦念会不会对他失手:“秦念,你觉得你有资格做一枚棋子么?”
    “你想单枪匹马地保护他,那你就来试试,你能不能做得到。”
    秦岸川步步向前逼近枪口,逼得秦念只得后退,甚至持枪的手也有些抖。
    “你那天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他还有几分价值,五年前我就会让他死在那场意外里,不会留他到现在!”
    “秦念,你只要还姓秦,我就有责任为了爸让你的生活回到正轨,让你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这个人。”
    “秦岸川!是我铁了心地要缠着他,你能不能……能不能……”秦念说不下去,那些求他放了沈时的话,她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不心疼,只是她发现如果这个时候服软求饶,对沈时来说反而是一种侮辱,就连为他流的眼泪,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轻慢。
    她手里是有武器的,如果不去战斗,而是直接丢盔弃甲跪地求饶,那就是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机会,是对自己,更是对他的贬低。
    她终于回过头去看他。
    即使被绑着,他也依旧腰背挺直,面上不见一丝慌乱。他的尊严不在那几件蔽体的衣物上,但将腰腹这样的软弱之处被迫袒露,除了无形之中的受辱,也必须面对随时被攻击要害的不安全感。
    她无法想象,他在黑暗里,又被囚禁了身体,要如何忍下那些屈辱和无助。
    秦岸川依旧步步紧逼:“你们之间,究竟是谁缠着谁,对我来说重要么?”
    “你既然甘愿做我一颗棋子,就该知道,他现在,根本不配成为我的敌人。”
    “你如果因为他,就对真正的敌人心慈手软,你和他,都会死无全尸,我一个也不会救。”
    “秦念,我和爸都教过你如何心静手稳,不为外界乱神,你若是因为这个男人就把这些全忘了,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该出现,我会让他受他该受的。”
    秦念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乱了心神,这些天她跟着秦岸川练枪法,心里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尤其是看着一笼小动物被送来时候还活蹦乱跳,走的时候就已经血肉模糊。
    当年秦岸川教她枪法的时候,就打算过让她用活物训练,可她打死不肯伤害那些无辜的生命,在训练场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地站了两天,跟他反抗,最后倒下的时候,连腿都不会挪动。
    她不喜杀伐,更厌恶血腥,谁不想安安稳稳阳光明媚地过一辈子,永远看不见这世界见不得人的背面。
    可她不能了,至少现在不能。秦岸川敢将活靶换成他,就敢真的弃掉他。
    她必须护着他,就像他曾经救过她一样,无论是谁挡在前面,她都必须扣动手里的扳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缓缓睁开眼,眼泪干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盯紧了秦岸川。
    那是他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甚至有种决绝魄心的凄美。
    两人对视几秒,秦岸川看了眼她的手腕,说出口的话更是讽刺:“一个男人就能让你没了骨头,秦念,我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
    “今天若想我放过他,就给我对准后面的靶心,我什么时候满意,就什么时候停。”
    他捏紧鞭柄,走向沈时,冰冷的黑色蛇皮鞭闪着令人胆寒的光,沈时看不到,但秦念能看到。
    她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紧缩,血液极速上涌,她快控制不住自己,好像下一秒就会对着秦岸川开了这一枪。
    秦念看着他走到沈时边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握紧了手里的枪,始终对着他,
    “是我,还是靶子,你自己选。”
    他说完,便抖动长鞭,鞭稍在空中划过,带着狠厉的风声,划破空气,也划破沈时裸露的皮肉。
    “不要——”
    砰——
    那颗子弹擦着沈时的脖颈,几乎和鞭子一同落下,正中靶心。
    秦岸川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枪收了回去。
    沈时身上除了秦岸川甩下的一道鞭痕之外,没有任何伤口。那发子弹,没有伤他分毫。
    他忍下这一鞭子,没有发出丝毫痛苦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他仍然垂着眼,只是满意地微微勾起唇角,小声道:“她做到了。”
    秦岸川看他一眼没说话,回头看秦念,她似乎还是有些发抖,但她死死地盯住他,像一只观察危险的野兽,竟也在慢慢露出自己的獠牙。
    她还没有发觉,恨意正在激起她的杀心,她恨自己被人胁迫的无能为力,只能按照秦岸川的规则来进行这场训练。
    秦岸川甩手扬鞭,沈时的胸膛上又多出一道狰狞的鞭痕,他身后的靶心也多出一个弹孔。
    他像是不知痛,咬牙挨着鞭子,似乎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秦念不再去看他,盯准了他身后不断新换的靶子,一枪又一枪,弹无虚发。
    鞭声和枪声交替,她眼里渗出眼泪又被她强压了回去,眼泪会模糊掉目标位置,如果射偏了会伤到他。
    秦念已经不记得自己射出多少发子弹,她以最快的速度更换弹匣,一直在等着秦岸川喊停。
    可是他没有,甚至沈时身后的靶子已经换成了被吊起来乱晃的活物,秦岸川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不敢分心,不敢去计算他到底打了沈时多少鞭,更不敢去看沈时身上那些交错的鞭痕。她只能盯准他身后的目标,让每一发子弹都足够致命。
    沈时微微低着头,闭上眼睛,无论鞭子抽在皮肉上有多疼,他都克制得很好,只是喘息声略微沉重凌乱。
    他又受了秦岸川一鞭之后,耳边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不到,不知道秦念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敏锐地捕捉到秦念轻微的啜泣声。
    “哥……你……”
    她还没有说话,便被沈时喝住:“秦念!”
    秦念看着他,他微微垂着眼,仍然挺得笔直,没有因为痛苦做出丝毫的挣扎,身上几道鞭痕狰狞红肿,他只是疼出一层薄汗,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曾有颤抖。
    “既起杀心,则落子无悔,面对敌人的时候,握紧你手里的武器,不准怯,也不准退。”
    秦念站在远处,快要受不住这种折磨,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从这种腹背受敌的困境里解救出来。
    秦岸川没有看她太久,回头对着沈时低声道:“你早教她这些,何至于让她学得如此软弱。这几鞭子,也不算冤你。”
    沈时微微一笑:“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秦岸川一鞭子甩在他身上,这一鞭是用足了力气的,就连沈时也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
    耳边再次响起枪声,只是这一次每一发子弹之间的间隔更短,沈时忍痛闭着眼去分辨,她似乎是在发泄。
    一个人被逼到心理承受的边界时,要么奋起反击,要么一击溃败,他相信他的姑娘,不会被轻易打败。
    所谓置之死地,方能重生,从被迫面对选择,到清醒地盯准敌人,再到自己掌握主动权,其中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自己面对。
    秦念死死盯住被不断更换的活靶,她不记得自己打出去多少子弹,只知道自己整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直到最后一发子弹射出,一只野雀发出一声嘶鸣,一双翅膀扑腾几下后彻底失力,被挂在半空,失魂地摇晃。
    秦岸川收了鞭子,示意身后的人把沈时放下来。秦念也奔过去,却在距离沈时一步之遥的时候被秦岸川拽住。
    “我已经做到了,你还要干什么?”
    “你做到了我可以放过他,但我从来没说过,我允许你停下。”
    尽管沈时一直咬着牙忍痛,但是突然被松开禁锢,他也还是疼得有些站不稳。
    看到他被一旁的人扶着要走,秦念挣扎着要过去,却被秦岸川拽得动不了,急忙喊他:“沈先生!”
    那两人停下,看秦岸川的脸色。
    但他没做反应。
    沈时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声道:“秦念,记住我的话,不准怯,也不准退。”
    “可是他……他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沈时就被那两个人带走。秦岸川刚要松手,就被她一口咬在了手腕上,力气之大,竟然见了血。
    秦岸川皱了皱眉,倒是也没躲。沈时应该很希望看到她这样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的样子,他只是有那么点遗憾,被她这样恨着的人,竟然会是他。
    “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再多练上几遍,才多久,手就拿不住枪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她咬着他的手腕,说的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秦岸川看着她哭得有些发抖,连同他手上,也都是她的眼泪。
    他默了一会儿,话语中不见情绪,开口问她:“你就那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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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岸川去康复室的时候,护士刚给沈时上完药。
    看不见以后,沈时的听觉比以前更加敏感,他起身摸索着在床边坐下。
    “你不去盯着她训练?”
    “没有你在那儿乱她心智,她弹无虚发。”
    沈时笑笑:“那就好。”
    秦岸川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血痕,嗓音仍旧低沉:“当年她受你牵连,今天就当我替她还给你。”
    沈时动了下手指,闭了闭眼,似乎又想起当年秦念被凌虐的样子:“即便我遭受同样的对待,也不能弥补她分毫,如今我无能为力,只能教她自己长大。她今天若是下不了手,再试一次,我也无妨。”
    秦岸川走到他身边去看他,这个男人沉稳异常,哪怕他已经失去视力,堕入令人恐慌的无尽黑暗里,他依旧镇定自若,与他交手这几年,哪怕是面临让秦岸川都棘手的局面,他也能时刻冷静地抽丝剥茧,找出制衡局面的要害。
    甚至就连最能够攻破他心防的秦念出现,沈时也并没有完全落入被秦岸川掌控的局面里。
    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也因为失明而感到无助和痛苦。
    他好像,刀枪不入。
    秦岸川看着沈时,他面目平和,似乎并不觉得身上的鞭伤有多痛:“沈时,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你才是控局的那个人。”
    他眉目平和地一笑:“我现在的确也算你一颗棋子,这盘棋要如何下,还是你说了算。”
    “你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恭维我,跟你交锋,也算是棋逢对手,我奉陪到底。不过对秦念,我还是不会心软。”
    “不管你要对她做什么,能破她心防的,也只有我。秦岸川,你若要设攻心局,我永远胜你半子。
    “你明知她的心在你这里。”
    “所以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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