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眼一闭,将所有的一切关在黑暗里。
    “你不用告诉我是哪一个,我也不会去看是哪一个,我更不会处心积虑、甚至寻找蛛丝马迹去证明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喘口气,继续道:“你刚才指出来的那两个,我也当你没说过……你若知道我和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你就永远不会再这么说。”
    静默。半晌听不到紫霞的回应。
    我硬撑着不睁开眼——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并坚决捍卫我的观点,我不能软,不能让这只7000年的老朽僵尸猫来主宰我和众人的关系。我有眼,亦有心,他们会继续在我身边,时间终将证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而绝不是由一只猫说了算!
    静默。仍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然后,终于有声音了。一种轻手轻脚、极其古怪的声音。
    我轻轻将眼皮开启了一条缝,眼珠瞬间要撑破我的眼眶飞出去!
    ——紫霞!!!你在干什么!!!
    “能干什么,饿了。”那天杀的猫一边用爪子从面前的一个脑袋里掏出东西填进嘴里,一边瞥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怒气如同一柄利刃,从我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刺穿我的脚底,呼啸着带着冷寒和撕裂纵贯我身,痛得我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把那利刃从身体里抛掷出去!我扔出胳膊,并拢两指,朝着紫霞一指,暴喝一声:“滚!!”
    紫霞突然凌空而起,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甚至来不及嘶叫一声,只听得他胸腔里像是发出一声闷哼,他就飞了出去,然后重重掉落在地上!
    我冲到他刚才吃东西的地方,只觉得心如大石,一只手将那石举起来,狠狠砸下去、砸下去、砸下去……
    我终于正视着现场:一只野兔被架在忘言的肩膀上,脑壳掀开,温热四散,有黏糊糊的东西撒溅出来,空气中尽是腥甜。野兔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却没有惊恐的表情,估计是瞬间毙命,连害怕都还没来得及。
    脑袋冒着热气的死掉的野兔,它被紫霞稳妥地安置在忘言的肩膀上,我的视线从野兔身上转到了忘言的脸上。
    他,他居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人。他站立的地方离我最近。别人都是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只有他,伸出了两只手,只见他双臂半环,手指痉挛,脸如死灰,双目尽燃!
    突然我眼前有什么轻轻一闪。我心中一动,凑他更近些,鼻息里野兔的血腥之气隐去,渐渐充盈着他身上独有的一种淡雅清香之气。
    再近些,借着星光,我终于看清楚:在忘言的眼角处,有一颗泪珠盈盈欲滴,欲滴而未滴,正堪堪悬在他的眼角之下、颧颊之上。
    他哭了。他居然流下了眼泪。他那般冷静、理智、胸有沟壑、不惊不怒之人,他的眼泪为谁而流?为我?想到这儿,我不禁心头一热。
    哼!哼!两声冷笑,瞬间浇灭我的心火。
    谁?!我转头四望。除了远处已摔得七荤八素的紫霞,还有我面前这些一动不动的众人,夜风不拂,星光冷寂,哪里还有旁人?
    但那冷笑的声音太过于清晰、逼真,根本就在眼前、在耳畔……在心底。
    我定定神。冷静,美意。这两声冷笑,我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正全神贯注地在记忆中搜索,身子突然一个凌空,我被抛了起来!耳畔听得一声瓮叫,又惊又喜:“美意!你回来了!你没事!!”
    侧头一看,我正被一个庞然大物搂在怀里,是蓝龙!再一转头,红龙也在!
    我一把搂住蓝龙的脑袋,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
    蓝龙轻轻将我放回地上,我仰视着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哥哥他们……”
    突然蓝龙将他那狰狞的脸俯低,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瓮声断续道:“你……美意……你那脸上是什么……”说着,朝红龙看了一眼,两条龙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能有什么?”我想着别不是刚才凑近那被紫霞开了脑壳的野兔,脸上溅了点血迹也不出奇,我随意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继续问道:“哥哥他们怎么成了这样了?你和红龙没事就好……你们上哪儿去了?”
    蓝龙疑惑着,伸出爪子,好像想朝我的脸摸过来,还没碰触到我的额头,爪子突然一个回缩,像是烫了一下。他一个响鼻,身子翻腾出去好远。
    “蓝龙!没事吧!”我朝他大喊一声。
    “没事……别担心,美意……万幸你无恙……你去哪儿了?”蓝龙一边说一边又朝红龙望了一眼。我看得很清楚,两条龙的眼神颇为复杂。
    “哎呀!你别管我去哪儿了,快说说你们和哥哥他们的情况!”我着急道。
    “你被那黑影、就是那叫‘月魂使’的家伙一个扯拽,就瞬间连人带影消失在我们眼前,你哥哥他们大声惊呼、冲上去想要救你,我和红龙浮在空中,虽然看得分明,但要落得地来救你,终究是慢了半步!我正要一头扎下来,突然被红龙一把拉住,只听他低声急道:‘小心!有古怪!’也幸亏他这一拉一叫,我俩一个停顿,等再一细看,地上的众人都被定住了!”蓝龙瓮声道。
    “我俩浮在半空,不好轻举妄动,地上的你已消失无影踪,众人也不动了,我们心中焦急,但也只能耐住性子又等了片刻,终于慢慢落地,围着众人游走,呼喊、拍打,却始终无法将众人唤醒、从凝滞中解脱。”红龙话语中略有歉意:“蓝龙记挂你的安危,我俩约定,蓝龙去寻你,我驻守在此,守护众人安全……”
    “你最后还不是离开了。”蓝龙瓮声道。
    “是……的,”红龙报赧道:“我见你迟迟未归,而众人虽是不动,但气息平稳,无甚大碍……我想着这一切应该是跟美意有关,若早一刻将美意寻回,说不定大
    家就早一刻恢复正常……”
    “说到底你是不相信我的能耐罢了!你丢下的这些人里可是有你的主人的……你就不怕他们动弹不得,若有什么野兽从这林中蹿出、伤了众人……”
    “我怎会不相信你……我又怎生不记挂忘言,只是……”红龙有些羞恼,争辩道。
    “好了,你俩别说了。没事就好。蓝龙,你看这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想速速将哥哥他们从这种境况中解救出来!”我沉声道。
    “如果……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美意,你已经具备了打破时间的禁锢、将大家解救出来的能力了……”红龙盯着我的脸,瓮声低沉道。
    “我?”我费解怪叫,我哪来的本事?
    “是的,你,美意。”远处一个声音阴沉笃定道。
    我几个起落奔到了那声音的主人身边。紫霞,仍然七零八落地摊在地上,两颗眼珠子滚落出去,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冷飕飕对着我。
    “你怎么成这样了……方才我误会你……以为你在吃他们……他们的……”我蹲下身去,心中一阵愧疚。
    “是啊,我怎么成这样了,你不过是用手指指了我一下,”紫霞顿一下,阴**:“现在你可知道你有多么厉害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俯着身子,一时间不知是先捡回他的眼珠子还是先将他拼凑起来。
    “请你先安好我的眼珠。”紫霞喘口气道。
    我二话不说,拾起他的眼珠,用袖子轻轻擦拭,轻手轻脚给他安了回去。
    “好,现在凑近过来,看着我的眼睛。”紫霞冷冷道。
    我依言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看到了吗?”紫霞冷然道。
    “你的眼珠……好大。”我不明所以,实话实说。
    “蠢材。”紫霞啐道,将脸轻轻转了一个角度。
    星光坠落他眼中,伴随着光芒一闪,我突然发现他那硕大的眼珠子里显现出一张脸——那圆溜溜的大眼,眼角微垂着,满脸的疑惑懵圈可不就是我的脸吗?!
    我盯着紫霞眼珠里倒映出来的我的脸,觉出微微的异样感,我凑得更近些,那张脸在紫霞眼眸里一点点放大、清晰——
    ——一枚翅膀状的东西贴附在我的额头正中!
    我大叫一声,伸手去摸索自己的额头,是的,是的,一片翅膀形状的东西堪堪嵌在我的额头上,已经与我的皮肤血肉连为一体!
    “这是……这是紫袍人额头上的那枚灵翅?!”我盯着紫霞眼中的倒影,吸了一口气,问道。
    “那你认为呢?”紫霞反问道,等于是做了肯定的回答。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紫霞发现的时候,神情那般古怪地盯着我,蓝龙和红龙看清楚我的脸之后,亦是一脸的大惊失色!
    “我不要!”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抠自己的额头。
    “多少人求之不得!”紫霞一边冷笑一边痛心,斥道。
    我可不是说说,心里存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恼,手指用了真力,一把扣在额头的凸起处,铁了心要将那翅膀抠下来!
    “你疯了!”紫霞一声惊呼,我只觉得额头一阵刺痛,那痛弹射出来,硬生生将我的手指弹开!
    “美意!你真是无知者无畏!你可知那换走尊上灵翅、又转赐给你的人是谁!”紫霞阴沉喝道。
    “我管是谁!”我大声道:“这是紫袍人万年修为而成的灵翅,我不会要,也要不起!”我眼前浮现紫袍人血肉模糊的额头,苍白疲惫又厌倦的脸,心头一阵紧缩。
    “晚了。”紫霞冷然道:“那灵翅已入你魂,方才就是它托着你我从地狱别院来到此地……那灵翅已为你所用,当你不用之时,它会附上你身,我只是没料想‘他’……‘他’竟然将灵翅的所有灵力尽数赋予你,因为如同尊上一样,那灵翅竟然附上你的额头正中,那是一个人灵气最盛之处,修为稍有欠缺,就会被灵翅反噬……你一切无恙,只能说明,你……你完全掌控得住灵翅,”说到这儿,紫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美意,你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美意了。”
    我脑中一个炸响,盯着紫霞那蠕蠕而动的嘴——“你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美意了”,我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美意,”紫霞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诚恳、甚至畏惧:“此刻的你,排山倒海、上天入地,不过是任凭你心意。”
    “好!承你吉言!那就让哥哥他们立马解滞、瞬间醒来!”我盯着紫霞的眼睛,缓缓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那颗明蓝色的星辰,一字一顿道。
    紫霞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美意……是你吗?”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16年来比我的生命还要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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