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落水
    谢和熙说:莲姨,我想干妈妈了,说好带我去必胜客吃比萨的。
    蓝火莲说:干妈妈飞到北京开会了呀,再等几天,好不好?干妈妈要是没回家,莲姨带你去武汉中南路吃比萨!
    谢和熙欢呼雀跃:好耶!吃了比萨,再去东湖找干爸爸玩,到旋转餐厅吃巴西烤肉!干爸爸从香港给我买航模啦!
    袁秋华说:嗨,你别宠着,娇生惯养,养不出好孩子。
    宫喜鹊说:乖,小熙,到奶奶这来,奶奶给你棒棒糖吃!
    谢和熙摇头:我不吃棒棒糖,要绵花糖,要汉堡包,要甜筒,要麻椒羊肚,要铁板牛肉。
    袁秋华抱起儿子,牵着侄女:小熙,小桃,咱们回家吧。我带你们去吃炸鸡翅,说说,是去肯德基呢,还是去麦当劳?或者去华莱士?
    谢碧桃说:我想去归元寺还愿!
    谢和熙说:姐姐拜观音菩萨耶,噢,我要去长春观当几天小和尚玩玩!
    宫喜鹊说:平地钻出来个干妈妈,她是什么人?半空冒出来个干爸爸,他又是什么人?今日还认了个义爷爷!哼,花样不少,招式蛮多嘛,老娘开了眼啦!
    谢和熙说:干妈妈是女人,干爸爸是男人。
    蓝火莲说:干妈妈就是我。
    宫喜鹊说:干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住一起?有没有睡一间房?
    谢和熙说:干妈妈的房子,在县城,妈妈和干妈妈睡一间房。
    蓝火莲说:我们两姐妹睡一间房,能搞么鬼?
    宫喜鹊说:干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住一起?
    蓝火莲说:你啥意思?诬蔑我不守妇道,偷人养汉么?
    谢嘉嫒说:甭胡搅,混淆视听哎,你刚才不是说‘干妈妈飞到北京开会了’吗?难道你跟孙悟空一样会七十二般变化?一定另有他人啊!
    袁秋华说:下流的念头!无耻的想法!
    宫喜鹊说:小熙乖,快告诉奶奶,干爸爸,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住在哪儿?
    蓝火莲说:姓关,名羽,字云长,三国人,住在关帝庙。
    谢学恭说:广东的老板,家家供奉,早晚三柱香,说是镇宅祛邪,招财进宝呢。
    堂奶奶说:怪不得小熙虎头虎脑,活泼伶俐,原来是拜认了关羽做干爸爸啊!
    谢嘉嫒说:关羽在东湖呀?陪他玩,带他到旋转餐厅吃巴西烤肉呀?从香港给他买航模呀?
    宫喜鹊说:大人纯粹鬼扯,瓦片遮羞,越盖越露!童言无忌,只有小孩说真话!
    谢和熙说:干爸爸,叫干爸爸,住在省城。妈妈到东湖,干爸爸和我们一起吃饭,开车送我们回家。
    宫喜鹊说:回哪里的家?
    袁秋华说:不要脸的肮脏!
    谢和熙说:什么桥底下,什么楼脚下。
    谢学恭说:长江大桥底下,黄鹤楼脚下,户部巷嘛。
    谢和熙说:哇噻,叔叔真聪明,猜对了耶,给你加十分!
    宫喜鹊说: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睡一间房?
    袁秋华说:这世间的女人,只有你才和女婿睡一间房!
    宫喜鹊骂起来:龌龃货,不晓得哪条阴沟种出来的野崽?怀到我家冒充我家的子孙!
    谢嘉嫒说:骚货,哪里来,滚回哪里去,狐狸精,回到野汉子身边去!
    袁秋华说:自己长个猪脑壳,反将别人都当蠢猪,自己满身绿毛,反说别个是妖精!
    堂奶奶说:无中生有栽罪恶,挑灾降祸起纠纷,你把儿媳当么样人了?以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和你一样贱!
    宫喜鹊骂:臭卖b的,戳死了脸哦,想钱想疯了喽!把在娘家怀的野崽,带到我家,想分我家的财产咧?门都没有哩!
    谢嘉嫒说:破烂货,害人精,滚,滚,快滚!莫赖在这,等我兄弟姐妹,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狐狸尾巴打断,拖出去!
    袁秋华说:嗨,我生的儿子,跟你生的儿子,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说这话,你连你儿子都不用问,我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随意抓个族人来评理嘛。
    谢清风说:族众都长着眼睛哩,单看长相,就是百分之百的父子俩喽。
    袁秋华说:不过咧,族众又说了,你生的某个儿子,人又大,个又高,跟又矮小又瘦弱的谢清泉,可一点都长得不像呢!
    刘瑞香说:我晓得是谁的种!
    宫喜鹊的脸色,在刹那间就变了,苍白如死人,揭了短,打了脸,只觉得前后左右被众人蔑视的目光戳了个通通透透。她脚也颤,手也抖,嘴还强硬,声音却打战:听谁说的?快把这个人喊来当堂对质!不给老娘说个一清二楚,看老娘不撕烂那张b嘴!
    袁秋华说:哇噻,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你把那个人交出,我就把这个人喊来。是不是谢家的种,我随时随地敢和你上法庭,告上公堂,你想怎么对就怎么对耶。
    刘瑞香说:我陪你一起去!大不了,我豁出去,同意私生子回来,认祖归宗。
    袁秋华说:不过咧,把事闹大,把情捅破,收场就难了喽。你年轻时哦,长得蛮好看哩,闹出过一些故事喽,口耳相传到如今耶。众矢之的哦,到时候,千夫所指哦,看你还怎样硬撑咧?
    宫喜鹊跳脚喊道:女人变坏才有钱,破烂货,怀野种,都不晓得是谁的,栽赃栽到我儿身上!龌龃货,生野崽,争家产,看我儿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拆了你的骨!
    谢嘉嫒说:害人精,滚,滚,快滚!莫赖在这,等我兄弟姐妹,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狐狸尾巴打断,拖出去!
    袁秋华已经明白婆婆的用意了,她是想釜底抽薪,把我母子扫地出门呢。先诬陷自己偷人怀野崽,再诬陷谢和熙是野崽,又栽赃谢汉戴绿帽,然后挑拨与逼迫谢汉离婚,因为只要离婚,我把谢和熙带走,谢汉既没能力抚养谢碧桃,也没能力再娶再生子,更没有能力维护侄女的家产继承权,只会被她们控制着,最终同意舒石磊承继谢武,因为只要谢汉暗中签了字,事后再公开,族里想阻止也晚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应对之策。谢汉是关健,可问题在于谢汉听老娘的话,不听老婆的话,信老娘的话,不信老婆的话。有理走遍天下,谢汉说不过自己,往往搞武力征服,不讲理,只用拳脚说话,自己哪次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再加上,婆婆帮从中作梗,女人讲泼骂哭闹,男人讲拳打脚踢,何事何时,讲过理?自己纵有天大的理,就连家里都走不出一脚。单个的肉搏,单挑独斗,并不畏惧,可她们从来就不是一对一,而是男女老幼一拥而上。
    平常时,不管对内对外,一言不合驳了她们的心愿,说翻脸就翻脸,不分场合,不谈对错,一律无情无义,又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又是哭哭啼啼胡搅蛮缠,又是挥拳踢腿车轮武战,又是撒泼放赖喝药寻死,大闹三六九,小斗二四八,无日无休非搞赢不可,既让人深恶痛绝,又叫人无可奈何,惟有息事宁人,吃点哑巴亏,不管有理无理,远远地躲开才是实用的理,避免纠缠才是不假的理。
    现在戒备状态,对自己必定严防死守,肯定不会讲理,甚至话都不会让自己说,还没开口中,情况就如同谢嘉嫒所说,“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手脚打断,拖出门去!”确确实实,她们心里的猜忌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动摇不了,抱了这种偏见与自己结仇结怨,恶意中伤,无端诽谤,扣恶帽,打闷棍,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更好不了,怎么招架婆家人的打击报复?与其这样,要么被打得非死即残,要么装聋作哑,屈辱地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
    袁秋华暗忖,此时此地,身边无亲兵前卒,自己只是斯文书生,并非号令三军,提刀上马的将军,也非羽扇伦巾,调兵遣将的军师,只是柔弱女子,绝望母亲。此情此景,妇道人家的常规武器是什么?母亲的本能反射,又该是咋样?行为过激,又有什么后果?遇什么事用什么法,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咱也一哭二闹三上吊,咱也泼辣粗鲁撒野,造一次反给她们看一看!
    她一手牵一个伢,就要往水渠里扎,口中凄惨地悲号:死吧,死吧。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不如一死做个了结,死了倒比活着好!
    宫喜鹊拍手大骂:龌龃货,不晓得哪条阴沟种出来的野崽?怀到我家冒充我家的子孙!
    谢清源说:老妖婆,你这是疯了嘛,发什么神经病?
    大家生拉硬扯,拦住袁秋华:你万不能自寻短见呀,天大的冤屈,等谢汉回来再申诉,难道你不信任他咧?也不信任我们咧?
    堂奶奶说:囡呀,千万要想通,看开些,难道你不替俩个孩子着想咧?
    众人恨不得揍宫喜鹊一顿,妇女们面容哀凄,眼眶红红。老妇人则把她一生所经历的辛酸,悲惨,艰苦,通通向袁秋华细诉,以表达了解她这种苦惨的处境和心情。
    袁秋华跪坐在地,搂着孩子,无声地啜泣。
    宫喜鹊叫骂:臭卖b的,戳死了脸哦,想钱想疯了喽!把在娘家怀的野崽,带到我家,想分我家的财产咧?门都没有哩!
    谢清源说:光哭,有什么用啊?不动手扫地,垃圾不会自己出门!
    宫喜鹊经常拿死吓唬别人,要挟别人,那是她取胜的杀手锏,也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自然不相信袁秋华是逼上绝路,生不如死了,而认为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见招拆招,以毒攻毒。她眼见儿媳妄图将一个逼死人的罪名,污蔑到她脸上,骑她头上拉她一身的屎尿,栽陷到她头上,当然咽不下。她狂挣扎,乱踢打,想冲破大家团团围绕的包围圈,恶狠狠教训儿媳一回,免得她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母子亲情,宁肯儿子妻离子散,也不愿母子向背,自己落个家破人走的晚景。众人的嘴她捂不住,儿媳的口一定要堵死,只能叫她装聋作哑。
    大家对她围追堵截,拉拉扯扯,捉手捉脚,把她的头发扯乱了,衣服都拉破了。她双脚蹦跳着骂:喏,倒学会反攻倒算?今日,老娘就撕烂你这张破嘴!我生的儿子,我心里有数,你这倒灶搅家的是非精,扫帚精,八败星,祸害鬼,甭想让他背上,娶了媳妇忘记娘的罪恶!我儿早说过,娘只有一个,万世换不得,老婆可以娶无数个,想换就换!我叫我儿换了你!
    娘换不得,老婆想换就换,娘叫换就换,袁秋华明白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她也想开了,大不了就是换呗,离了婚,对自己来说,是福,不是祸,天塌不下来,不过是重头再来。她索性放开手脚与母女较量。
    大家连连咂嘴巴:一张臭嘴,一说话就烘烘的,熏死人了,满口喷粪,满嘴嚼蛆,骂人不知丑恶,怨人不讲道理。
    袁秋华猛然站起来,向宫喜鹊扑面而去: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让我娘仨活,我就不让你活,大不了我抱着你一起跳水淹死,同归于尽!
    大伙分出一部分人来拦阻袁秋华。
    谢清风说:蠢嘉嫒,这样不懂事,没眼色,还不赶紧把你娘搀扶回去?
    宫喜鹊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大家身强力壮,被众人捉手捉脚,推来搡去,拉一下扯一下,不知不觉到了水渠边沿,她一不注意,后蹄踏空,一个后仰,手脚腾空,不禁来一个后空翻,连滚带跌,落下水去。
    水渠内的水,虽然水深不及大人的肩,但她是屁股坐底,水便淹没了头顶。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左右拆腾,一边沉头浮脑地上下忽闪,口里没忘记呼喊:救命!
    露头,叫一声,救命,灌一口水,呛得翻白眼,又沉下去,淹没头颅。
    众人袖手旁观。
    刘瑞香说:看看!奇观,口口声声不怕死的人,现在拼命求生啊!
    堂奶奶说:听听!怪哉,素日动辄上吊,喝农药,抹脖子的人,此刻在喊救命呢。
    谢嘉嫒跪下,给大家磕头,求人施救。
    谢清源说:本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事,非得让大家亲眼看见,厉害吗?亲耳听见,聪明吗?
    宫喜鹊惊慌失措之下,却不知奋勇当先站起来。其实凭她的体力,完全可以自己救自己。但她只是一味地向仇敌求救,仍旧叫个不停。
    袁秋华极度不安,她也跪下,向众人嗑头。
    言多必失。许多时候,心照不宣,言语是多余的。有许多事可以干,但绝对不能说,更不可承认。袁秋华没有说感谢,也没有喊救命,更没有求援,她明白众人为了什么,众人也知道她为了什么。
    谢碧桃也跪下,向众人嗑头,哭哭啼啼,哀哭着恳求大人们出手,救救奶奶。
    谢清辉跳下水,将宫喜鹊救上了岸。
    宫喜鹊还不服气,树老成妖,人老成精,她心里明白族众帮儿媳出气,族众原本见死不救,只是看到儿媳下跪,感叹着儿媳的胸怀,给予儿媳面子,才下水拉她上岸。
    她又撒泼,骂起了族众。
    袁秋华率先离开,族众也相随着走开。
    留下宫喜鹊一个人,自己骂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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