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动冷磊?”张宗亮听完我的话,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根据我对你们的了解,现在盛东正跟万佳处于僵持的阶段,并没有分出胜负,而且,即使你真的想要收拾冷磊,也不该找到我吧?”
    “我今天过来找你,不是因为盛东要收拾冷磊,而是我自己想要动他。”我回答完张宗亮的问题,抿着嘴唇继续道:“最近一段时间,盛东跟万佳起了很多摩擦,不过发生冲突的地点,都不在本市,所以你了解不到详情也很正常,现在盛东和万佳都受到了重创,两边都到了风雨飘摇的最后时刻,而我跟冷磊之间的矛盾,也已经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以前的时候,我还一直抱有希望,认为盛东可以压倒万佳,但是现在看来,短时间内,双方应该还会继续僵持一段时间,可是我不想等了,我必须要除掉冷磊,而我身边的交际圈有限,这件事,除了找你,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张宗亮听完我的话,挠了挠下巴,沉吟半晌后,微微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人,要枪。”我直言开口:“我这次找冷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们俩之间,肯定得倒下一个。”
    “我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没有好处。”我对张宗亮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说真有什么好处的话,也许你能出一口恶气吧,你如果不是一个健忘的人,那么你一定记得,当年在北京的时候,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散的,当初在安壤的时候,你是怎么被人灰溜溜赶走的,还有现在,你在观音身边,像条狗一样的活着,究竟是拜谁所赐。”
    张宗亮笑了笑:“因为你心中无法抑止的仇恨,却让我付出代价为你报仇?这个理由,好像没办法说服我。”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们共同的仇恨。”我纠正了张宗亮一下,接着继续道:“当然了,我今天来找你,也没抱着一定能把事情谈妥的思想,即使你不帮我,这件事,我也会去做。”
    ‘啪!’
    张宗亮听完我的话,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烟头和周遭漆黑的密林,以及满山荒冢相辉映,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画面。
    半晌后,张宗亮抬头看着我:“其实报复冷磊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以我现在的处境,真的没工夫搭理他。”
    听见张宗亮的回答,我心中有些失落。
    “我答应帮你,不是因为我急于对冷磊展开复仇,只因为你是我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张宗亮随即补充了一句。
    ‘刷!’
    听完张宗亮的话,我猛然抬头。
    ‘哗啦!’
    张宗亮说话间,拉开了衣服的拉链,在怀兜里掏出了一把九二式手枪递给了我:“最近这段时间,我跟观音的关系很敏感,所以身边根本不敢培养自己的亲信,如果你想用人,我可以帮你联系。”
    “谢了。”我接过手枪,感受到冰冷的触感之后,心里顿时托底。
    “需要几个人?”
    “两个。”我想了想,没有要太多的人,我知道,张宗亮找的人,肯定也是那种不要命的毒贩子,真想办成这种事,有个两三个人,也就足够用了,而且让他找太多的人,估计他也找不到,毕竟这个社会上,不是谁都愿意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吃饭的。
    “什么时候用?”
    “明天。”我说话间,掏出手机,给张宗亮看了一下索强留给我的地址:“根据我查到的消息,冷磊经常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大多都是傍晚或者晚上的时候去,我想在这里蹲他几天,明天晚上五点半,让你的人去这里找我,只要冷磊出现,我们就动手。”
    张宗亮盯着手机屏幕,用脑子记下了那个地址以后,点头:“可以,明天晚上五点半,我的人会准时到达你说的这个巷子外面,他们身份敏感,不会携带通讯设备,到时候他们会开一台白色的捷达到现场,车牌号码3531,你跟他们说,是城北杂货店的老张让你来帮忙接货的,他们会明白什么意思。”
    “亮哥,谢了。”两个人谈完了正事以后,我看着张宗亮,很认真的道了个谢,我知道,张宗亮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其中也是带着一些利用的成分的,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本身就是在给他一个利用我的机会,所以心里很无所谓,最起码,他还愿意帮我。
    张宗亮闻言,拍了拍我的胳膊:“冷磊这个人不好对付,你自求多福吧。”
    “走了!”我对张宗亮点了点头,把枪往怀里一揣,沿着来时的山路,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片坟丘。
    等我再次回到来时的国道上,街上的路灯都已经灭了,我顺着城郊走了能有四十分钟,才遇见了一台黑出租,随后乘车回到了旅店,很快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我早早的起了床,检查了一下张宗亮给我的手枪,弹.夹里面的十五发子弹压的满满的,看着弹.夹里排布着黄澄澄的子弹,继续发呆了一会,随后简单洗漱,离开了旅店。
    出了门口,我先去理了个发,随后找了家小洗浴洗了澡,最后去商场买了一套新衣服,上衣、裤子、鞋、袜子,全都是黑色的。
    上午十点整,我拿着在法院办理好的手续,在火化场见到了葫芦哥的骨灰。
    存放骨灰的房间中,阴冷且压抑,一排排的铁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式样的骨灰盒,葫芦哥的盒子,是最廉价的那种,一个四四方方的深胡桃色杂木盒,没有任何装饰,只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孔曼丽三个字,简朴至极。
    那个曾经一米七几的糙汉,如今规整的装在了这个半尺见方的小盒子里,悄无声息。
    “哥,我来接你了……”我的手指在触碰到骨灰盒的那一瞬间,仿佛过了电一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我很难接受,那个几天前还跟我聊着天,吃着馒头稀饭的七尺男儿,就这么没了,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小盒子,我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售价不足四十元的木头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那个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率性洒脱的三葫芦。
    他说,要把我们彼此间最潇洒的一面,留在对方的记忆里,可我永远也忘不掉,我最后看的那一眼,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哥,别害怕,咱们回家了。”我看着眼前的盒子,脸上泪水横流,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随后用三尺白绸,将骨灰盒包裹后,悬在了自己胸前。
    根据葫芦哥临终前的意愿,在填写骨灰领取人那一栏中,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所以他的死,法院只通知了我一人,最后来接收骨灰的,也只有我一人。
    挺好的,人少了,身边的压抑气氛也少了许多,很平静,也很安静,正如许多年前,葫芦哥孑然一身,带着满心憧憬离开深山,渴望被人注意,却又无人理睬的样子。
    来于深山,归于天际,终其一生,葫芦哥至死,此生唯一的遗物,只有一个售价一元的一次性打火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又或许,他留下的,还有带给我们的回忆。
    ……
    下午两点,市区西郊,山顶。
    ‘当!当!’
    我抡着手里的锄头,不断的在覆盖着冻土的花岗岩上挖凿着,十几锄头抡下去,也只是挖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小坑。
    山顶的风极大,凛冽的山风吹在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宛若刀子在割肉一般,尤其是身上出汗以后,更是痛痒难忍,而我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机械般的抡着锄头。
    我抡着锄头,前后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手掌已经磨出数个水泡之后,终于刨开了冻土,在下面的岩层上,挖出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坑。
    “呼!”
    我扔下锄头,喘息了一会,随后缓慢的蹲下身子,将葫芦哥的骨灰盒放在了里面,点燃三支烟摆在了旁边,等烟散尽,我开始慢慢的培土:“葫芦哥,今天,我就把你埋在这了,这个地方叫做卧龙岗,站在这个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安壤城区,这个地方,是我在安壤,能找到风水最好的地方了,你先在这躺着,我去给你报仇,如果我这次下山,能活着回来,我就拎着冷磊的人头回来祭奠你,然后带你回老家,如果我回不来……呵呵,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估计要比你还惨,最起码你还有个送终的人。”
    “呜嗷!”
    回应我的,只有山风呜咽。
    “我估计着,如果我死了,应该也会被埋在安壤,这样一来,咱们哥俩最起码还能在一个城市,但是可就苦了你了,毕竟你无亲无故的,以后应该连祭奠你,给你送钱花的人都没有了。”说话间,我已经用碎石和黄土将葫芦哥的骨灰盒掩盖,也没有立起坟包,就那么与地面齐平:“不过呢,你也不用太着急,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死了,杨涛和史一刚他们,一定会给我烧很多的钱,到时候,咱们俩有钱一起花,有我的,肯定就有你的,不过先说好昂,到时候你要是去嫖.娼,我他妈肯定不跟你去,一想到要嫖女鬼,我腿肚子都转筋,虽然咱们俩也变成鬼了,但我还是不敢去尝试,我怕干到一半,她会变身吓唬我。”
    我蹲在平整的地面前,宛若精神病一般,自嗨般的跟葫芦哥聊着天,说了几句,情绪又忽然落寞:“对了,如果你在下面,真的遇见了二黑的话,无论如何都得让他给我拖个梦,你一定让他告诉我,他在哪躺着呢,我好去把他挖出来,带他回家……呸!不对不对!你让他给我托梦没有用,因为老子也他妈快死了,你还是让他给东哥托梦吧……不行,东哥也不行,如果东哥梦见他,心里肯定堵得慌,你让他告诉史一刚吧,史一刚心大,对,就告诉史一刚!”
    “也不知道,下面有没有酒,不过我还是希望有,这样的话,等我下去,咱们俩还能一起喝点,叫上大斌、子谦、晋鹏,还有阿振和阿虎他们,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如果你见到阿振的话,替我转告他,他的家里人都好。”
    “还有阿虎,你也替我告诉他,对不起!”
    “算了,你什么都别说了,等我下去,我亲自跟他们讲吧!”
    “……!”
    ……
    十几分钟后,三葫芦那个连坟包都没有的墓前,三支点燃的香烟竖着立在地面上,被风一吹,火光明亮。
    山道上,我怀揣着上了膛的手枪,向着索强给我的地址,大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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