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亭,你说……你说我们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
    师弟周亦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墓道坍塌,十几个人都被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我和师弟比较幸运,在一阵地动山摇中被滚落的石块和沙土逼到了东耳室的一隅。虽暂时动弹不得,却并无大碍,只在手臂上有几处轻微擦伤。
    只是,我们无从知晓外界的情况,甚至不清楚队里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声嘶力竭的呼救声被墙壁软绵绵地弹了回来。几次过后,我们便不再白费力气。
    “不会,你先别想这些。”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答他。
    “师兄你都不会害怕的吗?都这个时候了……也是,每次老袁让你做报告,或者找你谈话,或者push你你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就没见你紧张过……”
    师弟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候话实在是太多,精神压力越大,嘴就越停不下来。
    从前袁老常在组会上说,要是周亦鸣每年瞎叨叨的话的十分之一能转换成论文的字数,早就不知道发多少篇C刊了。
    我叹了口气:“亦鸣,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焦虑只会让结果更糟。更何况,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但我们需要养精蓄锐,坚持到那个时候。”
    这次,他总算有些听进去了。
    但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怕。但凡是不能全然超脱物外的人,又怎么会不畏惧死亡呢?可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几乎完全密闭的地方,氧气补给量不足,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含氧量会越来越低。而紧张的情绪只会进一步加快氧气的消耗,有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总得有一个人去稳定局面。
    周亦鸣沉默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把手铲放回工具包,总算暂时放弃了“挖出一条通道”这个荒诞的想法,转而又掏出手机看了看,依旧没有信号。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问我:“师兄,你的手机怎么样了?也没信号吗?”
    我苦笑着给他看了看贯穿屏幕的裂纹。
    周亦鸣颓然低头:“师兄你说,就算一直不转行,我们这辈子又能有几次机会来清理这种级别的大墓?没想到第一次就……这还没几天,就出了这种事。这个墓里竟然还找不到墓志,八成是从前被盗墓贼给顺走了,定代结果也没出来…….我们要是真折在这儿,也算是鸠占无名巢了吧?不过,墓主人估计挺有钱的,墙上刻了这么多麒麟……“
    “不都是麒麟。“我补充道,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啊?“
    我伸手指了指:“这几个是辟邪,那边的是天禄,最中间的一只才是麒麟。”
    “卧槽,真的假的?”
    “嗯,虽然尚存有一定争议,但学界主流观点认为两只角的是天禄,没有角的是辟邪,只有独角的才是麒麟。”
    周亦鸣也叹了口气:“方继亭,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怎么说呢……”
    他欲言又止,而我也在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始哼一首听不出调的小曲,一遍又一遍,荒腔走板到近乎滑稽的程度,却让人笑不出声来。
    我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他短暂停下,回答我说:“《宁月》。”
    “很好听的名字。”我轻声评论道。
    “那你想不想听更正常的版本?我用手机放给你听,反正没有信号,再多电量又有什么用。”
    我点点头,他就从手机中调出一个视频给我看。视频的背景是学校礼堂。坐在中间的姑娘沉醉地演奏着二胡,曲调听起来和周亦鸣刚才哼的有些相像,又仿佛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是你的女朋友吧?”从前周亦鸣提过不只一次,他第一次见到他现在的女朋友是在校民乐社的演奏会上。
    “嗯。”他低下头去,声音飘忽不定,“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她吵了一架,可走得匆忙,再加上这些天很忙没太多时间处理感情的事,现在还在冷战中。我本打算这次结束就回去好好和她赔礼道歉,向她求婚的。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了。“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我轻拍他的肩膀。
    “但愿吧……对了师兄,假如我们今天真的……你最大的遗憾,或者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许多从前的事在我眼前飘过,可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它们像浮云一样捉摸不定,我也不打算伸手去抓。
    耳边,周亦鸣还在絮叨着:“算了,你根本就不是个冲动的人,又这么想得开,估计根本不会让自己后悔吧?“
    其实是有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可在此情此景之下,我也忍不住产生了“如果当初……“这样的念头,并且益发不可收拾。
    在某个不可追的夏天,从开始到结束,我都没有对她亲口承认过我有多喜欢她。
    是我让她抱着稀薄而寂寥的爱意度过了一整个漫长的夏天。她所有的自卑、难过、犹疑与不安我都感同身受。
    最一开始时,是因为不甘和失望。可是到了后来,我已释然,却再也不敢说了。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已经明白,尽管她一直试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假如我让她知道了,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同我共赴深渊。
    大抵对于一对平凡的爱人而言,凡事总是能分出对错,也总有一条对的路可走。
    可于我们而言,是分不出来的。如果一定要分辨清楚,也只能两面都是错,就好比黑暗的底色之中无论如何都渲染不出一道彩虹,一个白昼。
    可事到如今,我却还是后悔了。
    假如我当初告诉她……我应该告诉她的。
    九分是因为她值得,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纯粹而炽热的爱。
    至于剩下一分……我隔着胸腔摸了摸自己跃动的心脏,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卑劣。
    最后一分,是不可为人道,也不可对己言明的私欲。
    ==
    哥哥上一章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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