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仿佛忘记了自己一直忘不掉的那一幕幕。
    “有人用了北齐国的秘制蛊毒,噬魂散。噬魂散最大的药性就是能够配合着噬魂香控制人的思想,使虚无化为恐惧的产物。”
    “虚无化为恐惧的产物?什么意思?”
    “就是一种能够让人产生唐门觉的蛊,而那唐门觉也是依附着自己的思想而变化,比较复杂。反正这你不需要懂的太多,你只要清楚,你是人便好。”他说完浅浅一笑,笑的静谧、安详且清默。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北齐人也是这噬魂散的主人,却没想到它害了太多的人,也害了你。”他依旧笑着,即使承认自己的罪过也还是笑的那么洁白无垢。
    “你是谁?”
    “宇文述,救了你命的人。”他轻声道,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一片波澜,是那样的轻盈、随意。
    宇文述,他说她是人,是人……不是妖啊!
    伽罗又怎知眼前这个不似凡人的素衣男子宇文述便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圣逍遥仙呢?而他为何会来这大梁无人知晓,可能他来便是为了救这女子,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啊……死了,该有多可惜。
    活下来了,而眼前却是一片迷茫……伽罗嘴角微启,再扭头直视着那双一直盯着自己不曾离开的眼眸,裴矩再好,终究不是她的。
    夜深了,该回去了。在这湖心亭待了这么久,冷了、也累了……
    近日老天似有些悲天悯人,大雨不知已经持续了多少个夜晚,虽已是天明,却依然宛若暮夜。而帷幔下的可人儿正安然熟睡,好似一夜并未苏醒过。
    咚咚咚。
    “伽罗,起了么?伽罗……”门外传来裴矩那有些紧张的声音。
    伽罗惺眼朦胧,微微张开了些,缓慢的起身,“唔……”闷哼一声,伤口又一阵嘶痛。“出什么事了吗?”伽罗轻缓而模糊的声音透过帷帐刹那流去。
    “杨坚带着六扇门已至大梁脚下,他是来向我要人的,你担心的那一天果然是来了。”裴矩在门外静静的候着,事情慌乱,口气却是那般冷静,可额上那凌乱的皱纹却早已暴露了他现在的情绪。
    他也一直担心着这一天,杨坚这一国之君本是远在战界,却还是因为伽罗赶了回来,那么他来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他是来向他要伽罗的。而眼前的形势该如何,这隋境内,他是帝、他是民,这场战该怎么打?亦或是如何让自己输的少些?
    “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放过我么?一个尸体他也要夺走么?”伽罗声如清风、语如细铃,一句话轻抚过裴矩的耳际,语断、门开。裴矩眼前的伽罗仍是那件雪白的霓裙,犹如不占一丝凡尘污垢的仙人。
    “那么,现在该如何?他若是知道你还活着……”
    “活着?谁活着?那个独孤伽罗?早在那日死在宫中了,你不是也把她亲手埋了么?”伽罗嘴角笑得淡漠。裴矩却是一怔,这是伽罗说的话么?为何这般陌生?她虽在笑,却始终无法掩盖掉眼中的那抹南陈,那抹哀伤。
    这些日子伽罗未离去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为了等杨坚来,然后再亲手解决掉这一切。
    孤山之上一个土丘前毅然立着一青一蓝两个身影,似落寞似惆怅……
    “伽罗,我来了。”蓝色身影蓦地跪在了土丘前,而土丘前只是一块木板,上面仅用刀刃刻了三个字:希之墓。是那样的简陋、朴素。就连墓前的三个字都分不清那土丘里埋得到底是谁。
    仅是这样的土土掩埋了么?没有一丝奢侈,朴素的甚至都不像是一个墓。伽罗,你想要的就只是这些么?走的就像从没有来过一般。干干脆脆、无渍无垢。
    大雨已逝、小雨未断,杨坚两鬓的湿发从脸颊直贴到颈脖处,他长发如墨、细如藕丝,朦胧中狂风也在不断的勾勒着他那俊美的脸庞,是那样的悲伤。在这土丘前似乎天地都已消失,即使千言万语却也无声无味。
    “你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这么突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你怎的可以这般残忍?”杨坚跪在墓前,沉重悲痛。呜咽着,泪便落下,瞬间便被土地掩埋,雨已淋便全身,是那样的冷。
    “你怪伽罗残忍?”
    杨坚猛的一抬头,似乎才知身旁有人,看着那同样无神的裴矩他却无力反驳。
    “今天这种局面到底是谁导致的?伽罗随你进宫,你身为一国之君却让她死的那般凄惨,你现在居然还怪伽罗,你怎的有这个资格?”裴矩仿佛全然不知君民之别一般,只是直白讲道。伽罗若是真死了,他还会任这人在他面前吗?他会把他粉身碎骨。即使这人碰不得、杀不得。
    “所以,朕今天要来带伽罗走,朕会给她风光大葬,以朕的皇后身份安葬。朕会让她……”杨坚的话还未说完,裴矩便一拳打了过去,杨坚身子没站稳,整个倒在了地上,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听到杨坚再次以“朕”自称,裴矩更是怒火中烧,就是他这个身份害的伽罗变成今日这般,他竟还敢说?
    “都死了要这些还有什么用?伽罗会死全都是因为你,她是在你的领地你的皇宫死的。你配得到伽罗么?你认识伽罗这么久,你到底了不了解她,她若是在乎富贵权势,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裴矩说完,怒火中起,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杨坚的衣领又是一拳过去。
    “这是我想要的吗?我怎么舍得伽罗离我而去。”杨坚终是忍不住一阵怒吼,一拳打了回去。
    两人就在那雨中、那泥中、那痛中打在了一起。一青一蓝被灰色的泥土慢慢吞噬,直到分不清谁是谁,雨一直在下,淋入两人的心里。杨坚胸口跳动的东西早已死去,而裴矩则是恨他夺走了以前的伽罗,因为一切已经回不到以前了。
    “别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尖细嘶哑的女声响起。
    “公主?”杨坚闻声回首,一眼便看见了万安公主,而裴矩却又一拳打了过去,杨坚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便不再起来,只是一直喘着气,就连回手都懒得回了。
    万安公主看着自己的皇兄被裴矩打倒在水泥中猛的扑了过去。“皇兄……”万安公主大喊,也像适应了泥泞般什么也不顾跪倒在了杨坚的面前,扶起他的头,抱住了他的脖子,“皇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公主……”杨坚流着泪轻抚着万安公主柔软的长发,“都了呢。”
    “皇兄,公主求你了,你回去吧。”万安公主哭喊着,身上的红色罗裙却有些血的血滴子魅,是那样的刺眼。
    “公主,你别担心,皇兄一定把你皇后娘娘接回宫去,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儿淋雨。”杨坚看着万安公主无力的笑着,笑的苦涩、惨烈。
    “其实皇后娘娘……”
    “公主!”裴矩一把拉开万安公主挡住了她接下来要说下去的什么。
    雨渐渐的停了,似牵动着什么、似惋惜着什么。杨坚在泥地中躺了好一会后,突然翻身爬起,扑到了墓前,伸手开始翻刨那个小小而孤独的土丘。“伽罗,别怕,很快我就带你离开,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的。我知道,里面很黑的,我带你走。”
    “你干什么?”裴矩怒吼,冲去扯住杨坚的双手,杨坚眼前神情混乱,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反过去一掌朝着裴矩击去,裴矩一怔,迅速躲开身去。看来,杨坚这次是来真的了。
    只是那一掌,两人便真正的打的起来,杨坚精神有些恍惚,发丝凌乱狼狈且颓废,而这一幕他曾经从未想过。“阻止朕带走伽罗的人,都得死。”
    “伽罗归于尘土是拜你所赐,你今天竟还想毁了伽罗的墓。杨坚,你怎的这般狠,你可知伽罗死都是想离开那个皇宫,难道她死了你还要锁住她的魂吗?”
    杨坚的每一招都能致人死命,仿佛疯了、仿佛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万安公主早已看不下去,哭的像是世界末日,说的话却完全入不了两人的耳,只是雨雾中潜存着她那颤抖而混乱的吼叫:“住手……别打了……”
    远处,一道雪白的身影早已泣不成声,她看着这一幕,看着这被她痛伤的一代明君,第一次的初遇又浮现在了眼前,而最后一次别离却是那样的冷漠。杨坚,他没有哪对不起她,是她错的太多,是她欠的债太重,而今生早已无法补偿。
    伽罗身后那墨色的身影有些无措,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些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做的只有安慰这眼前的女子,仅此而已。
    姚焰当下却没有心疼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知道此刻最需要安慰的是伽罗。
    他只是轻抚了一下伽罗的背,伽罗便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了姚焰的怀抱,就像抱着自己的父亲一样,那么的温暖、那般的安全。那样的心安。“姚伯伯……”
    “孩子,别哭了,这些事情不怨你,这只是一个过程,一个生存在这个世间必定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姚焰就像是哄着自己的女儿一般哄着伽罗。
    这种感觉究竟多久没有感受到了,伽罗早已忘记,也许她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个刀光剑影的古代生活。
    雨已落、梦已醒、地已干。
    不知不觉杨坚早已在墓前跪了三天三天,不吃不喝,仅是靠着那内功支撑着。六扇门四人也在墓前跪着,一是同样祭奠着曾经的故人,二是君王之前他们怎能逾越起身。
    苏威哪知那日冲动离开后,竟是一场诀别。六扇门四人对伽罗应该都是有感觉的吧,只是感觉而已,不知是不是喜欢,也谈不上爱。但是为什么跪在这座墓前,心口却被压抑着喘不过气呢?而伽罗对他们只是个过客,一瞬即逝的过客。
    “三天了,他还没走么?”伽罗坐在榻前单手托着下巴,神情平淡。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悠悠晃晃似还没有睡醒一般。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伽罗只是轻瞄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他来了,墓看到了,知道人也死了,可为什么就是跪着不肯离开呢?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仅仅就是因为不舍和愧疚么?
    伽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台前,动作缓慢的倒了些水进了砚台,然后磨了些墨,抽出一张纸,单手执笔不习惯的写了起来,一直去了大半盏茶的时间才短短的写了三张纸,纸不大,字却大得很,因为毛笔不好写伽罗写不出那清秀的字体,但是字迹却整洁大方工工整整。
    写完后,伽罗便重新坐回榻上,闭目凝神。
    “何时给他?”裴矩终是问了一句。
    “等墨迹干了,找张已旧的信封就可以给他了,让公主给他,就说是我死前写给他的。”伽罗眼未睁,只是随便的说着,口气就像是别人的事情一般。
    “他会离开么?”
    “会的。”伽罗答道,随后睁眼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信道:“一定会的。”
    傍晚,万安公主单身一人带着信去了那座孤山。
    她从小就知道他的皇兄很倔强、凡事都不肯认输,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他竟坚硬到了这种程度。
    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的跪在土丘前,浑身上下满是泥泞,现在看来早已与乞丐无异。他本是那宫殿上万人之主,今日却自己将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那已不是她认识的皇兄了,现在的杨坚,是那般的陌生。
    万安公主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去,眼泪一滴一滴接着一滴缓缓的往下落滋润着这刚被雨水清洗过的土地。“皇兄。”她轻呼,声音颤抖轻柔。
    杨坚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她一定又是来劝他的,他只想在这跪着,在这儿陪着伽罗,在这儿赎罪。
    “你这样做就对的起皇后娘娘了么?皇后娘娘根本就不想待在宫里,你就算是把她带回去了又如何?”万安公主见杨坚无动于衷,不由的有些气愤,大声吼了起来。
    杨坚只是一颤,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继续跪着却也不语。
    “你是一国之君,还有国还有民等着你,你怎么可能就一直待在这里而把国家大事丢在脑后不顾不问?”万安公主双拳紧握,她忍不了了,她讨厌这样的皇兄,讨厌这个沉默不爱说话不爱笑,颓废狼狈的皇兄。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他都无一言一语,“你不说话,这三天来我跟你说了多少,你还是不说话。既然这样的话,皇后娘娘的这封信我也不便给你了,因为她也讨厌这样的你,给你看了也只是白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而已。”万安公主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信封已经被揉捏的不成样子,好像随手一撕便会粉碎。
    “伽罗的信?”杨坚听完猛的站了起来,却仓促倒下,一脸栽进了土里,万安公主吓了一跳立马扑上前去扶起了杨坚,可还没来得及问他如何,手中的信便被他夺去。
    杨坚双手颤抖着撕开了封头,抽出里面的三张纸。仔细的看了起来,看了很久,一遍又一遍,泪水一滴滴的浸湿了那三张泛黄的信纸。伽罗并不恨他,她说她希望他好好活着,她还说她想要以前的那个欢哥哥,那个爱笑爱与她拌嘴的欢哥哥。
    她还说她爱自由,她不喜欢皇宫,那里让她喘不过气,她就算死了不要太奢侈的葬礼,她只想要一个人一座孤山一个小土丘,上面只写上“希之墓”三个字,简简单单的,至少那样是自由的,也是她的梦想,她死的并不恨,走的轻轻松松,因为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杨坚呢喃自语,看着这工整且大方的字迹,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子写的,她那么有才气,诗词做的那般好,歌声琴音舞蹈都是那般非同凡响,可这字却有些差强人意,是么,原来她真的只想离开这个皇宫啊!
    现在她便自由了么,便幸福了么?看着,杨坚竟含着泪笑了,仰首看着天空,那被落日渲染的昏黄的天边此时却让他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心还是痛着,却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狼狈了。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么?”杨坚喃喃自语,随后便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来,看着天边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该回宫了吧。”又看了眼土丘,浅笑释怀。以前是他太不懂伽罗,害了她害了自己。
    “公主,你可与皇兄一同回宫?”下山前,杨坚问万安公主,其实他早已知道答案,只是想要亲耳听到万安公主回答而已。
    万安公主笑着摇摇头,“皇兄,你知道公主的,公主也是不容易出来,怎的还能会回得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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