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旨的太监透露,宇文毓已是弥留状态,要立遗诏了。独孤明敬心里慌乱,紧紧握住伽罗的手:“伽罗,你愿不愿跟姐姐一起冒这次险?”伽罗用力地点点头。
    在御榻旁边的,除了独孤明敬、独孤伽罗外,还有大司马独孤信和八柱国。大司马宇文护问:“王爷和皇子们都已经到场,皇上准备将皇位传给拿位皇子?”
    宇文毓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站在一旁人群中的宇文邕。宇文护心里有一丝窃喜,他又问:“皇上是准备传位给蒲州刺史宇文邕?”
    此刻宇文毓虽已奄奄一息,但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为了让他有说话的力气,宫人进了参茶,但才刚一喝过,非但声音没了,连点头摇头的气力也没有了。
    赵贵突然跪下:“皇上,自古以来父死子继,传位给兄弟最终只能引发同室操戈,祸及大周啊!”独孤明敬哭着:“皇上,你就不管我们的孩子了吗?”
    需要赶紧绕过这个话题,让宇文毓没有反悔的机会,独孤信和赵贵这些人没有翻盘的机会。宇文护说:“皇上,臣将辅政的人选一一说来,请您筛选首肯:尉迟迥……李穆……宇文护……司马消难…杨忠……越王宇文邕……”
    宇文护念了长长一列名单,宇文毓听了无有反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也无好恶形之于色。他是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还是对人世看破了,对身后的万事全不关心了?
    总之,他对身后四岁的大皇子托付给谁无有交代便撒手了。
    在场的人似乎愣在当场。
    赵贵说:“我刚才看到念到独孤信名字时,先帝似乎微笑了一下……”
    “是是是,我也看到了!”伽罗赞道。
    宇文护摇摇头:“我没看到?”
    赵贵对宇文护的话浑若无闻,又说:“皇上既然对其他人不笑,单对独孤大司马微笑,看来是属意国丈,要他出来辅政!”
    独孤明敬道:“这个自然,托孤于皇长子外公那是再稳妥不过了!事不宜迟,那你赶紧按先帝的意思起草遗诏!”
    “是!”赵贵偷觑了宇文护一眼,便草诏去了。
    独孤信只是默默站着,一言不发。
    诏成,以独孤信总知中外兵马事,京师诸卫并受指挥。
    独孤明敬签署后,请八柱国连署,但除去赵贵之外的其他上柱国拒绝连署。
    于是,只盖着独孤明敬的皇后大宝任命为独孤信为顾命大臣的遗诏便这样出笼了!
    独孤信受命辅政是昨日下午末时,这是独孤家最大的事,便让次子独孤善去唤长子独孤罗前来议事,但独孤罗拒绝拒绝前来,却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卫国公之爵位恐怕都保不住,爹难道还想干灭族的事?”
    在大喜的日子当头被长子淋了一瓢冷水。独孤信怏怏地入宫,下了三道指令:一、秘不发丧;二、戒严,内宫有进无出,外城无路引不许通行;三、升次子独孤善为司马上大夫,协助窦荣定卫戍京师。
    独孤信出宫回府路上碰到了元欣。元欣是他少时国子监受业的老同学,已知他受诏辅政,却无片言只语相贺,但道:
    “公无党援,有如立在洪水中的一道土墙,大危也!”
    老同学出语一片精诚,但与长子独孤罗的话完全一致。长子的夫人是文帝的女儿顺阳公主,他全然站在宇文氏一边成为自己的政敌,出语诅咒并不奇怪。
    而老同学元欣也这么说,不能不使独孤信震惊了。震惊的是:朋友与家人对独孤信当前的处境,看法完全一致,都认为非常危险。
    独孤信不得不三思他面临的危险。是的,潜在政敌们的势力太大,执政必有惊涛骇浪!是否待自己羽毛丰满之后再图进取?有道是退一步天宽地阔……
    这时,奉命前往笼络八柱国的独孤善回来了,独孤善回禀说,除了赵贵之外,没有一个将军愿意辅助父亲。
    与此同时,宇文护这边派宇文邕去十二将军家里的人也回来禀告:十二将军的意见差不多,大势他们也知道一点,只要宇文家的天下不落入独孤家手中,即蒙关照,舍命陪君子就是了。十二将军说愿受驱驰,万一大事不成,也不辞灭族!
    宇文护听了大受振奋,虽然他没有受诏书辅政,而且如果四岁的宇文阐即位,独孤明敬绝对不会让他辅政。但是十二将军这些新贵们手里有府兵,只要他们愿意支持他,宇文护就有翻盘的机会。
    宇文护当即言道:
    “速请十二将军来相见!”
    “是!”
    “且慢!这十二将军虽然只是下柱国,但你务必以上柱国之礼相待;否则,请不来。”
    “侄儿明白!”宇文邕坚定地说
    宇文护望宇文邕的去影,不觉叹了一声。
    当初宇文觉当朝的时候,一心想将宇文护拿了,自己好执掌大权。宇文护不得已帮着宇文毓把宇文觉拉下台。宇文毓上台之后玩起了鸟尽弓藏的那一套,将宇文护排挤出了朝堂,做了个徒有虚名的大司马。
    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之知道争风吃醋,兄弟几个一直为了些芝麻大的小事争个不休不止,幸好有这个侄儿,否则,连个臂助也没有了。宇文护想:或许他是个不错的皇位候选人!
    十二将军很快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寒暄了几句,即转入了正题,元赞问:
    “大司马有何忧愁,可让我等分忧?”
    “大忧愁!”宇文护道。
    而独孤信和两个女儿也在皇后的望贤宫开会。独孤信将眼前困境摆了出来:如今天下实为八个上柱国所控。宇文护控制太行山以东十个州,元欣控制太行以北的五个州;李虎控制了徐、兖等十一州十五镇;李弼控制了河东、山西九个州。这三家实际控制原北齐全部领土。
    此外,于谨控制北周的心腹之地、关中八个州;侯莫陈崇领郧、岳等九个州;宇文邕领西蜀十八个州。
    这些人多数想入宫辅政,也具有执政的威望与实力,只要有一个人发难,势必争相效尤。还有数不清的王爷更想出主朝政,尤其是宇文毓的五个皇弟,最为可虞!局势无疑是十分严重的,稍微风吹草动,便将失控。
    独孤伽罗边听边想,觉得独孤信所言全是现实,一点也不夸张,但情形还可能有更坏。她说:
    “爹爹所言乃是定数,是明摆的事实。但以下犯上,不免负反叛罪名。既是反叛,便违背国情民心,百姓乱怕了,所以平定叛乱不会太难。最可虑的是变数。弟承兄业,本朝有大量先例可循,北齐更有叔篡侄位前例。
    假如他们略作变通,不与杨公争辅政之位,而是直接扶身边的王爷当皇帝,既省力,又名正言顺。例如宇文护,他完全可以辅佐身边的宇文邕称帝。以宇文护的实力,以宇文邕的逆来顺受,只恐旋踵即恢复了宇文觉当政时宇文护一手遮天的天下,宇文邕此刻就在京城,简直是水到渠已成,不须五日,一个宇文护的时代恢复起来了。
    而李虎则可以扶起身边的代王宇文宪建立新国。最可虑的还是卫喇王宇文直,倘若他与于谨连兵,那么关陇与益州打成一片,便是吞掉了大周的半壁江山。
    独孤明敬听了大为不耐,禁不住涩然道:“爹,伽罗,你们怎地尽替他人设想?你到底是我的智囊,还是他们的顾问?”
    独孤明敬对独孤信和独孤伽罗的分析又愈听愈揪心,便抢白他们几句。
    独孤信尴尬地笑了笑,沉默了下来。
    宇文毓刚刚从他弟弟宇文觉的手里夺取天下的时候,当时生恐其他几个弟弟在京争权,将弟弟们遣送全国各地封邑去,所谓各就其国,那时宇文毓为自己这一着妙招得意了好几天,想不到如今看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儿子的脚……
    宇文毓就没有想到:这些王爷一旦有了地盘,再与拥兵十数州的大总管一结合,就会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是的,这就是变数,不能预料其中的千变万化就一定要吃亏了。
    “当时实不该遣五王就国,如今是花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京了!”独孤信叹道。
    伽罗说:“爹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也不用太悲观了,刚才说的实在是最危险的局面!先皇当年设计将五王分遣各地就国,也好得很,若非如此,如今就很难轮到爹执政了。眼前的事是他们要变,我们必须以变制变,找个理由将五个王爷调回京师,控制起来,不让他们回到藩国,到那时宇文护之辈若要起兵,便无王可以拥戴了,那就是叛乱,就是分裂,不得人心,很快就可以平息下去……”
    独孤信很兴奋道:“将五个王爷调回京师的想法很妙。眼前就有一个很大的理由:宇文毓新丧,请他们哭灵发丧,这理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不买账的,非得乖乖回京不可!”
    独孤明敬激动地说:“好!便是要他们回来奔丧,国丧,不敢不来……”明敬的声音突然小了,哑了,想了一阵又道:“不好,不能让他们知道先帝宾天的消息;倘若他们知道这一消息,说不定马上就有人自立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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