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恪,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层——划清界线,暂时断绝往来。
    秦慕白一直都认为,李恪这个皇子在许多方面要比自己更加的成熟和睿智。眼下,方是最好的明证。自己尚且是通过李勣的点拨方才醒悟,而李恪,可能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明说。现在借着李恪之事的契机挑明说开,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倒也让秦慕白免了一番周折。这样的话,的确是不方便面抵面的明说。留下书信简短言明,二人久时知己自然能够能照不宣,也不会生出别的不快与误解。
    离开刺史府后,秦慕白去了一趟郊野,那里还有一套他自己的“秘密私财”呢——“科研”所。
    上次太子走时,将作监左校署的涂有海涂署令,就在秦慕白的“帮助”之下托病留了下来,继续琢磨红衣大炮的范铸。一连数月,这位手艺精湛又诚恳务实的大匠之师,终于仅凭秦慕白的一纸图文,将这一尊前人从没有触及的大炮,范铸成功了!
    牛五指的三个老徒弟,也不辱使命,与涂有海一同合作钻研,对“五指神雷”进行加工改良,让它更加适合在大炮中使用了。现在,炸膛的机率已经降到了极低,大炮的准心也渐渐可以人行操控了。虽然还无法做到像现在的高级军炮那样指哪打哪,但误差率已经逐渐的缩小。
    形势喜人。
    秦慕白到了此处,四人一同出迎。众人先聊了一会儿大炮的工艺进展,也试发了两炮给秦慕白来看。
    成效果然不错。
    试射目标是两百步外的一片荒野滩涂上的几根连生杂树。第一炮打得偏离了七八步,经过调试的第二炮,则是将其成功轰毁了。
    “将军,这炮大约是成功的制成了。只是,操炮之人,恐怕还要经过多次的熟练与练习,方能成功的掌握施射之法。否则,容易误伤。”涂有海说道,“还有,此炮现在肯定无法大批量的进行范铸。因为,光是炮膛的打磨,就是一个极细的工夫。需得我这样的有经验匠人,日夜操持三四十日,方能办到。”
    “嗯,真是辛苦你了。”秦慕白点头微笑,说道,“现在,我与吴王都要离开襄阳赶赴京城了。但是,此前我与你的许诺,一样算数。你若愿意留在襄阳做个别部司马,我回朝之后马上活动,保准成全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与我们一同赴京。到时,也不难保举你做个京官儿。”
    “哦,将军与吴王……以后不回襄州了吗?”涂有海既惊讶又有些失望的道。
    “难说。”秦慕白说道,“或许回,或许不回。就算回,也须得等上一段日子。你如何想?”
    涂有海就琢磨开了。若是吴王与秦慕白一同在此,自己是由秦慕白一手“提拔”起来的,上头有人好做官,这当然是莫大的好事。但这二人都走了,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此“拼搏”,难说有何前途,还不如回到长安继续做我的左校署署令呢!
    “卑职,愿随将军一同赴京!”涂有海果断的说道。
    “好,那你准备一下,过两日就启程了。”秦慕白说完,又对三个老头说道,“三位老师傅,我曾许诺过要对你们养老送终。现在我要离开襄阳了,归期不定。你们就与我一同去长安吧!”
    三个老头儿很犹豫,商量了半晌,表示说人老归乡叶落归根,他们一把年纪了,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襄阳,更要留在此处,为生前无子的牛五指守孝。若要配制火药,他们三人的亲传徒弟已得真传,可为代劳。若说养老送终,给些钱财即可,不必大费周折。
    这些话但正合了秦慕白的心意。
    三个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徒儿叫了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自幼是个弃婴,由他们领养了来,视为亲子一般。
    “将军,他没名没姓,我们都叫他‘拾儿’,自幼就跟着咱们一起鼓捣火药,如今忚生得一团漆黑相貌丑陋,也和我们一般的耳背了。他只会弄火药也没有别的手艺,以后若是一直伴着我们,我们若死,他恐也失了生计。”三个老头儿说道,“他比我们年轻聪明,手艺也更好。人憨直,一日三餐但求不饿就行了。将军若不弃,就请收下他吧!”
    拾儿生得很壮实很憨厚,如他们所说的,一身漆黑相貌丑陋。听这三个老头儿一说,他跪倒在地就哇声大哭起来,死活不愿离开三个老头儿。
    三老劝慰了一阵,拾儿好歹止住了哭泣。
    秦慕白觉得,这个拾儿倒是本份厚道而且重情重义,又有一技之才,这样的人,正是最合格的属下。
    “拾儿,你若愿意,我就送你个名姓,就叫‘秦拾’如何?”秦慕白说道。
    三个老头儿顿时大喜:“拾儿,还不快谢过将军?将军收下你啦!你有名姓了!打以后,你就是将军的家仆了!”
    拾儿抹了一把眼泪,规规矩矩的拜倒下来:“秦拾给将军磕头!”
    “好,起来罢!”秦慕白微笑,“以后,你就是我秦慕白的书僮。除了我,没人会使唤你。”
    “秦拾给将军磕头!”他却只顾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暂且将涂有海与秦拾留在此处,秦慕白便回了襄阳县,与武媚娘作别。
    邓州兵乱,襄阳县的秩序在慢慢恢复中,秦仙阁尚未正式营业。武媚娘与一众女子仍旧躲在家中,当初留在这里的几名百骑,依旧在此戍卫保护。
    武媚娘大概也是听说了邓州的变故了,看到秦慕白进来时,她的娥眉就有些拧起,颇为担忧的说道:“慕白,你还好吧?”
    “这不是好好的么?”秦慕白微笑。
    “嗯……高阳公主呢?”
    “尚可。”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略带歉意的笑道,“媚娘,我可能要惹你生气了。”
    武媚娘坦然的笑了一笑:“缘何?”
    “我是来辞行的。”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脸色未变,只是轻轻翘了一下嘴角,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秦慕白异讶。
    “当然猜的。”武媚娘微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肯定要回长安面见君王,陈明一切了。还有,此前吴王也曾来过,说他先一行去了长安。当时我就在猜想,你肯定也会被唤去长安。”
    “抱歉,媚娘。”秦慕白笑道,“你刚来,还没好好陪伴你两日,我却要走。”
    “正事要紧,放心走吧。”武媚娘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海,岂有缠蜷于女人身旁的道理?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一句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等你便是。”
    秦慕白感激又欣慰的点了点头:“不与我一同去长安么?”
    “不了。”武媚娘说得很轻声,但很肯定,“襄阳此处一切伊始,大小的事情须得料理。你不是还给我数十万石粮草么?我好歹要将它换成真金白银,让咱们下半辈子生计无忧才行。”
    秦慕白脸色一窘,酸酸的道:“我怎么感觉,我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什么?”武媚娘大约是没听过这些词,但明白了秦慕白话中之意,噗哧一笑道,“别想歪啦!我这叫大河有水小河满。若非是你得力能干,我蔫能有今日?琐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女人来打理吧,你放心大胆的办你的大事、正事去!”
    “嗯。”秦慕白点头微笑,“三日后,启行。”
    武媚娘也微笑,笑中却有一丝不舍,几分遗憾,却是笑得坦然:“去吧,陪高阳。现在,她比我更需要你。”
    一时,秦慕白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握住了武媚娘的手,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主母胸怀,大家风范!”
    “嘻嘻!”武媚娘被逗笑了,“你呀,也就这种时候嘴儿最甜。我虽是一百万个不乐意,又如何拗得过你的甜言蜜语?好啦,一路风尘朴朴,快浴个香汤然后坐下来我与小酌一杯,休憩片刻再走吧?”
    秦慕白笑道:“若有媚娘相伴,休憩到明日,倒也无妨。”
    “异想天空……登徒子!”
    傍晚时分,酒至微薰的秦慕白,骑着马儿,带着涂有海、秦拾等人,在庞飞与殷扬的一路相送之下,离开了襄阳。
    身上还残留着武媚娘身上的淡淡体香,唇齿间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柔与芳醇。秦慕白回头遥望熟悉的襄阳城,呼吸着河港间熟悉的带着水草腥味的空气,他自语道:何日,故地重游?
    别了,襄阳。
    第280章 破茧成蝶
    几日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同李勣的大军一起启程,赶赴长安。
    军律森严男女有别,在定案之前高阳公主还顶着一个“朝廷钦犯”的罪名,因此,李勣只好公事公办,将她“请”在中军,专用了几名侍婢服侍,派了一些军士护卫。
    刚出邓州境内,高阳公主就害了一场大病,终日昏昏沉沉气虚无力,脸色泛黄精神萎靡不振。醒的时候茶饭不香,睡了又大吵大叫的说梦话。
    军医名医方士都请来看了,疗效不大。最后他们说,高阳公主殿下这是心病,药石怕是无用,须用心药来医。
    人命关于,公主若再出何岔子,李勣可担待不起。此时他也只好坏了规矩,把秦慕白这颗“心药”给请了来,让他随行照顾高阳公主。
    眼见昔日活泼可爱又水灵灵的小美人儿,变成了一颗蔫去的黄花菜一般,秦慕白心里好不酸楚。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避讳闲语了,终日夜不解带在高阳公主的车驾行账中照顾。一应茶水全不用婢子经手,都由自己亲自来喂。通霄达旦的守候在她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开解于她。
    几日以后,高阳公主果然康复。虽是心情仍然抑郁不乐,但明显病情已有明显好转。
    秦慕白知道,高阳这次真是心内交悴,伤至肺腑了。早在数月之前仍在襄州时,她听闻李佑与阴弘智绑架秦慕白意欲谋反时,就已是痛苦万分,但一直强装坚强的忍着没有发作,还努力的想要挽回。然后,他们兄妹二人不远千里赶到长安,但在大明宫玄武门前被劫持,又返回千里回到邓州。再然后,她被软禁,绝食数日,又在向城城门下亲眼目睹李佑与阴弘智的惨烈之死……
    换作是一个身强体壮铁石心肠的大男人,恐怕也受不得这许多的劳累与折磨,何况弱质纤纤的高阳公主?
    “玲儿,回京之后,无论如何,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好好的陪你,直到你恢复到往日的模样。”秦慕白对高阳公主说道。
    高阳公主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浅浅的微笑:“对不起,慕白,终于还是让你担心,让你心疼了。”
    “傻。”秦慕白轻抚她的脸蛋,柔声道,“其实我知道,这许多日子以来,你一直在假装坚强,努力想要减轻我的负担和压力,想尽量帮我多承担一些东西。可是,我倒宁愿是我自己在承受,也好过看到你现在这样,知道么?男人么,生来就注定了要承受一些东西的,无可回避。不然,长这么宽的肩膀干嘛?”
    高阳公主双手环抱着秦慕白的腰,将头缩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好没用。真的。比起媚娘来,我真是一无是处。”
    秦慕白无奈的笑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本来就是。”高阳公主说道,“还记得我和媚娘有约定的事情吗?”
    “嗯,怎么了?”
    “其实我们的约定很简单。就是,如果我们二人最终都嫁给了你,在外我是主母,在内她是正妻。”高阳公主有些羞赧的笑了笑,说道,“还有就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要让你因为我们的事情而再生烦恼和麻烦。尽我们二人所能,多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秦慕白不禁笑了,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该同福同祸共进退。其实,一份快乐三人分享,就有了三份快乐;一分烦恼三人分摊,就只剩了三分之一。懂了么?”
    “经历此事后,我懂了。”高阳公主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到了邓州后,我曾一度感觉真的很绝望,很无助,日思夜想就盼着你能出现在我身边。当时我想,如果此时慕白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真的,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那样需要你。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我假装的坚强与能干全都破灭了。慕白,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不是。你很坚强,也很勇敢。”秦慕白说道,“谁都会有软弱和无力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每当这时候,我也会感觉我自己很没用。就像当时在向城城下,目睹齐王服毒的时候。当时,我也觉得我很无能。仿佛一切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做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事情,沿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去发展。”
    “很无奈,是么?”
    “是。”秦慕白点头,“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奈。”
    高阳公主的身子轻轻的颤了颤,将秦慕白抱得更紧了。
    “慕白,我突然有一种后怕。”
    “怕什么?”
    “如果当时,我心中惧怯了,放弃了,屈服了……今日,我是不是无法躺在你的怀中了?”高阳公主闭着眼睛,喃喃的道,“我好佩服我当时傻傻的单纯和倔强。换作是今日的我,恐怕在当时就会选择自报自弃了,说不定还会真答应了父皇嫁到吐蕃去……好可怕!”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暗道:看来这一次的事件,给高阳公主的心灵都留下了疮伤。她都变得有些缺乏自信,也缺乏安全感了。
    其实不光高阳公主,人,谁不是如此?
    在这尘世间打滚久了,见得多了,伤得多了,就渐渐变得冷漠、胆怯、圆滑与世故。失去了初生牛犊时的锐气与刚勇,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与思前想后。或者可以美其名曰,成熟与稳重。
    尤其是高阳公主这样的年龄,成长对于她来说就如同一次蜕变。蜕去一层旧皮,换上一件新装。
    每一次蜕变,都如同一场新生。
    而且每一次的蜕变,又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就是在这样的蜕变之中成长起来,性格与人生出现分野。
    只不过,高阳公主的蜕变,太过轰轰烈烈了一些。如此接二连三的剧变与惨象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或许,会让她的心灵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坚强与韧性,拥人同龄人无法比拟的成熟与理性,从而让她破茧成蝶。又或许,会将她彻底的击垮,从而走上自报自弃或是别样的极端。
    换句话说,现在这时候的高阳公主,其实很“危险”。要么破茧成蝶,要么,走向偏激。
    于是一路上,秦慕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唇花舌花的不停给她贯输各种开解情绪、释放心灵的理念。前世闲着没事的时候,秦慕白可是读了不少类似于《卡耐基》之类的励志书籍。虽说不必原搬照抄的拿来说给高阳公主听,但总算有了个理念依据,能够灵活变通的编出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来劝慰和开解高阳公主。
    就这样,千里路程,半月行程,秦慕白化身为“教书先生”,高阳公主成了唯一的学生,听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潜移默化的接受着秦慕白的“洗脑”。
    “相传有个人,总想知道传说中的天堂与地狱,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别。为什么人们总把地狱传说的那样可怕和痛苦,而天堂则是极乐净土。后来,神明将他的魂魄请了出来,带他到地狱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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