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的人都被惊到了,大家一起惶然的看着他,纷纷瞪大了眼睛。
    褚遂良倒是冷静,他慢慢合起了圣旨递到李恪面前,说道:“那吴王殿下,可愿接旨?”
    “微臣,接旨。”李恪双手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凝眸看着秦慕白,沉声道:“秦慕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末将在抗旨。”秦慕白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襄州军情,是以严令末将不可动兵。但是,末将可以请诸位到江面上去看看。敌伪军陈舟列兵耀武扬威,随时可能攻过江来。难道要我秦某人当缩头乌龟,带着二千多名热血男儿任人宰割么?抱歉,我做不到!”
    褚遂良重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如果敌伪军攻过江来,则是适时反击,属于保境安民的范筹,自然不会责怪将军。秦将军,你还是接旨吧!”
    “说不接,就不接。”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完,从胸甲兜里拿出一份军情奏报扔给褚遂良,说道,“褚中书请自己看看吧,敌伪军在邓州都干了些什么。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要我秦某人隔江看戏坐视敌伪军如此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我秦某人,也做不到!”
    褚遂良吃惊的打开军报看了几眼,吸了一口凉气惊道:“想不到,李佑竟如此行事!他好歹也是大唐的亲王,治下全是自己的子民,情何以堪?”
    “哼!”秦慕白冷笑,“他若懂得人伦情理,就不会干出今天的事情来了。他任用的所谓大将,全是一些江湖流氓市井无赖,这些人能干出什么好事?秦某满以为陛下会来一旨令文,命末将跨江击贼讨逆平叛,谁曾想是要末将做缩头乌龟!就算末将能冷着心寒着脸孰视无睹,末将麾下的将士们,也不会答应!那对岸的百姓,好多都是襄州百姓的亲人同胞。军府上下早已是战意爆棚群情激昂。再忍心下去,末将担心,军心哗变!”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将军说了这么多理由,无非只有一个目的——你要抗旨起兵,对么?”
    秦慕白轻轻咧了一下嘴角:“褚中书是聪明人,一下就猜对了。只是可惜,末将没有给您准备奖品。军情如火时不我待,末将没有时间和诸位在此作口舌之争了——告辞!”
    “慢!!”褚遂良大喝一声,走上前来几步站到李恪与秦慕白之间,说道,“吴王殿下,你好歹应该劝一劝秦将军。秦将军,你也应该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刺史与都尉,相互衔制,但并无从属关系。本王无权向秦将军发号施令。”李恪淡淡的说道,“而且……本王都已经打点行装赴往京城了,还怎么劝阻秦将军?”
    “你!……”褚遂良狠狠的碰了一个软钉子,随即苦笑,心中已是会意——这二人,分明是早已预谋好的。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就算他是御使钦差,但现在皇命都压秦慕白不住了,他褚遂良光有一张嘴,拿什么来阻止铁了心的秦慕白?
    “看来本官,是多说无益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秦将军,你好自为之。本官,会将一切如实奏报给皇帝陛下的。”
    “甚好。”秦慕白看着褚遂良点了一下头,又道,“两军即将交战,江河陆路皆是不通。吴王殿下要赴京,也须等上三五天才是,以免罹受兵祸。末将言尽如此,告辞!”
    说罢,秦慕白和来时一样,大步流云战袍飞扬的走了。
    “哎……”褚遂良看着秦慕白的背影,苦笑的摇了摇头。
    李恪拿着圣旨,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褚中书,何以苦笑叹气?”
    “没什么。”褚遂良笑而摇头,说道,“褚某只是在叹,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知时务了?”
    李恪也笑了:“先生何出此言?”
    褚遂良环视了一眼厅堂内的众官,笑而摇头:“罢了,不说啦!既然现在不便动身,不如就请吴王殿下安排一个好地方,我们索性一同登高而望,看秦慕白水战鏖兵如何?”
    “好啊!正合本王心意!”
    秦慕白方才走了刺史府没几步,对身边侍从下令道:“持我印信,快马而回下达军令——全军整肃,人马登船,准备战斗!”
    “诺!”小卒接了印信,一骑绝尘而去。
    “哼!……”秦慕白重重的闷哼了一声,暗道:压抑了多日的一口怨气,终于是时候发泄了!
    掳我玲儿,陷我于不义……阴弘智,你必须死!
    李佑,你也一定会为自己的薄情寡义和糊涂愚蠢,付出代价!
    秦慕白握紧了腰际那把“归义刀”的刀柄,心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既是杀伐,就该果断,我必须狠下心来!……玲儿,原谅我!
    回到军港时,接到军令的庞飞,早已喝令全军府上下二千四百号军兵,整齐登上十艘神鱼飞船。
    八百白浪水军,四百中军精锐越骑,一千团牌弓弩与步兵陌刀手,整肃待命。
    秦慕白的马刚到港口停住,全军二千多号人齐声唱诺——“请将军下令,跨江击贼!”
    其势磅礴,其威震天!
    “好!——”秦慕白大喝一声,威武雄发的走上旗舰甲兵,立于船头,拔出配刀来朝前一指——
    “传我号令,水军开拔,杀破敌军!”
    “呜——呜呜!”
    八只一人多长的金属长角,架在军士的肩头朝天吹响,声震百里。旗手打出了旗语,前军五艘水军战舰上鼓声喧天旗语飞扬,庞大雄壮的神鱼飞船劈波斩浪朝前挺进,将汉江之水激起千层怒涛!
    八鬼渡的渡头了望灯塔上,李恪与褚遂良并肩瞭望。虽是隔了数里之远,也被震荡苍穹的鼓角之声震得耳鼓心跳。
    “先声夺人,区区两千兵马即有如此兵威,真壮哉!”褚遂良不禁叹道,“看那舰船行进有度纵横得法,军威隆重士气高昂,秦慕白,果然是良将之才啊!”
    “怎么都这么说?”李恪撇了撇嘴,作嫉妒状的说道,“连军中老宿江夏王也是这么说的。秦慕白,一个从未带兵打仗的小子,有何能耐?”
    “哈哈!”褚遂良大笑,“昔日江东周郎,不正是弱冠挂帅,他难道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带兵了?”
    “就他,能和周瑜相提并论?”李恪讥笑道,“最起码,人家周瑜有小乔,他就没有!”
    “吴王真会说笑。”褚遂良笑道,“秦将军,这不正是冲冠一怒,去救他的小乔了么?”
    “还真是,还真是。”李恪煞有介事的点头,骂咧咧道,“这小子,色迷心窍。拼着违抗了圣旨,也要图逞匹夫之勇,前去英雄救美。”
    褚遂良当然知道李恪是在故意装腔作势,于是摇头苦笑的长叹道:“这汉江之水,可真深哪!”
    “那本王就不知道了。”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不会游泳,从未下过水。”
    “看——打起来了!”褚遂良抬手一指,二人聚精会神朝前看去。
    此时,五艘神鱼飞船呈箭头状,已然冲到了对岸的敌伪军水寨附近。梁猛彪早已开始做好防备,配舰船拉水寨竖箭塔,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新野水军军港前,被他建起了一座延绵三五里长的水寨,立有箭塔十余座。栅门拉起,里面冲出十余艘大小战舰,擂鼓呐喊而出,一古脑儿的对着神鱼飞船放箭。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面对城墙坦克一般的神鱼飞船,就如同是挠痒痒。这些所谓的敌伪“水军”,其中厉害的也就是一些会游泳的闲汉,空有一把蠢力气,哪能射好箭?好多箭支都还没有飞到神鱼飞船的甲板上,就蔫蔫的落了下来。
    当先旗舰上的庞飞咧嘴冷笑,将手中的令旗一挥:“全军听令——施放火箭!”
    数百名白浪水军,整齐的架起强弓硬弩,斜上四十五度朝天放起火箭。
    顿时,火星箭头如疾雨狂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黑夜之中半天际里猛然绽开了一朵烟花,将敌军战舰完全笼罩于其中!
    “啊!!——”原本,敌伪军看到这样庞大的战舰就早已心里犯怵了,若非是怕被梁猛彪砍了脑袋,没几个人真敢冲出水寨来迎战。如今这铺天盖的火矢降临而来,哪里还有恋战之心。第一轮火矢刚刚落下,惨叫声一片四起,好多中箭之中就或死或伤就掉进了水里,剩下一些人害怕的拼命往回划橹,还有一些胆小的,吓得哭爹喊娘就往水里跳。
    这时,神鱼飞船的壁舱突然洞开,里面探出无数一两丈长的戈予对着水里就一阵乱戳乱刺,落水的敌伪军惨叫连连,在水中泛起一团团浓血水花,葬身江底。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大炮打蚊子了。”秦慕白在旗舰上看到此景,冷笑。
    这时,庞飞立在船头再将手中的令旗一挥:“撞进敌寨,破其阵,灭其军!”
    “诺——”
    船舱腹中的无数民夫苦力,拼命的踩踏起船踏板。五艘先锋神鱼飞船一并加速,坚硬的船头正对着梁猛彪建起的所谓“水寨”,凶猛的撞击而来!
    出击的十余艘敌舰吓得肝胆碎裂,拼命的划桨摇橹也躲不掉神鱼飞船的撞击。
    “啊!!——”惨叫四起!
    “卡嚓——嚓!”
    敌军战舰与水寨栅栏,如同纸糊的模型,在神鱼飞船这个巨型水面保垒的撞击之下,瞬间溃灭,如摧枯拉朽!
    站在江岸上指挥作战匠梁猛彪,顿时一脸煞白冷汗俱下,手中的令旗都差点掉到地上。
    “马、马!牵马来!”他惊声大叫。
    侍从小卒急忙牵来马匹,他慌急的翻身而上拍马就走,大吼道:“快撤!!”
    带着一群幸存的喽啰,梁猛彪亡命而逃。此时,他万幸自己没有登船或是进入水寨。否则,现在尸体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捞!
    “那么结实的水杉木和铁铆钉、牛皮绳结成的水寨,居然像布纸一样的被撕裂撞碎!秦慕白的水军,太恐怖了!在水上没有胜算,没法打!”梁猛彪咬着牙恨恨的道,“等到了岸上,再收拾你!”
    秦慕白举目而眺,清楚的看到江堤上有一群敌伪军丢盔弃甲的亡命而逃。他冷笑一声,暗道:乌合之众,一盘散沙!这样的垃圾,不配当我的对手!
    此时,八鬼渡了望塔上的李恪与褚遂良,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太悬殊了!”
    李恪冷笑道:“李佑的手下,没人真正会带兵打仗,他只会结交一些歪门邪道的角色。梁猛彪这个江湖匪子,哪会是秦慕白的对手?其实,若是换作一两年前,襄州水军也就差不多和对面的一样。两方人马战起来,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
    “所以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褚遂良点头微笑道,“看到了,秦慕白还只派出了一个副手,领着区区五艘战舰就大获全胜,敌军望风逃遁。他自己都还没出手。刚刚那五艘战舰,战术之熟练战力之强悍,实在堪称水军之典范。褚某虽然从未带过兵,但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却不少。水战,比陆战难。究其原因,就是人到了水上,不如在岸上灵便。船支要驾驭,风向要掌握,还要考虑到水流的速度与军士对水的天生恐惧。若非是平常操练得法训练有素,再厉害的军队到了水上,可能也会不堪一击的。水战溃败起来,也会比陆战更加的惨烈。就好比刚才。”
    “打仗,真是一门大学问。”李恪啧啧的道,“平常我只注意了秦慕白的为人处事与生活细节,还真没在意过他军事方面的事情。没想到来了襄州不到一年,他居然干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很出色。”褚遂良言简意赅的说道,“在各方面。”
    “好像是……”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
    此时,新野军港里的敌伪水军,或死或逃已经溃不成军。新拉起的水寨里,熊熊烈火烧起了数丈之高,瞬时变作一片废墟。什么军寨、战舰,都在火神的怒威之下,化作了灰飞烟灭。
    庞飞再度下令:“绑搏俘获,靠岸下船。搭建码头,为后军开道!”
    八百水军几乎是零伤亡,大获全胜。在新野军港的旁侧依次登陆,众军士追剿落水与沿江逃遁的俘虏,用军锹等工具开始迅速开挖适于大军舰靠岸的码头。搭起舢板拉起水桩,竖张旗帜布阵防守。
    一切井然有序,数百兵卒各就各位,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秦慕白双手撑在船舷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臭小子,干得不错。这几个月,没白忙活。”
    这时信哨兵划梭子船前来汇报:“报秦将军,庞将军已然肃清敌伪水寨,正在抢修码头严备江岸。请秦将军下令!”
    “命庞飞多架弓弩以防敌军趁机来犯。火头军带足粮米炊具先行登岸,为大军埋锅造饭。两个时辰后,全军登岸。饱食饱饮歇息一个时辰,不建营寨水军驻扎于战船之中,陆军轻装急袭,攻取向城!”
    “是——”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寻思道:新野军港失守,梁猛彪肯定回报消息给李佑了。李佑手下的伪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本不足虑。纵然是有三万之众,我这两千人马也并不怵他。怕只怕他拿玲儿来做什么文章……哎,玲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此时,普天之下最苦的,该就是她了!
    第274章 李恪的义气
    不久后,襄州军府主力人马已经悉数登岸,只留了两艘船和部分兵卒在襄阳南岸,巡哨警戒与以备接应。
    火头军的动作很快,埋锅造饭顷刻完成,三军上下都吃了个大饱,准备接下来大干一场。方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这支“新军”的士气。水军立了功,众步骑军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愿落后。
    秦慕白与庞飞等人在一艘军船的船舱里,研究邓州向城一带的军事沙盘。沙盘这东西,百骑的人都会做。派出去打探军情的百骑探子,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回来了制作沙盘。山川河流城池村庄,巨细无遗都体现在了沙盘上。
    “看来此处是通往向城的必经之路。但是山右有林,前方还有一处浅滩小溪,虽然临时搭桥可以过不会阻碍我军行军。但是,此处地界凶险,是兵书上常说的‘伏兵之地’。”秦慕白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地界,似讲说似教导庞飞,耐心的说道,“倘若敌军懂得用计设伏,在此溪上游截断河流贮足水源,又在狭窄的道路两旁设下伏兵准备火种,以备火攻。那么,我军势必全军覆没。”
    “是啊!大军都是衔头而进,调头极难。在这样中间低两边高的狭窄道路上,如果遇到弓矢与火攻,那我们根本无法退逃,只能往溪河边跑。”庞飞说道,“到时,敌军再掘开溪河放水下淹,那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举一反三,聪明。”秦慕白点头赞许。
    庞飞说道:“既然此地是我军必经之路,敌军又很有可能设伏,那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要翻山越岭的避开此路吗?那样的话急袭可就失去意义了。等我们到达向州,至少要多花上三四天的时间。”
    “不用,我自有办法。”秦慕白神秘一笑,正待开说,突然听到船舱外有军士大声喊道:“警戒来船!弓弩手准备!”
    众人一惊:怪了,难道敌人在水路上还有兵力?
    正待派人出去查看问讯,外人的已经有人喝斥起来:“一惊一乍的吼什么!你瞎了!那是咱们自己的神鱼飞船!”
    秦慕白努了一下嘴:“庞飞,看看去。那船不是留在南岸接应警戒么,怎么擅自驶过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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