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又放?”秦慕白迷惑不解的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啊!襄州闹水鬼闹了这么多年,哪个刺史来了也剿不干净。但又不能不剿。抓不到水鬼就随便抓些人进牢房来喽,要是能屈打成招最好不过;要是不能,那就当抓错了放人也没事。反正上面的官儿查下来,他们也干了事情没白吃闲饭不是?”那囚犯有些忿忿然的低声咒骂,“狗官们早就习惯了这样干了!谁倒霉谁被当成水鬼抓进来。我们这些本地人都清楚,进来了死活不招,好歹能活着出去;要是吃刑不过屈打成招,那就真要得着秋后挨一刀了。年轻人,我看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千万别受不住刑招了——好,我就说这么多,一会儿给我弄一只肥鸡一壶好酒进来!”
    “这个好说。”秦慕白顿了一顿,又问道,“关在最里间的那个女子,就是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她呀,大名鼎鼎,据说是真水鬼!”那囚犯还有点紧张了,压低声音带些恐惧的说道,“听牢子们骂咧时说,这个女子在江上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整条江都要被染红了。要不是州府衙门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抓住。哎哟,那抓进来的时候可算是瘆人了,头上蒙个黑布袋子,五花大绑浑身流血,三五个汉子逮着她,还费九牛二虎之力。据说这个女水鬼有通天的本事,跟杀鸡似的利索!牢子们都管她叫女魔头、黑夜叉!”
    秦慕白听得心里有些发堵——陈妍是西河槽水鬼,不会吧?!
    “如此要案的重犯,怎么还没有移交到长安刑部定刑问斩呢?”秦慕白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当官儿的!”那囚犯说道,“兴许是因为,新任的州府刺史还没上任吧……好,你别问我这么多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记得啊,一只能鸡一壶好酒,最好还能来一份炖羊肚……”
    问完了话,秦慕白回到之前靠近临牢的位置,与李恪交流。二人打听到的消息,大抵是差不多。
    “如此说来,襄州州府衙门,常年以来已是习惯了不作为与推诿搪塞。”李恪有些忿然的道,“真是奇了怪了,如此太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恶劣的聚众横行的匪徒!”
    “一林之森难免良莠不齐,海纳百川则是泥沙俱下,也没什么奇怪的。”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西河槽的水鬼如此目无王法,必当剿灭;在此之前,我们倒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不错。襄州的将吏居然如此腐败无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就不信了,以一州府之力,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水鬼?分明是有人故意大开方便之门,姑息勾结。”李恪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厉道,似是动了杀机,“莫要被我查出,否则定是饶不了他!”
    “要是……又像绛州时一样,是成批的官员犯案呢?”秦慕白苦笑的摇了摇头,“依我看,襄州这里也几乎成了一个普遍现象,官府与军府,都对水鬼有些姑息和纵容。他们之间,定有利益往来。只要查清了这一点,倒是不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言之有理。”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一次微服之行,还真是大有收获——对了,陈妍怎么就成了水鬼?”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轻吁一口气拧了拧眉头,“牢子与囚犯的话不可全信,我深信陈妍不是这等人物,怎么可能沦落成作恶多端的水鬼?只待出去后,再将此事查清,好歹要还她一个公道!”
    李恪微然笑了一笑:“你好像很紧张,还有些心疼?”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转过身背靠着牢门木柱,不搭理他了。
    “哈哈!”李恪怪笑,“你还真是命犯桃花,来坐个牢也能碰到红颜知己!”
    “嘭嘭嘭——”
    狱卒又冲了进来,大肆的敲打牢柱怒吼道:“你们当真是要讨死吗?信不信现在就将你们扔进铁牢密室里去受一份儿活罪?”
    李恪撇了撇嘴,双手叉在胸前坐了下来不吭声了,却仍是一直冲着秦慕白调侃的傻笑。
    过了许久,牢房里的光线愈暗,大约是到了晚上。狱卒来送了饭,几个能砸得人头起包的硬馒头扔进来,直接落在草堆里。尽管饥肠辘辘,秦慕白等人哪里吃得下这等猪都不理的饮食,于是都只喝了一些水,将馒头让给了别的囚犯。
    “估摸着,权万纪一行人也该到刺史府了。”李恪头靠着墙壁,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我还真是饿了……”
    秦慕白就取笑他道:“怎么样,受不了这份罪玩不下去了吧?微服私访却访到了牢房里来,又臭又脏又饿的滋味,不爽吧?呵呵!”
    李恪恼火又尴尬的咧了咧嘴:“说来也是,好好的接风宴不吃,躲在这牢里活受罪,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呃!一说吃字,我这肚子就咕咕作响了。”
    薛仁贵等人都呵呵的笑了起来。宇文洪泰也早就忍不下去了,弹坐起来奋力摇打那牢门吼道:“牢子!狗|娘养的牢子,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整座牢房似乎都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许多人都禁不住捂起了耳朵。
    宇文洪泰却是依旧大吼大叫奋力摇拽,却没半个牢子来搭理他。惹得他恼了,用那黑熊一般的身躯使劲个往牢门上冲撞,连撞了七八下,居然真的将那牢门的铁栓钉子撞得松动,一使力,将整块牢门拆了下来。
    “哈哈哈!”宇文洪泰得意的大叫,“开了、开了!出去找酒楼,好吃好喝去喽!”
    众囚犯个个目瞪口呆,当下有许多人开始大叫:“英雄、好汉!放我们也出去啊!”
    原本没以为宇文洪泰能干出什么事由得他折腾,现在李恪也被惊到了,忙急伸手唤道:“宇文洪泰,你快来坐下!原本无罪的,你现在这样可就是袭狱越逃了,与冲撞官府一样都是杀头流放的重罪啊!”
    秦慕白也呵呵的笑:“黑子,要不你仗义一点,冲出牢房去弄些好酒好菜回来我们一起吃?”
    “呃……”宇文洪泰愣住了,急忙扔了牢门又坐回来,骂咧咧的道,“俺这颗头还想多留几天呢,万一被砍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牢房里居然笑声一片。
    李恪苦笑的道:“也罢,让你闹出些动静也好。说不定就会有人来认出咱们,放咱们出去了……哎,我真是自找苦吃啊!什么微服私访,一点也不好玩!”
    秦慕白呵呵的笑,心忖道:李恪仍是那么会耍宝,现在还学会了放烟雾弹。他故意表现得有些沉不住气惹人笑话……其实,他比谁都稳如泰山不急不忙。这一点,他倒是与李世民相反。李世民是君王,就算真做错了事情,那也不能公然认错;李恪,却是时时不忘用示弱和耍宝来伪装自己。
    当爹的君临天下舍我其谁,做儿子的内敛藏掘韬光养晦……或许,二十年前的李世民,正是李恪现在这副样子吧?
    牢门入口处的几个狱卒,却是吓得胆战心惊,个个提刀握剑如临大敌,还有人惊慌的跑去报告求援了,说有人想要逃狱!
    刺史府衙门的正堂上,新任襄州长史权万纪端坐于正位,与座下的一众襄州地方官吏们交谈。正说着,狱卒跑来汇报,将牢里的情形一形容,权万纪马上拍着大腿就跳了起来:“啊,那肯定是殿下一行人等!那个要闯狱逃走的,定是宇文洪泰!普天之下像他那样的人,能有几个?”
    “啊?!”满座官员都惊弹起来,“殿下,在襄州府牢中?”
    之前抓李恪等人进牢的吴法曹,当下脸就白了:“不、不会吧……!”
    “还等什么,速去牢房看看!”
    ……
    脚步匆匆人声嘈杂,一群人涌进了牢房之中。火把的照射之下,权万纪的一张脸先是憋得通红,然后瞬间化作铁青。
    “你们干得好事!!!”他大吼。
    “啊?真是殿下不成?!”吴法曹等一群人,彻底呆若木鸡。
    “还不快放人出来?”
    宇文洪泰最先冲了出来,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吼道:“那个叫赵冲的小贼,给爷爷鬼出来!爷爷要把你拴在马屁股后面,蹓遍全城!”
    “呜——好汉饶命!”赵冲一下就慌了,当堂跪下死命磕头。其他人等也心慌的跪倒下来。
    秦慕白与李恪从牢中走出,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
    俗吏,庸吏!……襄州府的官将,怎么如此之差劲?!
    李恪并没有当场发火,而是轻轻的摆了摆手,对权万纪道:“权长史,让他们都到正堂去候着。有什么,咱们去那儿说,可别在这些囚徒面前丢人现眼。”
    众官将整齐的一颤,心里一阵叫苦:惨!!越是不动声色,可能越是生气发怒了,看来我们要遭殃了!
    说罢,李恪就左右带着殷扬、薛仁贵先走了。
    宇文洪泰仍是气鼓鼓的,瞪着那赵冲不肯松手,恨不能将他拎起来爆揍一顿才解气。
    一众官将们从地上起了身,缩着脖子朝外走。
    “黑子,你留下。”秦慕白并没有走,说道。
    “哦,好。”宇文洪泰轮了两下眼珠子,对着赵冲的屁股就踢了一脚,直把他踢得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扑了个狗吃屎。
    “哈哈!看你还对咱们嚣张大呼小叫,你他娘的!呸!”宇文洪泰这才解了气,恨恨的啐骂。赵冲挨了一脚头都没敢回,撒腿的跑了。
    秦慕白仍是立在牢中,朝最里间看了一眼,对站在一旁瑟缩发抖的两名牢子勾了勾手指。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牢子不知如何称呼秦慕白,只得小心翼翼的怯怯道。
    “这位是新任襄州府折冲都尉、皇帝老爷子的女婿、一品国公秦叔宝家的三公子——秦慕白、秦将军!”宇文洪泰没好气的大喝道。
    两个牢子的眼睛当场就直了,张大了嘴巴就差流出口水来。
    秦慕白被逗乐了,摇头笑道:“你们马上给我打开最里间的那个牢房,将那名女犯请出来,我要与她说话;此外,给那间牢房里的犯人弄一只肥鸡一壶好酒来,嗯,最好再搞一盆炖羊肚。”
    “呃……”牢子愣了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怎么,有问题,还是办不到?”秦慕白拎了一下眉头。
    “小人马上就办!!!”
    第206章 跟我走
    李恪背剪着手,一路上片言不发,直接走到了刺史府的正堂之上。
    堂中席榻整齐布置妥当,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要迎接李恪以备接风洗尘的。如今,大小的官将却只能小心翼翼的垂手站立在堂中,大气儿都不敢出。
    李恪坐到堂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冷冷的扫过了堂中了诸人,沉默良久,就是不说话。
    堂中的气氛几近窒息。虽是早春的清寒天气,赵冲的额头上也冷汗直流,吴法曹则是双腿都有些略微发抖了。
    眼见气氛如此尴尬凝滞,权万纪走上前几步来到李恪身边,弯腰拱手低语道:“殿下还请息怒……此前的事情,卑职都已听说了。算来,也是个误会。”
    “权长史,其实你过虑了,本王并没有生气。”李恪突然展颜一笑,轻松的摆了摆手,“初来乍到,本王今日也算是与诸位相识了。如此,应该不会再把本王当作水鬼同党来捉了吧?”
    “呵呵……”在场的官将们都挤出了一阵干笑,气氛好歹活泛了一些。吴法曹与赵冲则是越加紧张,苦笑的脸色比哭还要难看。
    李恪则是却加轻松随意了,他摸了摸肚皮道:“坐吧,诸位。本王真是饿了,狱中的饮食那可不是人吃的东西。还等什么?上席啊!”
    “谢殿下赐座!”众官将这才轻吁了一口气,纷纷落了座。
    权万纪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李恪,一时很是迷茫,不知道李恪这算是什么意思。他心忖道:依着殿下以往的性格,今日受了如此的委屈与污辱,早该怒不可遏的发作,甚至是抡起鞭子抽人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有些高深莫测?
    “权长史,你可落座用宴去吧!”李恪笑呵呵的说道,还指了一下紧挨着自己下首的上座。
    权万纪只得苦笑的拱手回了一礼,说道:“谢殿下赐座。不过,这个座位不是该给秦将军留着吗?”
    “不用了。他今日肯定不会来赴宴了。你坐。”李恪挥了一下手,神秘的微笑道。
    权万纪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心知李恪与秦慕白这一对死党兄弟,又都是聪明过人的角色,他们之间要密谋什么,岂是自己能套出话或是猜出个端倪的?罢了,由得他们去吧,且看李恪今日如何表现。
    片刻后宴席都呈了上来,诸位都是分几而坐各自饮食。李恪也当真是饿得坏了,没管没顾的自己一个人先吃了个半饱,方才有点心思来应付这满堂给他接风洗尘的官将们。
    “诸位,本王跋涉千里从京城初到襄州,人生地不熟的,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同僚竭力相助。”李恪拿着一盏酒起身离了席,走到堂中。其他诸人都放下了筷盏临襟危坐,正色聆听。
    “在座的诸位同僚中,除了与本王同来的长史权万纪,与匆匆一面之晤的吴法曹、赵校尉,其他的本王一个也不认识。”李恪笑眯眯的道,“要不,诸位就自己主动做个介绍吧?唔,先从州官起。长史以下便是司马。襄州司马何在?”
    “卑职在此!”在座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急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李恪正拜下来,恭声道:“卑职韦嚣尘拜见殿下!卑职虚岁三十八,京兆人仕,贞观二年举明经,上任襄州司马已三年有余。”
    “韦司马,嗯,幸会。”李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又寻思了片刻,问道,“不知司马与长安韦大夫家是何关系?”
    “回殿下话。卑职祖上出身关陇韦氏,与长安韦氏是族亲。”韦嚣尘答道。
    李恪细下打量韦嚣尘,不禁有点异讶:“原来韦司马出身如此名门望族,真是失敬!”
    “不敢、不敢!”韦嚣尘脸上泛现一丝微笑,隐约有些难以洞察的得意,急忙拱手道,“殿下身负两朝皇室血统,才是真正的贵不可言!”
    李恪点了点头,示意韦嚣尘坐回去,彼此算是打过照面了。
    大唐注重门第出身,而长安韦氏,则是典型的名门望族。
    接下来有一人主动走出来与李恪自我介绍。这当前这种环境下,不用猜也知道,他应当是在座的官将当中品衔最高的。不出意料,这个孔武有力面容却有几分文秀的男子,正是秦慕白麾下的副手之一、襄州府果毅都尉杜成元。
    巧合的是,此人居然也是京兆人仕,与韦嚣尘同时出身关陇仕族的杜氏一门,与开国宰相杜如晦,还是族亲!
    后世有俗语道,“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用此来形容长安韦氏与杜氏的满门恩荣再也合适不过。
    韦氏与杜氏,同是大唐的老牌名门望族,家族兴旺富庶族内人才辈出,从北魏年间起就多出宰相大将军之辈,且与皇族联姻极多,与其他名门仕族也往来甚密盘根错节。现今韦、杜两家在长安可谓风光无限,因为李世民就纳了韦氏一女为妃,杜家则是出了杜如晦这样一位顶梁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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