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同情过后,涌上庄怜儿心头的更多是后怕。
    她看着面前人的脸庞,分明是这段时日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君。他怎么能够,瞒着她谋划这样的大事——稍有不慎,不仅他自己,连带着她,整个庄家,都要受牵连。
    她擦了擦眼泪,挣开他的怀抱,有些无措:“你且先养病。”
    知道她对自己失望,许斐眼瞧她要起身,连忙又拉着她,再如何能言善辩,在此刻都使不上用场,他道:“怜儿……你别走,我明白你担心什么,先听我说,好吗?”
    庄怜儿不愿动静闹得太大,转过身静静望他。
    许斐亦是低了声:“先帝在时,长公主屡次随他上战场……她不仅兵符在身,至今在军中仍有美名,此事并非天方夜谭。更何况,就算她不成,我也留了后路,我并未与她交底,关于父亲、还有我的病……”
    “阿斐,”庄怜儿心乱如麻,听不下去,沉声道,“这样四处围城的日子,你一定也过得很累吧?让我再想想,你先歇息。”
    许斐因她的话语渐渐安静。
    无论从前如何,如今他病了是真,庄怜儿按捺住过于激烈的心跳,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才推门走出去。
    她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暗处指不定有多少人盯着,自己也不能表现出与往常有所不同。紫珠原本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上前行了个礼。
    怜儿问她:“可有告知母亲?”
    “方才就差人去了。”
    庄怜儿又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慧言去煎药了?”
    “大夫写完方子,慧言就差人去取药了,这会子应当刚上炉!”
    “领我也去看看。”
    她如今知晓了这些,心中难免打鼓,那药究竟喝着有没有事?他真有那样的把握,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么?假若事成,身子却不慎亏损,真的值当吗?
    她们一家都做低了姿态,不愿与权贵来往,就是要打点关系,也多是些小官。父亲愿意将她许给许家,又何尝不是看中了他家的清闲?原来是她们想的太简单了。
    慧言守在药炉边,庄怜儿拿过药方看了看,她并不懂得医术,幸而记性不错,也能认出这药方和从前并无太大出入,多加了几样,她又低声问了慧言。
    慧言跟着许斐好些年,尚是稚龄,但对草药已十分熟悉,他只当庄怜儿不放心这药,拿着药包给她指了指,一一说了过去,最后还道了一句:“夫人放心就是,这药有我亲自看着。”
    紫珠也在一旁偷笑:“咱们姑娘这是舍不得姑爷呢!”
    庄怜儿轻轻瞪她,尽量让自己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她在药房中站了片刻,看着火苗吞吐,约莫一炷香过去,心中才真正平静下来。
    阿斐待她如何,她最是清楚。
    就连自己那些奇怪的性子,都被他惯得肆无忌惮。
    这样一想,她好像又有了些底气,只是方才一下午的猜测和疑问,却并没有真正消失,她实在好奇,许斐平日里对她的百般纵容和荒唐行事,究竟是真心,亦或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备?
    一炷香之后,庄怜儿又端着药回了院中。
    府中下人对公子病倒这事早已习以为常,见庄怜儿格外上心,亲自端着药,只道她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许母在房中问话,见庄怜儿端着药进来,连忙起身道:“我的好儿媳,你何必亲自端着,让下人们去做不就好了?”
    “没什么,”庄怜儿笑了笑,“阿斐得了病,也该我照顾他一回。”
    床上的许斐望着她的动作,露出些错愕的表情。
    他还惦记着庄怜儿走前,二人有一番实在算不上愉悦的对话,但此人房内多是下人,他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只好先如往常一般与她恩爱有加。
    “倒是我不好,让夫人操心了。”
    庄怜儿心中不曾想那么多的门道,她只觉得夫妻的事是夫妻的事,要吵也该是二人私下吵,叫旁人知道算什么道理?更何况暗处还不知是谁人盯着呢。
    许母见这小两口感情这样好,原有些担忧的脸色也好转了不少,未曾坐多久,就带着下人们回自己院子了。
    庄怜儿送完母亲,又继续喂许斐喝药,许斐轻声咳嗽,支开了房里的其他下人后,颇为紧张地问:“怜儿不生气了吗?”
    庄怜儿喂完他最后一口,长叹:“我没什么可生气的,左右当初我嫁给你时,也多少有些对不起你……”
    许斐连忙否认:“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嫁给许斐只是想躲避家中的催促,仗着他对她潜移默化的纵容而不讲理。他固然隐瞒了她,可在这段关系中,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高高在上?
    她想的明白,许斐也想的明白,庄怜儿便没有把这话挑明了说,只道:“你都已经行了此事,我再怨你也没办法,咱们……也算扯平了。只你以后若还想好好过日子,就不许再骗我了。”
    许斐听她这样说,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下:“夫人,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放心,这事十有八九,长公主已谋划多年……”
    “我不想听这些。”庄怜儿又冷下脸,“我且问你,你从前对我那样……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你在人前冷如霜雪,到底哪个才是你?”
    许斐摆出迷茫的模样:“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我?”
    “你、”她顿了顿,才想到,“我又不曾见过人前的你,如何知道喜欢哪个?”
    “那夫人要见见吗?”许斐轻声问她。
    许斐无所谓自己是什么样,庄怜儿喜欢的,他就是断骨融肉也要将自己变幻而成,若她突然改了主意,喜欢那样不冷不热的性子,他也可以做到。
    庄怜儿却想到了先前清晨做的那个梦,她面色一变,红着脸骂了句:“下流。”
    许斐原先不曾想那么多,见她双颊泛红,也反应过来,他笑的无奈,抱住了她:“我知道你恨别人骗你,我向你保证,以后不叫你担心了。”
    “父亲也知道这事,对吗?”
    “不仅是父亲,朝中许多人不满,怨声已久……”许斐的话语打了个转,知道她并非真正关心朝中局势,他道,“等我能离京了,咱们就不管这些,四处游玩。”
    说来好笑,他此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郊外的小寒山,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察觉到庄怜儿与旁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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