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随时下层河水的倾泄,上层的覆冰结构已经开始破坏,黄河今年的凌汛说不定会在下游先形成。凌汛一旦形成,在大量浮冰涌来的威胁之下,以现在的条件想要封堵决口的难度很大。
    虏兵南线主力拖到此时才回撤,也是算准了时机啊!
    “虏兵南线主力会沿太行山东麓往北,与北线主力汇合后再出关去?”周同问道。
    “多半如此,”林缚点点头,说道,“但是他们一路往北,最终的出关通道还有两条,一是走京西,从破边入寇来时路回去,一是走京东……”
    “虏兵走京东,会不会去津海?”周同问道。
    “很难说,”林缚说道,“按说涡口数寨不在他们的出关通道上,但是相距也就五六十里,处在虏兵主力扫过的边缘带上……”
    “大人,镇国将军求见……”辕门守值军官进来禀报。
    林缚并没有刻意封锁黄河决堤的消息,带着人将元鉴海迎进来;左堂贵也跟着元鉴海到朱龙坡营寨来。
    “听说虏贼将黄河挖开了?”元鉴海走进大帐,看到诸将以及张晋贤、程唯远等人都在,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便直奔主题。宗室子弟被限制参与地方军政,林缚在营中议事,邀请元鉴海参加只是礼貌,不邀请他参与也不算失礼。
    “是的,虽然还没有更具体的情报传回来,基本能肯定黄河从淮清到济南北的河堤多处给挖开,虏贼为了达到破坏之目标,又考虑黄河此时水位枯浅,虏济离开济南后应该集中破坏了北岸……”
    “那么说,虏贼已经从济南撤出了?”元鉴海问道。
    “很可能是这样,但是具体的情报需斥候回来禀报……”林缚说道,他能肯定东虏南线主力已经撤出,但是其会不会黄河南岸留殿后部队还无法确认。
    “那我代表鲁王府有请江东左军挥师西进、光复济南,此战以来,江东左军战功炳著,光复济南之功也应归入江东左军囊中……”元鉴海说道。
    林缚没有立即答应元鉴海,他此时更担心津海方面的安危,他现在需要更具体的情况,需要知道东虏南线主力从济南撤退的时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诸军做好开拔的准备,最快等天亮有进一步消息,再做决定。
    东虏南线主力胁裹大量的被俘丁口,庞大冗肿,行进速度快不了,从济南出发,经过津海北部,也需要半个月之久;他这边轻装前进,又是走直程,到津海只要两天多一些的时间,时间倒不怕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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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到后半夜视察过诸军准备情报后才回营帐稍作休息,拂晓时分,前方斥侯带回济南一带具体的情报返回,一同前来的,还有东闽总督岳冷秋的信使。
    这信使也不是旁人,便是奢飞虎妻室宋佳之弟、晋安宋家子弟、东闽总督府属员书办宋博。
    岳冷秋已经昨夜午时率军进驻济南,之前已经光复临清数城,东虏也恰如林缚所预料的那样,迫使捉俘青壮在临清南到济南北近两百里的北岸大堤上,在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里,破了十几处口子。
    林缚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给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在灯下阅读岳冷秋在济南写就的信函,脑海里浮现出他阴冷狡猾的面容,心里窝火,恨不得当着信使宋博的面将信函撕个粉碎。
    “我知道了,请宋大人先去休息,待宋大人醒来,会拿到我给岳督的回复!”林缚冷冰冰的说道。
    “那就不打扰林大人了。”宋博行了一礼,才在护卫的引领下离开营帐。
    走出营帐,天亮渐次清亮起来,阳信保卫战的主战场就在东南方的眼前,宋博虽然赶了两百多里路有些疲惫,但是看到战场的情形,也忍不住精神振奋。东南方的谷原里,一具具的叛敌、虏兵尸体只是稍加整理,还没有进行殓葬,触目皆是,城头城门都是血与火的残痕,亲眼看过才能知道阳信保卫战的激烈以及阳信大捷的辉煌。
    姐姐在信里说林缚怕是李卓之后东南诸郡所崛起的最杰出人物,此时不显,乃时势不予其机,风云若起,化龙成虎易也。这话当真是一点不虚,济南一别才两个多月的时间,江东左军四战全捷、全大捷,阳信一战,更加阻止了虏兵东进的战略意图。立功之著,在万马齐喑的诸勤王师里,可以称得上如日耀眼。
    两个月前,谁能想到江东左军这支弱旅会屡屡创下如此奇功,谁能相信带领江东左军创下如此辉煌的会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
    宋博回头望了一眼,林缚的身影给烛火映在营帐上,这是东虏留下来的牛皮帐篷,他看到林缚将桌上的东西狠命的摔到地上,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心想林缚大概是将岳冷秋的信函扔到地上吧。
    的确,岳冷秋的行径多少让人觉得不耻。
    岳冷秋十二月初率东闽勤王师部分精锐战力离开济南西进晋中,实际并没有深入晋中腹地、绕道从太行山中段孔道出击扰掠入寇虏兵的腹肋、牵制虏兵,他们就整整在太行山东南麓的小城里停留了近一个月。
    上月中旬,看到朝廷和战大风向转变,也看到东虏南线主力继续进攻的势头减弱,岳冷秋便率军南出太行山,进入临清西南方向的鹤壁驻守。
    岳冷秋身为东闽总督,乃正二品地方大员,集结中州的勤王师将领官员,以岳冷秋地位最尊,其人又是楚党核心人物。一月中旬朝廷派使臣到鹤壁慰军,特旨委任岳冷秋总督集结于山东、中州、晋中等地的南线勤王师诸军,统一指挥南线战事,照理来说,江东左军也是岳冷秋这个南线勤王总督的管辖之下。
    看到江东左军在东线立下赫赫战功,岳冷秋却只会做这些投机取巧、争功夺利的小人事,宋博身为东闽总督帐前的一员,都为岳冷秋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但是现实又是如此的可笑与残酷,光复济南的大功偏偏给岳冷秋捞了去,这阳信保卫战的功劳,岳冷秋作为南线总督,也要捞去一两分。
    耿泉山、陈定邦匆忙赶来;宋博作揖施礼,耿泉山、陈定邦冷冰冰的没有搭理他,径直走进林缚的大帐里议事。宋博看着他们含恨的眼神,对他们心间的愤怒却是能够理解,陆敬严战死,协守济南的邵武军几乎能称得上全军覆灭,为此要承担责任的岳冷秋摇身一变成为了南线总督、成为光复济南的大功臣。
    岳冷秋不仅对江东左军的运动方向指手划脚,还要求邵武残军接到军令之时就拔营回济南集结,这口气换作谁能受得了?
    林缚还可以恃功不受岳冷秋的牵制,耿泉山、陈定邦却是东闽勤王师的将领,没有陆敬严的庇护还敢违抗岳冷秋的军令,岳冷秋多半敢砍了他们的脑袋立威。
    过了片刻,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也匆忙赶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鲁王府的左堂贵。左堂贵倒不是给林缚邀来议事的,他是受镇国将军的派遣来请宋博到城中商议事情的。
    第57章 北进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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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冷秋以南线勤王师总督的名义发来信函要求江东左军挥师西进,伺机收复济阴、临邑、德州等城、并尾随扰袭虏兵,寻机继续歼灭一部虏兵。黄河决口形成的洪泛区虽然不是十分的广阔,但是在济南一线的南线勤王师却给堵住北上的道路,要沿黄河南岸东进先收复章丘,绕道到阳信来,才能绕过洪泛区。
    林缚可以将岳冷秋这纸命令当成狗屁不理会,战场瞬息万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何况岳冷秋只是临时总督名义。既然岳冷秋领兵光复了济南,林缚下一步就是挥师北进支援津海,避免涡口数寨给虏兵从京东地区出关时给顺道拔掉。
    只是岳冷秋还额外发了一道军令,要求邵武残军即时开拔从章丘绕道回济南。
    耿泉山、陈定邦等人都是东闽治下直属将领,没有陆敬严这样有威信、有权势的将领的庇护,他们是无法对抗岳冷秋的。
    江东左军与邵武残军互不统属,对岳冷秋的这则军令,林缚也无法庇护邵武残军。
    外面的天色已经清亮起来,但是营帐里还点着巨烛,烛火映照在众人脸上阴晴不定、明灭摇曳。
    “请大人许密室议事。”耿泉山说道。
    营帐分内外,外间是议事大厅,里间是休息室,林缚让耿泉山、陈定邦随他到里间来。
    “大人,如今只有你能救邵武军!”走到里间,耿泉山、陈定邦一并跪在地上。
    “你们立即去投李兵部——你们只要不去济南,有阳信守战之功,想必岳冷秋也奈何不了你们,”林缚心想此时也只有李卓能庇护耿泉山、陈定邦等人,说道,“剿洪泽浦流贼,李兵部会用得上你们……”左尚荣身亡、长淮镇军在濠州覆灭,即使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林缚也知道此时必然是李卓全面主持江东兵事,防止江东势态继续恶化。
    “我们去投李帅,只会给李帅制造大麻烦。此外,我等生死是小事,”耿泉山跪在地上说道,“岳冷秋总不能公开砍了我跟陈校尉的脑袋,但是让邵武残军送死的事情,岳冷秋是干得出来的!我与陈校尉会去济南复命,给岳冷秋一个交待,但是邵武军就剩下这些兄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们不能带着他们去济南送死,恳请大人收留!就当他们都在阳信战死了!
    “好,”林缚想了片刻,就断然答应下来,说道,“便说邵武军在战前已给我拆散、编入江东左军作战,谅岳冷秋也不能奈我何。我先替你们将邵武军剩下来的这些将卒照顾好,你们先去济南应付岳冷秋……”
    “还有楚峥,他是都尉亲卫营指挥,他随我们去济南,怕是会给岳冷秋当场杀了。在济河给虏兵伏击时,楚峥为护都尉已经残了一臂,都尉临死前要他隐姓埋名,也希望大人能收留他。”耿泉山说道。
    大将死,亲卫不战死皆斩,亲卫营指挥不战死、诛其族!邵武军打得太凄惨,楚峥未必会给追究诛族的罪名,但是不要想岳冷秋有合理借口下还会保全他的性命。
    林缚点点头,说道:“我会安排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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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事商议完毕,林缚让人将宋博请到营帐来,跟他说道:“岳督要我军挥师西进,追击虏兵、收复临邑、济河等城,我等深思熟虑,以为虏兵会从京东出关,应锐意进击津海,击其侧腹,我决意率江东左军北进津海,请宋书办代为跟岳督解释一二……”
    “宋某晓得。”宋博说道,心想只怕岳冷秋也没有指望林缚能依他的命令行事。
    林缚又说道:“邵武镇残部避入阳信时,只剩六七百人,为了保证阳信守城战力,我当时已经将邵武残部撤散编入江东左军,除耿、陈两名校尉外,邵武镇军已然不复存在。岳督要是坚持要邵武镇军残部去济南复命,那请岳督稍有些耐心,待战后我将邵武镇的将卒一一从军中抽出来还给岳督。”
    “……”宋博讶异的看了林缚一眼,没想到他决定要庇护邵武残部。
    不过这个借口也难让人反驳,总不是以削弱江东左军战力为代价,硬将邵武军残部硬抽出来。岳冷秋真要撕破态度强硬起来,林缚也能咬死了不松口。这官司打到兵部去,也没有用,人都给江东左军吃进肚子里去了,还能再吐出来?
    何况江东左军的战功是如此的辉煌,什么事情总要偏袒江东左军一些。
    宋博只负责传信捎信,林缚有什么说辞,他只负责捎回济南,他才不会跟林缚起什么争执,还事事表现得很好说话。也知道岳冷秋抢功之举,会让真正苦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江东左军诸将很不齿。对此,他也很无奈,但不奢望江东左军对他能有多亲近。
    事情便这么决定下来,耿泉山、陈定邦先随宋博去济南向岳冷秋复命,只带少量亲卫先走,其他人都随江东左军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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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同率领的晋中军根本不受岳冷秋的节制,自然也是毫无疑问的随林缚北进,但是晋中军的出路问题也提到日程上来,周同也是愁眉苦脸,岳冷秋是心胸狭窄之人,郝宗成也不是心胸开阔的主。
    在全军开拔北进之前,林缚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将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请来,径直说道:“我希望捉俘民夫即时解散,每人发寒衣一件、粮二十斤、铜钱千枚,之后去留都随他们,若是留在阳信,阳信也要以避祸难民视待,不能以捉俘民夫视待。另外,千余叛兵,我都要押送他们去津海……”
    岳冷秋率军北进,势必要从阳信借道,林缚不会傻到将被俘的民夫、叛兵都留给岳冷秋去砍头算成他的战功。这些事情不处理好,他还不能立即离开阳信。
    “都照林大人的意思办。”张晋贤、程唯远对战前避走、战后赶来争功的岳冷秋也极度的厌恶,阳信能保存下来,谁才是最大的功臣,他们心里最清楚,当初岳冷秋若留在山东,山东的形势也就不会有这么恶劣。
    “我问过楚校尉以及陆都尉身前还留下来的那些亲卫的意思,陆都尉停棺在阳信,不能随我们北上,他们要留下来给陆都尉守棺,”林缚说道,“还希望张大人、程大人代为照顾……”
    “阳信能否将他们留下来?”张晋贤问道。
    林缚知道张晋贤的意思,阳信现在地上兵备一千多兵力,虽然经过战火的考验,但是训练、作战经验远不如正规军,若是能将楚峥等军官、老卒留下来,对地方兵备的加强将是显著的。
    楚峥等都是陆敬严的亲卫,陆敬严战死,即使法外开恩,楚峥等人至少也是判流边充军。张晋贤、程唯远等人是阳信地方势力的代表,再说兵荒马乱的,他们自然有能力将十几二十人掩护好,林缚点点头,说道:“这个要问他们自己的意见,阳信要是能将他们留下来,我没有什么意见。”
    从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这十多天的守城战表现,张晋贤、程唯远他们知道能将楚峥等人留下来,是对地方极有利的事情。即使事情败露会给问罪,但为了地方利益,为了下一次迎接虏兵的入侵,冒这些风险也是应该的。
    张晋贤、程唯远两人就没有再耽搁,立即照林缚的意思去准备。
    林缚将诸将喊来,吩咐周同道:“我们押送叛兵北上,很可能会遭遇小股虏骑骚扰,我决定由你率部先行,担任前锋,掩护我军左前翼。前探距离以二十里为宜,再将斥侯放出十里许……”
    又与周普说道,“降兵北上的编伍是个大问题,我决定即时给降兵发放枪矛刀盾等军械,你从军中抽调一百名有能力的老卒出来,临时担任都卒长、旗头。行军时,以你与赵青山率部掩护左右,邵武残部我来亲自统领,一起为中军;宁则臣率部掩护左后翼。”
    捉俘降兵里的武官都给砍了脑袋,将捉俘降兵的组织体系彻底打散,发放兵械、临时编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么一支临时军队的士气跟战斗力弱到成渣,很可能给虏骑一冲就成溃兵。眼下最要紧考虑的事情,就是途中万一与虏兵发生遭遇战,不能让这些溃兵冲击到本阵。掩护在里侧,虚张声势倒是好的。如此一来,伤病都移到朱龙湾登船,他们沿海岸线北上的兵力粗粗的看上去也将达到四千人。
    林缚让诸将都去准备,争取在天黑之前就离开阳信北上。
    今日天晴,夜里很可能是个好月色,就能在夜间行军,强行到沧县北,就有零散的坞寨可以依托,行军相对又将安全许多。虽然风向不利,船北行不易,但是津海南下接应的船只,明天午后也会出现在沧县一带海域。
    黄昏时分,诸事准备齐全,伤病也早在午前移往朱龙湾登船,此时怕是已经到朱龙湾了,侦哨、斥侯也放出二十里外,林缚翻身跨上马背,使周同率骑兵先行,他与周普、赵青山也随时率部拔营,留宁则臣部殿后,满城百姓也多都聚北城相送。
    看着跪了一地的满城百姓,林缚也是硬着心肠不吭一声,元鉴海等人站在北城楼上送行,小郡主元嫣瘦小的身子远远看去就在城头的一株鲜丽的迎春花,林缚朝着那边微微一笑,与出城相送的张晋贤、程唯远等阳信官绅拱手作揖,便勒了缰绳拨转马首北上了。
    林缚这边的大军一开拔,那些守在朱龙坡未散去的民夫,就一起跟了上来。
    阳信方面虽然给他们发放了衣食及路费,但是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家乡还都陷落敌手,没有光复,也无处可去。
    有些人自以为有门路的,留在阳信等战事彻底的结束再回家乡去,大部分人本来就是贫穷佃农。经此大劫,家人要么给掳走,要么给杀害,要么逃难异乡、失散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他们中大部分都已经家破人亡,一件寒衣、二十斤粮、一千枚铜钱又管什么用?
    再说他们也担心留在阳信会给地方上清算。
    江东左军虽然将他们捉住,但是这两天供食供衣,今日又使阳信给他们发寒衣、干粮及路费,在溺水的人的心里,江东左军、江东左军主将林缚无疑就是狂涛骇浪中的救命船,除了跟着江东左军北上,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这么多的民夫形成流民潮在后面跟着,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与阵形,林缚起初派人驱赶了两回,只是这些人散而复聚,就跟着大军后面。
    林缚不得以使周同率部先行去津海,对涡口这样的小城寨来说,有两百精锐赶到,是很有力的支援;将宁则臣、赵青山部都调到左翼掩护大军,他与周普、敖沧海带着大军与四五千驱散的民夫一起缓慢的往津海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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