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茶盗
    林缚原先不急着回上林里运新茶,但是顾悟尘要他协助夏漕之事,在顾悟尘与王学善谈妥条件后江宁府的夏漕就正式运转起来,其他诸府也会闻风而动,他就很难再脱身离开江宁了,只能抓紧时间先回一趟上林里,也只需要耽搁五六天时间,耽误不了这边的事情。
    除了东阳号千石船外,运新茶尚需十艘二百石载量的乌蓬漕船,西河会有近一百艘漕船空着接不到活,十艘船几乎是随时都能抽调出来。林缚希望西河会能多派些人手,顾家这是近十年来首次绕过石梁县其他茶商直接通过集云社将新茶运抵江宁贩卖,未必每家都把集云社放在眼里,要防止他们暗中捣鬼动手脚。总之西河会派船派人,集云社都以人头与船分开来支付佣金,先支付了一半的银子给西河会。
    西河会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照这边的要求将油纸布、隔板、防潮用的生石灰等物资准备齐当。所选的十艘船也是西河会最好的乌蓬漕船,毕竟一船新茶价值数千两银,不要说浸水了,就是受潮的茶质就会大打折扣。这趟对西河会来说不算什么大买卖,一方面货物受损,西河会要承担物损,另一方面西河会也有意巴结林缚,更是不敢马虎,孙敬堂亲自带队跟林缚回上林里。
    四月二十日这一天,江宁已经进入淫雨菲菲的梅雨季节,朝天荡给笼罩在濛濛细雨中,虽说河口建屋筑路之事大受延误,但不妨碍扬帆北上。
    远处水雾霭然,赶上这一日东南风盛,林缚换了青衫便袍披着雨蓑,与孙敬堂站在东阳号甲板上,看着大鳅爷指挥着船工水手升帆转舵,辩着风势,调整船帆的方位,朝石梁河汇入朝天荡的河汊子口航行而去。
    西河会的十艘乌蓬漕船都拿缆绳系在东阳号之后,未扬帆之时就感受着东阳号扬帆之后传来强劲的拖拽之力。孙敬堂到走东阳号的尾舱甲板上,看着麻编缆绳绷得紧紧的以及船下水给破开翻出巨大的白浪,估算着船队行速,只要风向、风速不变,差不多入夜之前就能进入石梁县境内,在石梁县南的野人渡停泊休息一夜,次日午后就能抵达上林里。
    孙敬堂心里暗暗感叹,如此坚实快帆大船还真是让人羡慕,但也只是羡慕而已,千石大船装满米粮吃水深,指不定在漕河水道哪一段淤积处就隔浅通不过去;这种坚船也能抗近海风浪,走海路运粮更加迅捷,但是仅三五艘船就结队走海路又太凶险了,随时都可能给海寇劫堵。孙敬堂暗叹道:此时局下,如此大船实难堪用啊,他能看出林缚布在船上的防卫战力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那十名披甲执锐的武卫,但是私养更多的武人,需要更雄厚的财力,像江宁等人各家乡豪养私兵,每年在每个私兵身上的投入不少于二十两银子,在众多会众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西河会可没有这个多余的财力。
    林缚此次让周普留在狱岛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让赵虎随他回上林里去,也顺便让赵虎回家与下林里的郭家女儿将亲给结了,顾天桥作为茶货铺子掌拒,又是顾家子弟,自然也跟着回上林里去,此外就是大鳅爷葛存信率领十名武卫以及实作为精锐战力隐藏在船上的十六名船工、水手以及作为黑户船工轻易不下船的二十名长山岛众。
    林缚要求西河会多派出些人手,陈敬堂率领的西河会众也有一百余人。
    从金川河口到上林里才三百多里水路,这种短途货运,十一艘船,有一百五十六人随船,也堪称人多势众了。
    东阳号上十名武卫都光明正大的披甲执锐,另外还暗藏四十余副兵甲以备遇寇时全员御敌,已经能称得上一支小股精锐了。河帮势力都给勒令严禁私携兵器,这些河帮势力也没有多余的财力置办精良兵甲、训练会众,但是河帮也不是特别老实的主,船上都备有竹枪、竹矛,腰刀、猎弓以及自制的蒙皮盾牌等物也不少,毕竟是跑江湖,自幼精习武艺的会众也不在少数。至少凭借西河会自备的武力,应付小股的流寇水贼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当初白沙县劫案发生时,西河会的近二十名船工最终都不能御敌给屠杀了个干净,却是没有一人先跳水逃生。这也是林缚与苏湄对西河会有所愧疚的地方。
    东阳境内也是淫雨菲菲,不耽搁航行,入夜前抵达石梁县南境的野人渡。
    野人渡往东有大道直通维扬府城,算是石梁河上一处较紧要的隘口,设有税司,有税吏、税丁驻守,也有雍扬府派驻的哨卡,有哨家、哨丁驻守,岸上也有酒家、茶肆、客栈,虽说都建筑简陋,但能供过夜的商旅落脚。
    船停在渡口,孙敬堂过来邀林缚上岸到渡口找酒家吃酒,林缚不便推脱,与赵虎、顾天桥带着几名护卫上岸去,渡口上去的堆栈给人踩得泥泞不堪,看着对面的酒家在昏暗的雨幕中已经亮了灯,却找不到一条好路趟过去。
    “要不是这样,我去跟酒家说,让酒家将酒菜烧好送上船来?”孙敬堂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林缚也不是矫情之人,踩着泥泞水坑朝酒家走去。
    酒家是座土墙院子,院子里西头的圈棚子里系着十几头骡马,挤挤挨挨的在石槽里争食吃,嘶鸣声不已,酒家窗户纸给连日来的雨打破,店家还没有来得及蒙新纸,可以看见屋里隐隐绰绰的人影,客人倒是不少。
    林缚他们走进去,加上护卫一共八人,除了顾天桥,其他七人腰间系刀,四名护卫甚至在便衣下还穿了厚甲,他们从门口走进来,自然引起店里客人的注目。
    林缚走进门,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两眼,这酒家外面看起来破落,厅倒不小,放着七八张桌子,几支大烛在角落里点亮着,哔哔剥剥的响,有松脂香味传出来。溜滑得发黑的枣木大酒柜横在左手边,一个削瘦的中年汉子四月天还戴着毡帽,站在酒柜后,看见林缚他们走进来,没走出来招呼,只是摊摊手,示意已经没座位,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想跟别人拼桌都不可能。
    “林兄……”
    听着有人唤自己,林缚望过去,却见柳西林与三名汉子坐在角落里给厅中间的木柱子挡住,那三名汉子中有两人林缚也认识,是去年柳西林率领着护送顾悟尘去江宁赴宁的那队骑兵中的两名小校,没想到野人渡能遇到故人,林缚高兴的走过去,问道:“你们这是去江宁?”
    “对,东阳诸多事情耽搁了,前天收拾停当才动身,就怕给顾大人责骂,”柳西林说道,“你们这是去上林里?”
    “嗯,打算在野人渡停留一夜再上路,没想到遇到柳兄,”林缚说道,柳西林的调令三月底就签发了,但是东阳北部的洪泽浦渔户咸集,形势危急,柳西林也无法想抽身就抽身,不过也就拖了二十天,不算什么大事,林缚问柳西林,“洪泽浦的局势稳定下来了,渔户不闹事了?”
    林缚这么一说,隔壁两桌的汉子都警惕的招头看向林缚,又都很快低下头去各自吃喝。这些汉子虽然都粗布衣裳、庄稼汉子打扮,要是一两人还不是特别的引入注意,但是这么一大堆人,装束都大体相同,林缚想要不注意也难,东阳府的庄稼汉子什么时候能够来酒家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了?林缚心里诧异,心里想:他们跟洪泽浦的渔户有什么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流寇潜过来?
    林缚眼神又扫过大厅一遍,这时候再看去,除了柳西林四人外,其他客人都不像普通的歇脚商旅,跟柳西林说道:“我们的船就停在渡口边,这边也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我看这样好了,我们买些酒菜回到船上去吃,今日好好的叙一叙旧情……”
    “行……”柳西林兴奋道,他给调去江宁担任东城尉,可以说是连升三级,终究对江宁的情势不熟悉,需要跟林缚好好的请教,虽然也不差这几天,但是初到江宁能少出些差错,能在路上遇到无疑是最好。
    孙敬堂那边立时吩咐酒家新买一桌丰盛的酒席送到渡口停靠的东阳号上,林缚与柳西林走了出来,这时候才问柳西林:“酒屋里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柳兄有无觉察?”
    “一席酒吃得很沉默,安安静静的,好像筹谋着什么大事,我跟酒家不经意打听过,这些人在渡口做买卖,没半点做买卖的样子,也不赶着往哪里去,已经守在这里三四天了,我们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历;我们只管吃酒歇脚,也无法理会他们,”柳西林说道,“要是潜过来的流寇,莫非石梁河上有什么大生意给他们做?”
    “茶盗?”孙敬堂下意识的问道,东阳产茶,每年新茶上市时,就有茶盗潜入东阳县内,事实上很多茶盗都是入不敷出的茶农所扮,往年东阳府四月之后境内的流寇也要较平时多许多。
    “这位是西河会的孙敬堂掌柜,”林缚给柳西林介绍孙敬堂,他说道,“除了新茶外,倒不是没有别的诱惑——秦西伯祖籍钟离(今凤阳),秦西伯卸任之后多半会走石梁河、洪泽浦回钟离光宗耀祖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局(一)
    说起来,渡口酒家里那二十几号人也真是形迹可疑,但是也无可奈何。
    年节之后,朝天荡北岸滞留在流民数以十万计,石梁河沿岸流离失所的流民尤多,洪泽浦渔民、船户也聚闹抗捐。要说形迹可疑,石梁河沿岸成群结队的流民有多少不可疑?
    流民是民也易为贱,离乱之世,所谓道德当真是无用之物,为讨个活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会少做。流民聚散如蝗,有工做则做工,无工做则乞讨、吃富户、打家劫舍。聚而劫财杀人,得手散入乡野,漫山遍野的流民,官府想缉拿案犯也无从下手,甚至直接树旗号的小股杆子也骤然多了起来。
    县里的那些刀弓手在城里捕盗捉贱、守城看宅还能勉强应个景,到广袤的乡野就无法逞强了。乡兵乡勇此时就发挥维持、稳定地方的关键作用,但是乡兵乡勇多是受世家豪族控制的私兵,规模毕竟有限,结社自保尚且勉强,不敢强出头打击流寇,也没有这么个动力。有些豪族为求自保、笼络人心,多开设粥场,每日拿出些米粮来熬粥救济灾民。
    形势便是如此,地方官府对待形迹可疑之人的处置自然也就谨慎起来,至少不敢再随意拘拿。就算拘拿入牢,也无法从这些人头上搜刮出什么油水来,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一边调集兵马威摄流民不要作乱,另一边又极盼望着这股子流民潮能安稳的过去就好,过度激惹流民的事情反而比往年少做许多。
    林缚请柳西林等人到船上吃酒,让他们将行李、骡马都移到船上来。除了酒家里吃酒的汉子形迹可疑外,渡口周围还搭建了许多窝棚住着滞留在此地的流民,极少有流民能用得起油灯或火烛的,在夜里窝棚黑黢黢的连成一片,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有多少人,石梁县也没有可信的统计数据,。
    “唉……”林缚心里微微一叹,在朝天荡南岸,江宁城内外还是一片承平景象,只有到了北岸再往北行,就知道局势越发紧张了。朝中在年节前后大力清匪,比往年更早形成流民潮,也使得许多地方错过春种季节,北方的饥荒今年只怕无法得到缓解。
    夜里又下起细雨,东阳号船尾甲板上还有三层舱室,林缚他们在最上层的舱室喝酒,舱门打开,烛火给窜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曳曳,映照在林缚、柳西林、孙敬堂、赵虎、顾天桥、大鳅爷等人的脸上。
    孙敬堂这才知道在野人渡偶遇的这位相貌质朴、身姿雄健的青年是即将到江宁赴任的东城校尉。
    顾悟尘能压过王学善,说到底还是前任东城尉陈志太过愚蠢。陈志革职入狱之后,东城尉一职一直空缺,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孙敬堂这时才知道此职竟然还是由顾悟尘系的武官接任,如今看来顾悟尘在江宁已经算是有相当的根基了。孙敬堂见柳西林对林缚的态度颇为敬重,心里更加认定林缚身为顾氏第一门人并非传说。本朝虽说抑武崇文,但是东城尉是个紧要的人物,就算仅从官位来比较,正六品的武职也非是九品的儒林郎所能比,但是林缚与柳西林同属顾悟尘一系人马,还是要以与顾悟尘关系的亲密程度来决定彼此的实际地位。
    “淮安府加征渔税以养缉盗营,洪泽浦的局势就陡然紧张起来,情势最紧张时,数万渔户聚集喧哗,加上其时流民过境,年节前后,洪泽浦水路就彻底不通了。虽说东阳仅有石梁县的东北一角与洪泽浦相邻,但是一旦洪泽浦渔户闹事,东阳也势必受到影响,接到调令时,我人在石梁县北戒防,一时也脱不开身。月初,在淮上清匪的缉盗司陈韩三部给调入淮安,就驻扎在洪泽浦东北威摄乱民,聚闹渔户始才散去,我这才能够回府城跟沈大人交差……”柳西林说道。
    “陈韩三部调入淮安,有无发生血腥事?”林缚问道。
    “听说杀了些人,不是很严重。陈韩三非淮安人,他在淮上也满手血腥,在洪泽浦动起手来更没有什么顾忌。沈大人倒是很反对将陈韩三调过来,弦已经绷得太紧,适时要缓一缓,只不过沈大人管不了东阳府之外的事情。林兄去石梁县倒不用太担心,我回府城,沈大人还是让一部人马驻守石梁,由石梁知县节制……”柳西林说道。
    东阳府知府沈戎是主张整编地方府军的少壮官员,柳西林便是沈戎挖掘出来的优秀将领,东阳府军要比镇军更值得信任。听柳西林说,沈戎对洪泽浦的情势还是存有忧虑,的确,当渔户生计都成问题时,聚众哗闹,应该不是武力弹压能轻易唬散的。此时渔户散去也许是暂时的隐忍,但是也透露出一些别的信息,洪泽浦渔户的聚与散显得有序,不像是普通的哗闹。
    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以及葛家是南汝河渔民、船户的首领,也是后来领导南汝河渔民、船户抗捐的领袖,洪泽浦大小四十余湖也存在多家与葛家性质相当的豪民势家,平时官府借助他们管理渔民、船户,向渔民、船户征税索捐,也缓解官府与渔户的矛盾,一旦矛盾激化,有些豪民势家甘为官府爪牙,有些豪民势家则同情渔户,也保不定有些人有别的野心。
    洪泽浦渔户聚众哗闹,背后应有一些人物在秘密组织、推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可惜从淮安府发给郡司的塘报邸抄里看不出地方上有觉察到这些。
    大鳅爷要值夜,酒吃了一半就住了手,出去巡哨。
    林缚又与柳西林说了江宁的一些情况,有孙敬堂、顾天桥在场,林缚也只是泛泛而谈,让柳西林对江宁情势有个大体的了解,具体而微的机密之事,柳西林到江宁后,顾悟尘与张玉伯都会跟他面授机宜的。
    吃酒到深夜,林缚就留柳西林在船上休息,等天亮之后再让西河会派一艘船送他们去江宁,他这边多一艘船少一艘船没什么大碍。
    渡口上那些人形迹可疑,流民也多,万一有人鼓动流民哗变,柳西林与他三名随扈肯定无法应付,也不能指望渡口那些平时只能欺良霸善的哨丁、税丁能帮上什么忙。
    孙敬堂回后面西河会的乌蓬漕船休息,林缚让赵虎陪他在甲板上走走,大鳅爷葛存信站在船头盯着岸上看,渡口除了几盏孤灯亮着,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影子。
    “有什么情况?”林缚见大鳅爷神色比较严肃的盯着岸上。
    “有几拨人觊觎这边,还有一拨人刚离开,”大鳅爷说道,他守在船头,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岸上的情形,“兄弟们都穿了甲轮流休息,他们要是盯上我们,真是不开眼自找苦吃。”
    有甲无甲,差距甚大。东阳号上有二十副精良组甲,其他人再差也是双层皮质合甲,近距离里甚至不用怕猎弓攒射,也难给普通刀剑所伤,船上诸人又都骁勇善战,所配陌刀等皆利器,又藏有强弓利簇,要是还畏惧小股流寇,大鳅爷葛存信也白活这一世了。
    林缚盯着岸边看了片刻,黑黢黢,觊觎这边的人已经撤走,他看不出什么来,拉大鳅爷、赵虎蹲甲板上商议道:“我们的船是空船,稍有行船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虚实来;再说洪泽浦水浅,东阳号就算是不载货想过洪泽浦转入淮河也是胆颤心惊怕隔浅,这些人劫我们的船做什么?而且洪泽浦聚闹抗捐的渔户在中旬突然散去也有些蹊跷啊……”
    “他们是不是要设下陷阱引秦城伯入彀?”赵虎记得林缚在吃酒前说过秦城伯卸任之后多半会想顺路会老家显耀,他一直思量着这事,说道,“洪泽浦的渔民、船户继续封堵水路不散去,就算秦城伯再想回乡光宗耀祖,也无法从洪泽浦借道去钟离县……”
    “洪泽浦历来是水浅之地,渔民、船户都无大船,秦城伯携家带口回钟离,势必也是一支庞大船队,有人真想要引秦城伯入彀,只要将秦家船队逼入洪泽浦浅水区域搁浅就可以肆意妄为,但也要防止秦家船队见机不对退回石梁河。换成是我,用一艘大船封堵秦家船队的退路十分必要……”大鳅爷说道。
    “这么看来,还是先要确认暗中打探这边的人是否跟洪泽浦那边有关……”林缚蹙着眉头,吩咐道:“点灯,让一组人披甲出来执刀列阵,能不起冲突尽量不起冲突;另外传讯通知乌鸦爷上船来。”
    “好咧。”大鳅爷葛存信应道,就去做安排,他也是船户出身,要是觊觎这边的是洪泽浦渔民、船户,多少要念香火情,能吓阻对方不起冲突最好。
    船尾甲板上还有三层舱室,舱顶甲板距水面约有三丈高,舱顶甲板又有一座丈许高的木塔,与河口角楼相仿,上面所置的铜油灯虽然不如河口角楼那般巨大,三股灯芯也都如婴儿手臂粗细,储油灯座有半人高,上有遮棚,用琉璃罩挡风,点燃灯芯后能使整座十二丈长、两丈宽的东阳号甲板都明亮如昼。
    说实话,舱顶甲板上所置的木灯塔若仅仅是这样,还远不如在船上多挂几只风灯便捷、节省,琉璃罩又是易碎昂贵之物,但是用上磨光凹面青铜镜,可以将灯火投射到三百步以外的远处。在没有探照灯的时代,如此简陋的木灯塔可使东阳号在夜航时少出纰漏或者在夜战中获得诸多优势。
    林缚此时只想威摄那些人不要对东阳号心生贪念,这些人若是以即将卸任离开江宁的秦城伯为目标,那就应该要给秦城伯一个石梁河、洪泽浦可以安全通过的假象,而不是轻举妄动对东阳号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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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局(二)
    大船如楼,挨着渡口的松木码头,舱顶甲板上的灯塔点燃后亮如明月,不仅大船甲板,甚至将码头这边也照得纤毫毕呈。寻常人哪里见过这么明亮的灯火,当成一桩稀奇事,子夜时分,滞留两岸的流民也有很多没有睡去,都聚到河边来观看,影影绰绰有两三百人,好不热闹。
    洪泽浦与石梁河相连构成贯通淮水与扬子江的一条重要水道,但由于洪泽浦是由大大小小几十座湖泊相串而成的浅水湖域,千石船载满货物吃水较深,即使春暮夏初的涨水季也很难从洪泽浦顺利的通行过去进入淮河,所以往来洪泽浦、石梁河的船舶多为载重二百石左右的乌蓬漕船,千石大船极为罕见,停泊在岸边显得极为伟岸。
    之前在渡口酒家吃酒的汉子有四人混在人群里看了片刻,又悄然撤到无人的草丛深处。
    “贼他娘的,”一名半张脸都是乱蓬蓬卷曲髯须的中年汉子啐骂道,“这不是要诱惑爷爷下手劫船吗?”
    “你光顾看船好了,船头那十名武卫,你就没看见?这狗日子的集云社,那林缚也真是狗官一个,他小小的九品司狱,竟然敢给自家私兵配精钢陌刀如此重械,那些人身上穿的甲贼他娘叫好……”额头有一道浅疤的汉子咂嘴说道,眼里露出馋样。
    “隔这么远,你能看出那些人身上穿的甲是好是坏?你净吹牛!”髯须汉子不服气的说道。
    “马兰头为什么能当十一头领,还不是那小子入伙拿出六副锈铁甲来给大家分?那船上灯火照得跟月中亮巴巴似的,你眼睛又没有瞎,你说马兰头拿出来的那六副锈甲能比船上这些人身上所穿更好?还有为首的那个武夫,身上所穿是细鳞铠,好几百两银子才打得出一副来,任你孙杆子弓箭再好,不能一箭射中他的咽喉要害,离再近也穿不透那甲,那人本事就算比你差两个档次,就凭那身甲就能轻松干翻你。刀好不好,看刀片子就不行了?你拿刀跟人家对磕试试看就知道厉害,你就知道跟我抬扛。”额头带疤的汉子也不恼的笑道。
    “那更要动手做这一票!”髯须汉子孙杆子咂嘴叫道,他听疤头汉子这么说,口水都要流下来。
    另两个短须红脸膛的中年汉子都蹙着眉头不吭声,孙杆子见他们沉默,拿手肘顶了顶其中一人的腰,低声问道:“世遗兄弟,你说要不要再喊些人过来,或者等他们明天上路之后再下手?”
    “有几点不得不虑:林缚此人声望尚可,集云社在朝天荡北岸招募流民做工,不管能不能招上工,散米、散铜钱都是数以万计,受惠的人不少;船上列阵的武卫才有十人,观其精气神皆完足健锐,身穿手持皆精甲利器,船上还有其他船工水手四十余人,都健壮枭勇,装备怕也不会太差,我们要填多少人命才能将船夺下来?另外,林缚此人在顾悟尘眼里非同一般,西河会势必死命保他,难不成要将西河会的人一并杀掉,将江宁河帮势力得罪干净?”那个给叫作“世遗”的中年汉子说道。
    “任其嚣张过境,岂不是坠了大家的威风?”髯须汉子不甘心就这样打退堂鼓,说道,“他要是收敛些也就放他过去算了。”真叫人不甘心。
    “除了得几副好甲好陌刀外,劫下此船还有什么好处?”另一名中年汉子笑着问髯须汉子,“劫下此船就打草惊蛇了,这个林缚在江宁城中已经不能算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他被杀死弃尸于石梁河中,顾悟尘势必震怒异常,石梁河两岸的局势会立时紧张起来,那笔大买卖,我们还要不要做?”
    “日,照这么说来,还真不能下手,”疤头的汉子恨骂了一声,“真是看不得狗官嚣张啊,这林缚在朝天驿散米、散铜钱多半也是收买人心,老子活了半世,就没有见过当官不心黑、狗不吃屎的。”
    “随他嚣张过去也有好处,”名唤“世遗”的红脸膛汉子说道,“内线传信过来,猎物走哪条水路北上正摇摆不定,这边当真不能有风吹草动将猎物惊走了。我们非但不能下手,也要阻止其他道上的杆子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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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西林在船上安睡了一夜,次日林缚要孙敬堂派一艘船送柳西林去江宁,往南坐船走水路比骑马走陆路要安妥些。
    孙敬堂悉数照办,他们在上林里停留装茶货也要一两天,这边派一艘船回去到江宁再补两艘快桨船追过来也不会耽搁多少事。柳西林可是日后的江宁府东城校尉,如此人物,西河会只恨没有机会接近、巴结,孙敬堂要陪林缚去上林里,派了名大档头率领十多名兄弟护送柳西林等人去江宁,要他们沿途小心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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