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五衣衫单薄,蜷缩着肩站在院子里,看见林缚披衣走出房门,拉着他妻子过来请安:“公子爷,小五跟云娘过来以后就听候公子爷使唤……”昨天林缚给他穿的裘披风他整整齐齐的叠好捧在怀里,递过来,“这是公子爷的皮袍子……”
    “不是什么好衣裳,你留着穿吧,”林缚说道,“没有吃早饭吧?先吃过早饭,再说其他事……”让柳月儿带着他们先去后院吃早饭,看钱小五夫妇衣裳实在单薄,拉过赵虎,让他赶紧去街上的估衣铺子给钱小五夫妇买两身厚实的棉衣来。
    林缚在院子用软弓拉弦练力,又练了一趟刀。他倒没有刻意的去跟周普学刀术,对他来说,学习刀术已经不需在意什么花架子,劈刺术虽然有许多不合用的地方,但是技击原理总是相通的,只要刀在手里的摸熟了,就是杀人的利器。
    出了身汗,林缚走到前院,看见陈恩泽跟赵虎兄弟赵梦熊在对练拳脚。不要看赵梦熊才十二岁,比陈恩泽要小三岁多,但是个子只矮半头,身体更健壮,力气又大,跟赵虎练过粗浅拳腿,加上陈恩泽练拳脚的时间也不长,两个人在院子里对练得旗鼓相当。
    林景中蹲在一旁笑道:“赵虎他三兄弟都是霸王投胎,听我娘她说,赵婶养了三兄弟,专去别人家买刚下崽的母羊,拿羊奶喂他们……”
    林缚招手让陈恩泽、赵梦熊过来休息,怕陈恩泽因打不过比自己少三岁的赵梦熊而心生沮丧,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跟他们说道:“恃武而勇,不过十夫之将,人真正的力量在这里。”又跟着陈恩泽说道,“你以后每天做完功课之后,就跟着你景中哥做事……记住,事情宁可少做些,每天该做的功课不要落下。”
    “嗯。”陈恩泽点头答应,他经历的苦难比林景中他们能想象的要多,自然不会轻易沮丧。
    林缚笑了笑,又跟林景中说起让他在簸箕巷附近帮赵梦熊找间私塾,这会儿,钱小五夫妇吃过早饭换了身厚实棉衣出来,站在一旁等候林缚跟林景中说完事情,柳月儿才走过来说道:“小五跟云娘早先住在城西头的破窑房里,四壁漏风,后院还有房子空着,是不是……”
    真正大户人家的后院只住丫鬟、婆子,是不会允许夫妇住进去的,林缚自然没有那些讲究,心想也许柳月儿自己害怕单身住后院,点头答应道:“行啊,反正空着也空着,”又跟钱小五说道,“你跟云娘先都在宅子里帮忙,什么跑腿的、大冬天要洗要涮的,就不要让她们两女的动手,你就辛苦些……你们夫妇在这里帮忙,衣食住行不用你们担心,另外再给你们两夫妇每个月八百钱存着,你们看如何?”
    钱小五壮着胆子说道:“小五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粗浅字,要是公子爷跟梦熊兄弟不嫌弃,我可以抽时间教他的……”
    “哦,”林缚只知道钱小五识字、记性极好,倒没有想到他有为人师表的自信,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不考个功名,哪怕从府学每个月混一石米钱,也比在街上帮人跑腿强?”
    “先父是杀猪匠,”钱小五苦笑道,“先母周孺人出身更轻……”
    钱小五/不讳言他先父是杀猪匠出身,却讳言他母的出身,林缚自然不会多舌去问,说道:“那梦熊就劳你多费心了,除识字之外,《大学》、《中庸》此类的书文少教些,不妨从《春秋通鉴》等史书先学起……除月银之外,我另给你算师资。”
    “不敢再多要,蒙公子收留贱夫妇,小五跟云娘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无以回报。”钱小五诚恳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我出钱请你来帮闲,你尽心做事便够了……”林缚笑着说,这时候门外有马蹄声传来,行至门外就停了,不知道这时候谁找上门来,钱小五也甚是机巧,跑去开门,就看见顾悟尘的随扈、杨朴的儿子杨释牵马站在门前。
    “原来是杨释兄弟,大早赶过来有什么事情?”林缚问道。
    “顾大人请你过去一趟,顾大人还说了,你要是没有吃早饭,就过去一起吃。”杨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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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纸上谈兵(一)
    林缚与周普套了马跟着杨释前往顾府。
    与前些日子来相比,顾家前院门房里多了几名穿兵服的带刀护卫,杨释唤来领头的小校,跟他说道:“这是林举人……”介绍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就领着林缚往宅子里走,周普牵着马在前院等候。
    杨释半道逮了个婆子问知顾悟尘人在谨园,便带着林缚往后宅方向走,林缚才知道谨园是顾家后宅的那座小花园,顾悟尘给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林缚从月门进谨园,几株腊梅横在眼前,听见后面唤:“爹,你要看的书,我拿来还你……”
    林缚奇怪的站住脚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顾君薰提着襦裙一角、露出裙下的绣鞋、花袄裤,欢快的奔跑过来,另一只手臂弯里还捧着几本书。
    顾君薰看见林缚转回头来,才发现喊错了人,小脸臊得通红,没有脸跟林缚打招呼,低下头要抢到林缚前头往园子,脚下给门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书丢了一地,她好不容易扶树桠站住,更是尴尬窘迫得不敢看林缚,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耳根都是娇艳的酡红,她看着书就在林缚的脚下,看着林缚弯腰去捡书,她就没有好意思凑过去捡,只鼓足勇气细声说道:“这些书是我爹要看的……”扭头跑出了园子。
    林缚哑然失笑,他在千年之后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易害羞的女孩子,将几本书捡起来,却是《武学七经注》。这倒不是指写拳脚技击之术的著作,而前人兵法著作的合辑,本朝开国名将苏晋书整理加以注疏,可以说是当代军事著作的集大成者。这套书,民间书坊书肆禁印禁售,林缚想高价求一套而不得,不过顾府有这种书也不奇怪,顾悟尘十年流放军中,对军事兵法有兴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顾君薰没事会从他父亲那里借这套书看,难不成这么害羞的女孩子还梦想着当个女将军不成?
    杨释从林缚手里接过书,说道:“小姐真是不看人就乱喊……”比起往日,言语间对林缚客气不少。
    林缚笑了笑,看着厚厚几本《武学七经注》心里倒有所触动,跟着杨释往园子里走。
    谨园角上有座暖阁,顾悟尘与其子顾嗣元正坐在里面用餐,顾悟尘看见林缚过来,招呼道:“来,来,来,没用早饭就坐下来喝碗粥……”
    林缚也不生分,坐下来让边上侍候的婆子帮忙盛了碗粟米粥吃起来。
    “嗣元说你昨夜在藩楼请江宁兵马司的张玉伯吃酒?”顾悟尘问道。
    “嗯,”林缚猜到顾悟尘一早喊自己过来多半是为这事,心想顾嗣元不说,顾悟尘也会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事,他说道,“张玉伯在担任江宁府兵马司左司寇参军之前,曾在按察使司任过三年的知事,林缚怕跟随大人去按察使司不知道规矩,才约张玉伯出来见面。另外,东阳乡党,林缚对张玉伯印象颇深,集云社要在江宁立足,也希望能多借助张玉伯……昨天相见甚欢,离开藩楼后,还与张玉伯找了一家深巷子酒店,听说那家酒店的羊睑子肉是一绝,昨天却是没有吃到,不过闷烧羊肉却是不错,何时大人有闲暇,林缚请大人过去喝酒吃羊肉。”藩楼的事情自没有必要再说,将与张玉伯的事情略说一下。
    “……”顾悟尘刚才有些担心,听林缚这么说,就笑了起来,说道,“好啊,这天气吃羊肉驱寒最是合适,你们下回再去,记得喊我。”
    顾嗣元坐在一旁见林缚轻描淡写的硬是不提他昨夜在藩楼威胁藩楼少主惹事生非,便说道:“没想到你倒有这闲情,我昨夜回来跟父亲说过,父亲还让杨叔带着人去东华门街出去找你……”
    林缚放下碗筷,朝顾悟尘说道:“大人如此关怀,林缚无以为报。”站起来要作揖行礼。
    “坐下吧,是我多虑了……”顾悟尘说道,让林缚坐下继续喝粥,便揭过此事不提。
    顾嗣元心里郁闷,心想父亲大清早将林缚喊来,不是要警告林缚日后在江宁莫要太嚣张跋扈吗?毕竟从昨天在藩楼听来的议论来看,此刻在江宁林缚身上已经打上了顾家的标签。
    顾嗣元闷头吃过早饭,他是国子学生,随顾悟尘到江宁后,就转入江宁国子学,来年参加国子大考成绩获优等之后,才能到衙门见事候补官缺,这时候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国子学接受授业。
    “我吃完先走了。”顾嗣元放下碗筷,准备起身离开。
    “初到江宁,我看你还是多将心思放在温书上。”顾悟尘吩咐了顾嗣元一声就让他离开,过了一会儿,才跟林缚说道,“还是杨朴昨夜回来告诉我,才知道嗣元昨夜是给元锦生领着去藩楼跟藩楼少主还有王府尹的公子见面,这孩子终是还不能替我分忧……”
    “大人过于担心了,少君聪颖过人,做事也有分寸,是林缚所不及的。”林缚说道。
    “你不要说替他说好话,”顾悟尘说道,“藩楼与永昌侯府关系不同一般,你昨夜之前就有听说过吧?”
    “嗯,”林缚点点头,“想着以后跟藩家总不会是一路人,实在没有必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没想到让大人操心了……”
    林缚心想顾悟尘作为楚党新贵到江宁来担任按察副使,总不会单纯是为了当官发财,跟江宁地头的原有势力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那些个将顾悟尘送到江东按察副使位子上的楚党官员也不会希望看到顾悟尘到江宁来跟江宁地头蛇们和睦相处。但是,顾悟尘有顾悟尘的难处,首先楚党在朝中还没有完全得势,另一个就是江宁高官显爵遍地,便是江宁府尹也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员,顾悟尘才四品官位很难镇住局势。
    顾悟尘处于两难之间,他要在江宁站稳脚跟就要江宁地头蛇们表面上维持一团和气,不能一下子就将关系搞缰,要有足够的时间容他在江宁拉帮结派,形成顾悟尘他自己的势力圈子,但是他也要露出点獠牙让远在京城的楚党官员看到他不会跟江宁地头蛇妥协的姿态。
    偏偏顾嗣元作为顾悟尘的儿子不明白这些道理。
    至于藩楼与永昌候府有什么勾当,永昌侯府非要藏在暗中扶持藩家有什么用心,这个问题这时候真的不能去深究。
    顾悟尘眼睛看着镶银的筷子尖,心想林缚除了书文不佳外,其他地方无一处不让人满意。若他昨天在藩楼跟藩楼少主起冲突只是一时义愤热血冲头,那真的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个莽青年罢了,难得是他完完全全的认得清形势,心机沉勇也丝毫不比他人差。
    顾悟尘倒是不忌讳年轻人比他更出色、更有心机,他要想掌握江宁的局势,靠那些庸才是成不了气候的,顾悟尘对林缚这段时间来的表现相当的满意,多重关系也让他愿意将林缚当成自己人看待。顾悟尘心里想:江宁乃是大越朝的留京南都,除了正常的塘报体系传递军民情况外,中枢必要有另一只眼睛盯着江宁,只怕昨夜在藩楼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给人写成文书在发往京师的途中了,他也应该更明确的让留在京师盯着江宁看的楚党同僚知道:林缚是他的人。
    就算是在江宁这边,也要让那些地头蛇们知道,我顾悟尘并不是好啃的骨头,想到这里,顾悟尘侧脸看林缚,问道:“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没有?”
    “嗯,一直都在有考虑,考虑如何才能更用心的替大人效力,”林缚在考虑如何才能说服顾悟尘同意他去江岛大牢当一名牢头,说道,“林缚斗胆猜测大人到江宁有清扬吏治、整肃武备的宏愿伟志……”
    “嗯……”顾悟尘不置可否的轻轻哼了声,示意林缚继续说下去。
    “吏治之事,林缚些微功名,难挤入清流之列,怕是帮不了大人多少忙;林缚今秋在白沙县里遇匪,算是人生一大劫,从此对这江水上的匪盗痛恨有加;说实话,林缚心里也怨地方武备弛怠致使匪盗如此嚣张,恨不能提枪纵马荡寇舒志。林缚不敢奢望平生能官辖兵备、监军佥事;初到江宁时,途经金川河口看到按察使司的江岛大牢,看着江岛形势,林缚竟生出一些妄想:江岛大牢正当的朝天荡百里方圆,素来是江宁藏匪纳寇之地,林缚愿领大牢司狱及守岛典尉,庇护大牢周全,也叫江洋湖寇休想从金川河口滋扰江宁地方……也叫那熊熊一窝的三万江宁守备大军看着,三五百精锐如何拒匪于境外!”
    站在一旁的杨释听林缚如此说,眉头挑了挑,心里多有不屑,他与父亲跟随顾悟尘流军十载,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对军事有些认识,却不认为林缚这么一个自以为看过几页兵书的儒生知道什么是军事。
    顾悟尘兴致却很大,说道:“来,来,来,我们就算是纸上谈兵,你说说看,要如何只凭借三五百精锐就守住江岛大牢,还能阻止江匪从金川河口滋扰江宁地方……”
    第二十六章 纸上谈兵(二)
    林缚提及江岛大牢,恰恰也说中顾悟尘的痒处。
    顾悟尘初来江宁,担任江东按察副使,先要按部就班的在江宁站稳脚跟,才能去考虑做革故鼎新的事情。即使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那也只是杀鸡骇猴、小打小闹,轻易的去伤害大部分人的利益,会遭来强力的反弹,实是智者不为;更何况顾悟尘不会忘记自己头上还有按察使大人、还有江宁一大班子人在等着他出差错。
    当然,顾悟尘也不是看到局面艰难就不求进取的人,到江宁赴任这些天,他也在思索找哪个不起眼的地方去打开局面。
    江岛大牢最初是江宁刑部、江东按察使司联合推动建成的牢城欲以长年坐监苦役替代流刑,建成没过一年牢城之议就被京师中枢否决,成为江东按察使司囚押普通判处徒刑囚犯的大牢。
    七八年之前,西秦派官员正当势,把持中枢,视江宁守陵官如无物,这几年来江宁刑部与江东按察使司一直都在不停的奏请重开牢城,都给中枢断然否决。所谓“三十河东、三十河西”,今日西秦派官员已经不再受到今上的信任,楚党在中枢崛起,顾悟尘心里想着这时候重开牢城阻力最小。
    顾悟尘倒不是简单乐观的人物,又知道江宁这些守陵官的为人原则实在有限得很,他们更多时间是跟燕京中枢闹别扭。昔时中枢反对,他们就一直不断的奏请,说不定中枢赞同,他们就会掉转枪头反对了。顾悟尘觉得在他重提牢城之议前,就要做足准备,毕竟暂时还不具备重开牢城的条件。
    江东按察使司城中大牢,依托江宁府兵马司及江宁守备军的守备兵力,纯粹的守备狱卒只有六十人;江岛大牢独悬城外,又位于江匪湖寇往来自如的朝天荡水域之中,为保障江岛大牢安全,那里就驻扎的狱卒比城中要多一倍。
    由于江东郡有相当一部分的囚犯分散关押在各府县大牢,只有那些判处三年以上、五年以下徒刑又无钱赎罪的囚犯才解押到江岛大牢集中关押(江宁以外府县的囚犯为了避免离乡关押,即使家中贫困,也会极力用钱赎罪降到三年以下),种种情况,致使整个江东郡关押到江岛大牢的囚犯不足百人。
    正因为关押囚犯人数有限,岛上积存物资自然也有限,加上狱卒守备力量充足,虽有江匪水寇过境,绝大多数不会主动骚扰岛上。
    一旦重开牢城,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重开牢城后,江东郡所有判处流刑的重罪囚犯都要集中到江岛牢城来,甚至那些个已经流外边疆的囚犯也会通过种种门路转监到牢城来。江岛牢城的在押囚犯会很快超过千人,岛上的储备物资会大增,对江匪水寇的吸引力就大增。再一个就是给判处流刑的重案犯显然要比给判处坐监徒刑的轻微案犯更难管理,甚至很多人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或山贼水匪的头领,内外勾结的囚犯逃狱事件就会层出不多。
    如此一来,仅凭江岛大牢现在的守备力量就会显得很薄弱,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特别是在江宁众人抱着看好戏心态时,顾悟尘就不能指望驻扎在城外的江宁守备军会及时提供救援。
    江宁想看自己好戏的官员太多了,一旦自己奏请中枢重开牢城,结果致使大量流刑重犯逃离或者招来群寇袭狱,顾悟尘心想那时他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就不错了,不用奢谈什么革故鼎新了。
    奏请中枢重开牢城是一件需要异常谨慎的事情,没有万全把握之前,顾悟尘是不会拿自己前程冒险了,但是林缚提出要去江岛大牢当这个司狱官,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林缚要是真有能耐,说不定就能让重开牢城的条件具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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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林缚说只凭三五百精锐就能将江岛大牢以及金川河口守得固若金汤,杨释站在一旁有些不屑,顾悟尘却饶有兴趣的跟林缚讨论起来。
    “按察使司是文臣衙司,虽仍有少量的直辖武力,也许只有官员身边的护卫武卒能称得上精锐,缉捕匪盗一般都要依赖地方上的府军或乡兵乡勇,狱卒的武力就更不值得信任了,”顾悟尘说道,“你说凭借三五百精锐就能将江岛大牢守得固若金汤,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调三五百精锐给你……”
    “林缚倒是略知练兵之法,”林缚知道顾悟尘的意思,他心里就只想要练兵的名额,“林缚可代大人前往东阳府募集子弟兵充当守狱武卒。”
    虽说提督府所辖的镇军是大越朝军事力量的主体,但是本朝一直都有以文驭武的传统倾向,在镇军体系之外,屡屡有文臣直接治兵的先例,像东阳府知府沈戎直接对治下的兵马司所辖府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制就是朝廷默许的行为,这大概也是朝廷对文臣更加信任的缘故。林缚提议到东阳府募集家乡兵,顾悟尘也没有觉得特别的诧异,至少在他听来,林缚是没有什么私心的。
    在江宁,顾悟尘是当然的东阳乡党领袖,林缚募集来的东阳兵勇又将直接纳入按察使司辖内管制,这三五百精锐可以说是他顾悟尘的私兵。
    顾悟尘倒不是有别的野心,但是想着日后手里有三五百家乡兵,总要方便些,他说道:“这些不忙说,你先谈谈你的练兵之法……”要是可以,他日后会让杨朴、马朝或者杨释直接统领这三五百家乡兵去江岛大牢当守狱兵,但是杨朴三人都没有功名在身,武官的品阶又太低了些,再说他觉得林缚还是值得信任的。
    “苏侯《武学七经注》集先人军事之大成,”林缚眼睛看着顾悟尘手边的那几本书说道,“林缚得幸读几篇残章,对卒伍之法略有所悟……”便将这段时间来跟周普推敲的一些卒伍、治兵、用兵之法细细的跟顾悟尘说来。
    自古文人都有纸上谈兵的嗜好,也有提缰纵马平天下的幻想,顾悟尘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他流军十载,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对卒伍治兵之法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与更深入的认识,这也是他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他原先以为林缚对兵法在大略处有些了解跟感悟,却没有想到林缚真正精通的还是小规模营伍的治兵、练兵之术,这些细处认知恰恰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最缺乏的。林缚说来头头是道,令在流军近十载的顾悟尘闻之动容,杨朴、马朝过来催促他去衙门坐堂,只是他跟林缚谈得兴起,便让杨朴与杨释替他去衙门守着有事快马回来禀报便是。
    顾悟尘叹道:“我还是建议你去燕京一行,你拿我书信去燕京,只要汤公与张相认可你的才华,即使乡试不得意,你仍不用担心在燕京没有出路……”
    林缚笑了笑,说道:“林缚更愿在江宁辅佐大人……”
    “只用你为司狱,你不觉得委屈?”顾悟尘问道,他心里也未曾不希望林缚留下来助他,他在江宁太缺乏得心应手的助手了。在他看来,用林缚治江岛大牢,重开牢城就大有希望。能成功的重开牢城并维持下去,就是本朝刑名的一次重大革新。
    “林缚想做这司狱,还存有一分私心。”林缚说道。
    “哦?”顾悟尘看着林缚。
    “林缚有意在金川河口建一货栈……”林缚说道。
    此时不说,日后在金川河口建货栈来,顾悟尘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明堂来,与其到时让顾悟尘觉得生分,还不如此时就坦诚相告。
    “呵呵,”顾悟尘对林缚的坦诚相告很满意,再说他顾家在集云社有银股,要是一点都不允许林缚兼顾私事,他家以后又怎么好意思从集云社拿股子钱,笑着说道,“虽说文臣均以大公无私为典范,但是真正大公无私者只是戏文里所唱,生平未有见,你只是要记住莫要因私废公就行。”
    “林缚谨记大人的教诲。”林缚说道。
    “嗯,募集武卒之事急不得,倒是这司狱之职探囊取之,你这两天便等我消息,”顾悟尘也自然满满的说道,“你去治狱,诸多事情也需抽丝剥茧缓缓图之。你有满腹才华,又一心为朝廷效力,不用担心前程,董原不也是举子出身?”
    “谢大人提拔。”林缚站起来朝顾悟尘揖礼道。
    顾悟尘留林缚一起用午餐,用过午餐,顾悟尘去衙门坐堂,林缚与周普返回集云居。林缚没想到说服顾悟尘让他担任江岛大牢任司狱一职会这么顺利,细想起来,也能猜到顾悟尘有意将江岛牢城当成他在江宁大刀阔斧进行革故鼎新的第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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