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怀疑。”
    林夕平和的看了他一眼,道:“譬如现在,我还知道你用同死链和我的同学连着,我还知道,你身上带着一块坚硬锋利到足以割断大黑琴弦的宝石。”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怎么能知道!”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终于因为太过痛苦而陷入崩溃,他不听的咳嗽着,身体微微的抽搐着,像一只脱水快渴死的大虾:“怎么能有人,可以预知到这世上的事情!”
    “不是所有,但却是可以预知到很多针对我的事情。”林夕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和柔和,“所以闻人苍月注定会死在我的手里,所以请你想想你的国家,想想你的家人……你难道想你的国家,你的家园,都随着闻人苍月一起,湮灭在这世间?”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存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这名大莽圣师开始不停的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比白纸还要苍白。
    “我和大莽原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和我有仇的,只是闻人苍月,我要杀死的,也只是闻人苍月。”林夕看着这名大莽圣师,认真说道:“杀死了闻人苍月,这场战争便能结束……便不会有那么多云秦人和大莽人死去。你现在,是想我杀死闻人苍月,早些结束这场战争,还是想让大莽和我之间越来越多的仇怨,最后拖着大莽随着闻人苍月一起堕入深渊?”
    苍老的大莽圣师痛苦的咳嗽着,看着林夕:“云秦不会灭大莽?”
    林夕看着他,说道:“张院长在的时候,云秦可以灭掉大莽的时候,都没有灭大莽……我们青鸾学院想要的,只是和平。”
    苍老的大莽圣师惨然笑道:“你们青鸾学院不想灭大莽,但中州城的人想。”
    林夕平静道:“我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的承诺。”
    苍老的大莽圣师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看着林夕,“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放开我的这名同学,然后离开,回大莽,平静的渡过你的余生。”林夕看了他一眼,“史册上依旧会出现你的名字,后世依旧会记得你的选择给大莽带来的意义。”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又沉默了片刻。
    再抬起头时,他的面容依旧十分痛苦,但眼神却已然平静了许多。
    “我已经很老。”
    他看着林夕,怀着敬畏,认真而缓慢的说道,“越老考虑的事情便越多,我可以相信你会阻止中州皇城灭大莽,我可以相信你们最终要的只是和平,且会容许唐藏和大莽存在下去。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青鸾学院不在了呢?万一你不在这世上了呢?”
    “人都是会死的,将神也是一样,哪怕你不被人杀死,很多年以后,也会老死。你能保证世上还有张院长和你这样的将神出现?云秦这么强大,今后或许会变得更加强大,到时如果青鸾学院都不在了,谁来管制这样的一个帝国?将神或许未必有,但长孙锦瑟、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物,却会常有。”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脸上浮现满了难言的苦笑:“不要说我想得太久,想得太远。我和闻人苍月接触的时间比你长许多,我或许比你更加了解他的强大。而且我还见过炼狱山更加强大的人,和这些人比起来,你还是太过弱小。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出现,恐怕你明知道他们要来杀你,你都根本无法可逃。而且希望你死的,恐怕不止炼狱山和我们大莽的许多人……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大黑这样的东西,又落入你们云秦皇帝这样的人物的手中,那我们大莽还能存在么?”
    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不起,即便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将神,但我依旧无法将希望寄托于遥不可知的渺茫将来上。”苍老的大莽圣师看着林夕,“而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很多时候,即便你知道了一件事物如何发展,也会无力去改变,就像知道江水会暖的鸭子,无法阻止江水的变暖。就像你知道我会来,知道我来的用意,但却依旧没有办法杀死我,而让你的同学活着,你只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和我说这么多,只能寄希望于我改变主意。或许,连我现在都可以杀了你。”
    “我想不到和你说了这么多,还是这样的结果。”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你杀不了我,最终的结果,只有拖着我的同学一起死去,大黑依旧在我手中。”
    苍老的大莽圣师沉默了片刻,出声:“如果你有绝对的信心,你可以选择毁掉大黑,我会将你的同学好好的交还到你的手中。”
    林夕的眉梢微微的挑起,冷漠道:“这并不算什么人情,你应该明白大黑的分量……而且你也明白,这种事情如果我向闻人苍月屈服,便或许有第二次,第三次。”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着林夕,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算不算提醒,或许你自己也知道,这种放弃,有了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微微顿了顿之后,苍老的大莽圣师依旧敬畏,但有些感叹的看着林夕,“而且你不知道你和我说了这些,我依旧会做这样的选择,所以可见,即便你是将神,一切事情,也依旧无法按你的意愿而行。”
    “这个世间就是一条大河,在这条大河里面,即便是再大的鱼,都不可能彻底改变这条大河的走向。但我们至少能决定我们游向何处。”
    林夕看着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道:“或许我们可以选择都后退一步。”
    苍老的大莽圣师微微一怔,“怎么都后退一步?”
    “大黑是张院长留给学院的东西,在青鸾学院和云秦人的心中,价值和意义不只是一件最强的魂兵这么简单。”林夕看着他,平静而清晰的道:“所以我不会容忍大黑被毁……但我青鸾学院也曾失去过大黑,即便再失去大黑,我和青鸾学院的人,也有信心再把它夺回来。”
    “难道你想将大黑直接交给我?”苍老的大莽圣师浑身一震,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不会将大黑完整的交给你,不会让它成为闻人苍月和炼狱山屠戮云秦修行者的武器。”林夕冷漠的摇了摇头,“我会卸下它的三根弓弦,将弓身交给你。我想闻人苍月和炼狱山,也绝对有兴趣研究大黑的符文,绝对舍不得将它毁去。总有一天,我会将它取回……如果你能答应这么做,我依旧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我会承你这次情,我会保证大莽可以存在,除非我死了。”
    “你真的可以这么做?”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浑身再次开始颤抖起来,对于他而言,得到大黑的弓身,自然比起毁坏大黑要有用得多。
    林夕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后背着的大箱子打开。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呼吸骤然停顿,他感觉到大黑独特的气息从这个铁箱子里喷薄而出,然后他看到了黝黑的弓身,卸下了三根黑色弓弦的,如无弦琴般的弓身。
    林夕将这具无弦的大黑取出,走到这名大莽圣师的面前,将这具无弦的大黑,递到他的手中。
    这名大莽圣师接触到了大黑。
    这件世间最强,最富传奇色彩的魂兵,让他的灵魂都似乎颤抖起来。
    他再度充满不真实的感觉。
    林夕和他相距这么近,不怕被他杀死?
    林夕真会将大黑给他带走?
    可是如果反悔,他也可以直接将大黑毁去,对于他而言,这根本是万无一失。
    看着往后退却,平静站住看着他的林夕,这名浑身颤抖着的大莽圣师终于点了点头。
    他将大黑的弓身抱入怀中,贴着自己的身体。
    他背上的五根锁链,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从花寂月的体内退出。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我的命,你的命
    细小的金属锁链从血肉之中缓缓剥离。
    林夕先前所说的话,以及此刻怀中的大黑,叠加在一起,便由震骇变成了彻底的诱惑。苍老大莽圣师的面前,就像有一扇充满无数诱惑的大门在打开。
    他似乎可以看到这扇大门后面,自己带着大黑回到大莽,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些说书人写在斑驳的城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记载在史书之中留传后世。
    然而就在五条森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锁链将要彻底从花寂月的肌肤内剥离出来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一颤,悚然一惊,身上的衣衫,瞬间湿透。
    他霍然抬起,脸色苍白,但面色从之前的震骇、狂喜,变得彻底的阴沉,肃杀。
    林夕一直没有催促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
    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看到这名大莽圣师如此的神色变化,他的眉梢也顿时不可遏制的缓缓往上挑起。
    “林夕,你的确很厉害。”
    苍老的大莽圣师的面容变得更为冷硬,“只可惜功亏一篑。”
    看着眉梢挑起,眉头却皱起,目光也沉冷下来,却沉默不语的林夕,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冷笑了起来,缓缓的伸出了手,他的手中握着那块如匕首一样,边缘很薄很锋利的天蓝色晶石。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我会毁掉这大黑。”
    林夕看着他手中的天蓝色晶石,依旧平静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会觉得我另有算计的?”
    “你的攻心之术的确很厉害,先以将神的秘密来令我震骇得几乎无法思考,让我甚至怀疑这世间的真实。接下来,便用大黑这样足以乱所有修行者心神的东西,来乱我心神。面对你这样的手段,恐怕所有人都无法有平时的思考能力,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走。”这名大莽圣师冷讽道:“只可惜你这攻心之计里,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我倒是想不到我的破绽在哪里。”林夕看了一眼这名脸上的神色由敬畏而彻底变成阴冷的大莽圣师,微微躬身:“请先生指教。”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了林夕一眼,冷笑道:“这个破绽,就来自于将神的秘密……将神的真正强大,本身就来自于这世间根本没有人真正知道将神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炼狱山的那些无比珍惜自己的羽毛的大人物,那六名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知道你竟然能够预知这世间很多事情,竟然拥有这样远超出他们想象的强大能力的话。他们肯定坐不住,会亲自降临在世间,乘着你还未成圣,杀死你,哪怕出现死伤。所以你绝对不会让我将你这样的秘密带回大莽,你绝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
    “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破绽。”林夕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的确没有想到,在这样最后的关头,你还能够陡然想到这点。看来你先前说得不错,年纪越老的人,的确会想得越多,也的确会想得越细一些。”
    听到林夕的亲口承认,这名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的苍老大莽圣师的身体再次震颤了起来,身体的无数毛细孔中,再次涌出了冷汗。
    他开始感到惊恐和极其的后怕、以及愤怒。
    如果自己没有在最后时刻发现,那最后的结果,必定是自己死去,然后这名青鸾女学生以及大黑依旧完好的回到林夕的手中。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来对付我?路上埋伏什么陷阱截杀?”
    他开口,忍不住想再次质问林夕。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和身体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惊恐、后怕和愤怒而导致身体颤抖,但此时,他却发现还有其它的原因。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发现自己体内的水分还在不停的化成冷汗从肌肤毛细孔中流淌出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变冷,而且在这瞬间的感知之中……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无论是血肉、经络还是骨骼之中,都似乎充斥了无数的细砾……似乎要将他体内的一切东西,全部堵住,将他体内的一些水分,都从体内派出。
    “你!”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惊恐的厉喝了一声,目光聚集在自己怀里的大黑上,他的手用力的抬起,魂力拼命的朝着手中的天蓝色晶石涌去,想要直接将大黑,将这世间第一魂兵毁灭!
    然而就在他体内魂力涌动的一瞬间,他体内又骤然浮出无数更多的细砾,就好像他体内的许多血肉骤然化成了无数的黄沙。
    他体内的魂力流动,瞬间变得无比的拥堵……魂力被无数的沙砾切割、消磨。
    他的手指上,只有淡淡的黄光闪动。
    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汗水涌出,甚至形成了成片成片的水,在身体上流淌而下,就像在洗澡……然而这水,却是来自于他体内。
    “喀”的一声,他手中的晶石落在了大黑的弓身上,但似比普通人更为软弱无力,甚至没有能在大黑光华黝黑的表面上,留下一个印记。
    “流沙!”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终于反应了过来,导致自己体内充斥无数沙砾和让自己瞬间将尽油尽灯枯的东西是什么,他从口中挤出了两个字,因为头顶和额头上大片水流的流淌下来,他几乎难以睁开自己的眼睛。
    林夕点了点头,冷漠的轻声道:“你虽然发现了我最大的破绽,但你和我所有的对手一样,从面对我开始,便已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苍老的大莽圣师嘶声出声,他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好像有无数的黄沙在磨擦,好像他的声带和喉咙、舌头,都已经干燥得彻底变成了沙石。
    “因为你们都会用正常的道理,或者说用这时间的道理来思考事情。但却会忽略了一个事实。”林夕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本身便不合道理,所以你们用这世间的道理来想象,来猜测,来揣摩我的意图,本身便是错误。很多肯定、没有意外的事情,在我的面前,会变成意外,很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会做,我会保证变得有把握。”
    “你说的不错,现在谁都知道你是将神,但谁都又会忘记你是将神。”大莽圣师惨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因为所有人从心里还是不相信有特别的将神,所以越是修为高的人,就越不服气……所以还是会有许多人,会要杀你,与你为敌。就如现在,哪怕你算计了我,但最终你又能改变什么?我还是会拖着你的这名同学一起死去。你知道同死链又如何?我现在虽然已经无法驱动魂力又如何,我不妨告诉你一些更多的细节……在我体内彻底衰竭,最后魂力消失的瞬间,同死锁产生的震荡,就足以破坏她体内的一些重要脏器,让她迅速死去,甚至可能会比我还要快的真正死亡。所以我在弥留之际,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应该还能看到她的死亡。”
    “你还是错了。”
    听到这样的声音,林夕看着这名身体已经干瘪得近乎只有先前一半大小,但还在努力的睁大眼睛,侧身看着他和花寂月,满脸怨毒的大莽圣师,摇了摇头,依旧平静的说道:“你还是忘记了我方才的话,不要用你自己的道理,来衡量我。”
    体内还在流出水滴的大莽圣师声音骤停,他的感知之中,体内已经全部都是沙砾。
    他无法想象林夕还能有什么确定可以救花寂月的办法。
    流沙被安可依称为天下第一毒,毒性自然比起世间那些十几息的时间便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更为猛烈。
    即便是圣阶,这名大莽圣师在此时,体内的魂力也已经彻底的衰竭,就像一条水管里最后一丝水流,被充斥的黄沙堵塞,吸附。
    在这魂力断绝的一瞬间,这名即将死去的大莽圣师努力的瞪着眼睛,看着花寂月。
    连通着他和花寂月身体的同死链,上面所有细小的符文中骤然出现了一丝光亮,然后这五条细小的锁链,同时开始巨震,震荡出来的力量,就如一条条透明的琴弦,在花寂月的体内纵横穿刺,切割。
    也就在这一瞬间,这名大莽圣师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白色。
    白色,是因为太过耀眼、明亮,而看不清了颜色。
    这一刻,林夕大放光明!
    林夕的身上,他的双手、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甚至发丝之中……全部都在放出无数纯净而耀眼的圣洁光线。
    仿佛无穷无尽的光线,从他的身体内喷涌而出,冲在花寂月的身上。
    这是真正的光明。
    林夕也从未如此汹涌的喷涌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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