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子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狐狸般的年轻人,不但逃过了尹图的那一刀,竟然不可思议地来到天涯峰巅。
    太多的想不到,却成为了现实,而这个现实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这些年苦苦经营的谋划,将因为韩漠这颗棋子的出现,而付诸东流。
    太子此时愤怒之下,更是充满了无尽的后悔。
    当初为了让计划更为完美,为了让把握更大,太子甚至想将韩漠拉拢过来。在他看来,韩漠年纪轻轻,又是世家子弟,只需要给予他丰厚的承诺,是很有把握将他纳入自己的计划之中。
    但是韩漠最终没有登上他这条船,反而成为凿沉这条船的锋利铁钻。
    他被韩漠绑在树上,看着韩漠从怀里掏出紫色的瓷瓶子,这一刻反而没有恐惧,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地除掉眼前这个人。
    早知今日,就该不计一切代价将这个年轻人除掉,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
    “本宫乃大燕太子,你乃大燕臣子。”太子这个时候,反倒显出身为太子的荣耀,仰着脖子,冷笑道:“韩漠,你这是弑君……千古罪臣!”
    在他看来,韩漠手中瓷瓶子里,装的必然是毒药。韩漠这是想要毒死自己。
    韩漠晃着手中的瓷瓶子,淡淡道:“我这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喜欢讲一个公平。你安排因尹图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你?老子是不讲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讲的是……谁要我死,我便要他死。怎么,太子殿下,你这是害怕了?”
    太子冷然笑道:“果然是世家猖狂。本宫最遗憾的,是有生之年,未能将你们这些世家豪族剿灭!”
    韩漠淡然笑道:“你没这个本事。”他只是轻轻晃着手中的紫色瓷瓶子,缓缓道:“你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就算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其实我很奇怪,你已活不了多久,为何要如此折腾?你要为母亲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萧妃报仇就是。江湖上的道义,也明白一个祸不及家人,你为何要对大将军下手?”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躺在雪地上的萧怀玉一眼,萧怀玉就如同睡着了一般,身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积雪,就如同盖着一件洁白的毯子。
    太子脸色苍白,惨然道:“我大燕自建国至今,世家盘踞朝野,大行其事,在百姓们的眼中,甚至只有世家豪族,而没有皇帝。”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道:“世家相争,谋得不就是最终能够控制燕国,控制我皇族?你们世家的争斗,让我大燕内耗丛生,若非如此,我大燕上下团结一心,早便统一了天下。先帝何其英明,知道你们世家为害,极力想要铲除你们,只可惜……!”说到此处,他眸子里充满了遗憾,随即眼中又露出轻蔑之意:“可是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继承皇位,却是对你们世家处处忍让,任由你们践踏着皇族的尊严……本宫不甘心,本宫要在走前,将你们世家铲除干净,留给大燕一个太平的天下。”他也望向萧怀玉,冷笑道:“无论是为母妃报仇,还是除去世家,萧怀玉……都必须死!”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嘴角那暗红色的鲜血直往外溢出。
    “本宫十年前,察觉到那贱人对母妃下毒之时,却已无力回天。”太子恨声道:“从那天开始,本宫便开始下定决心,有生之年,第一个便要将萧家诛族。本宫知道萧怀玉不倒,萧家就灭不了,而萧怀玉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是天下间罕见的巅峰武者,所以……本宫必须练成绝顶武技,才能除掉萧怀玉。”
    韩漠淡淡地看着太子,并没有阻扰他说下去。
    他只是轻轻摇晃着瓶子。
    他并不介意这位太子在饮下瓶中的药剂之前,将心中的话儿说出来。
    “只可惜本宫过于求成,太过求急,被劲气反噬。”太子冷冷笑道:“四年前那一道劲气关卡如果能闯过去,本宫也不会花费如此心思,更不会在今日被你所辱!”
    韩漠听到这里,神情依然平淡。
    但是他却已经明白,这位太子的身体为何会如此衰弱,为何会时常吐血。
    用韩漠最熟悉的话说,这位太子那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他想练就绝顶武技去对付萧怀玉,想来是急于求成,反被劲气所伤,功夫没练成,却是将身体弄垮了。
    被劲气反噬至今,这位太子撑了四年,足见其意志也是颇为坚定的。
    只是最终没有练成绝顶的武技,不能与萧怀玉正面对决,这位太子只能改变策略,开始策划阴谋,走阴谋之道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人算不如天算,他苦心的经营,最终却因为韩漠的存在,功亏一篑。
    韩漠抬起手,将瓷瓶子托在手中,缓缓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太子冷冷一笑,眼中满是不屑。
    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已经不怕死,他只是遗憾,自己的计划竟然就这样被破坏。
    “这叫忘情水。”韩漠平静道:“我也不妨告诉你,这瓶忘情水,是当初我从宜春郡得到,它的药效很奇特,只要服用下去,便会忘记所有的事情,连自己是谁也记不得。”
    太子一怔,他却是从未听见过这种药物。
    韩漠凝视太子道:“你十分清楚,就算我真的能够助你下山,却也不会让你下山。我本可以一刀杀死你,但是……大将军说过不要杀你,我不能违背了大将军的意思,而且一刀杀死你,那样反而失去了很多的乐趣。我本想将你绑在这里,让你经受寒冷和饥饿的折磨,慢慢死去,那样我也不算违背大将军的意思,但是我又担心出现意外,如果我运气太差,你运气太好,回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你下山,那只能是坏了我的事情。所以,这一瓶昂贵的忘情水,我只能送给你……你应该感谢我,因为饮下它,你会忘记许许多多的事情,包括你的不甘心……!”
    说到这里,韩漠再不犹豫,打开瓶塞,上前去,两指掐住太子的下颚,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太子惨然一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算……不如天算!”说完,他便缓缓闭上眼睛。
    韩漠两指用力,打开了太子的嘴巴,将忘情水全部倒进了太子的口中,那紫色的药汁,经过太子的喉腔,流入了肠胃之中。
    韩漠这才放开手,将药瓶子扔下悬崖。
    他不再去看太子,只是缓缓走到萧怀玉的尸身边,恭敬一礼,缓缓道:“大将军,我现在不能带你下山,等我大事完成,定会来此带你回去!”连鞠三躬,韩漠又走到司马擎天的尸身前,也是三躬,最后才走到商钟离的尸身前。
    “你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韩漠凝视这面前这个看起来极是安详的老人,“但是我能理解你的用心。”他对着商钟离的尸身也鞠了三个躬。
    三大名将,俱都在天涯孤峰离去,这天下风云,自此要变了。
    韩漠知道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所以他不能再在天涯峰耽搁。
    他收拾一番,终于看了看太子最后一眼。
    毫无疑问,忘情水的药效实在是太过惊人,此时那位太子的双眼睁开,一双眼眸子,早已没有了光彩,茫然一片,他望见司马擎天那血糊糊的尸身,竟是尖叫一声,脸上惊恐无比,竟是吓得闭上眼睛。
    韩漠叹了口气,这才走到悬崖边,身体一翻,扒住悬崖,就此下山去。
    ……
    ……
    一个时辰之后,太子的身体已经坚硬,他的身体颤抖着,气息也开始微弱起来,在这孤峰绝寒之地,以太子现在的体质,根本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他的四肢和身体已经被冻僵。
    就在这时,茫然四顾的太子却瞧见一道身影从悬崖边飞冲而上,然后轻盈地落到孤峰之上。
    这人脚下踏着皮靴子,头上缠着白巾,一身白色的棉袍,在这孤峰之上,如那白色的积雪连成一体,看起来极是淡定。
    他扫视了孤峰上的场景。长叹一声,也不去看太子,只是盘膝坐下,从腰间取下一支乐器,那是中原并不常见的葫芦笙。
    一阵苍凉空灵的乐音在这孤峰之上飘渺响起,音中俱悲凉。
    一曲了了,这人才缓缓站起,走到司马擎天身前,一礼,走到萧怀玉旁边,一礼,走到商钟离的旁边,才静静站住,凝视着这位老者。
    “某这一生,只失信一次!”此人声音平静:“你莫怪我。某来此,不是为了对你的承诺,而是……因为某对另一人有承诺。”
    “某终有一日,也会在地下与你相会,到时……定会向你赔罪!”
    “如你一样,某不是一个人,某的身后,还有一个国家!”
    “某……只能失信于你!”
    他对着商钟离的尸身,深深一礼,竟是看也没看太子,而是如同白云一般,轻飘飘地而去。
    如风来,如云去!
    第七六六章  来了个老头儿
    西北大营营地。
    连续多日的飘雪,终于停歇下来,西北军营却依然平静如常,天色已经黑下来,各营的官兵经过训练,此时也都回营,享用晚餐。
    萧怀玉离开军营的消息,并无几人知道,所以整个军营没有一丝波动。
    韩漠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赶回西北大营,当他不为人察觉地回到豹突营之时,手下众将这才松了一口气。
    未免影响军心,萧怀玉离营的消息没有在西北军中传播,韩漠离营的消息,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只不过韩漠一回营,便有一封加急的书信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封信,是京中西花厅李固派人送出,在燕京九门尚未被完全控制之时,李固便派出两名部下,千里送信。
    这封信是三日前送出,换句话说,西花厅的两名信使,用了三日,飞驰雷电般赶到了西北大营,两名暗黑吏员将书信送到之时,已是虚脱,如今正在诊治休养。
    韩漠不在营中,肖木第一时间得到了急信,但是这种由西花厅吏员送来的信件,他自然不敢拆看,那是心急如焚。
    韩漠拆开书信,虽然已经猜到内容,但是看到书信之中告之京中兵变,他还是变了颜色。
    天涯峰上发生的事情,韩漠此时自然不会泄露分毫。
    韩漠正要准备实施下一步行动之时,却听部下来报,有一辆马车来到豹突营营地之前,要见韩漠,却不通报身份。
    韩漠大是好奇,微一沉吟,亲自到了大营前,只见营门之外,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毫不起眼,如同乡下土财主所乘马车。
    马车边上,除了赶车的车夫,便只有十多名便装护卫,只是这些护卫虽然身着便装,但是韩漠一眼就能看出,每一名都是不凡的武者。
    韩漠正在奇怪,身边的肖木已经沉声道:“你们是何人?要见指挥使大人有何事?”
    便在此时,却见那车窗的帘子打开,窗边显出一张苍老的面孔来,韩漠见到那面孔,大吃一惊,急忙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肖木倒是有些好奇,但还是吩咐道:“打开营门!”
    木栅栏营门打开,马车在众护卫的簇拥下,迅速进入营中,韩漠骑马在前,将马车领到自己大营之前,这才翻身下马,上前去,掀开车帘子,伸手将车上老者扶下来。
    他径自将老者扶进营帐,这才躬身道:“外公,你怎么来这里?”
    这老者,竟豁然是胡家的家主胡老太爷。
    胡老太爷脸色很难看,他虽年事已高,但却很有气势,眼眸子里还带着怒色:“漠儿,出大事了,苏家造反了!”
    韩漠从怀里取出信件,递给胡老太爷,肃然道:“外公也知道了?”
    胡老太爷冷笑道:“老夫如何不知?老夫这颗人头,差点被他们摘去!”
    “外公,出了何事?”韩漠此时才看见,胡老太爷的脖子上有一条刀口,心中大惊。
    胡老太爷握着拳头道:“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动。京里作乱,担心各郡世家军起兵勤王,所以暗中派了大批的杀手前来临阳郡,那是要将老夫和族中的长老控制住。”他拳头上的青筋暴起:“想要擒住老夫,哪有那般简单!”
    韩漠皱起眉头,道:“外公,其他人如何?外婆呢?”
    胡老太爷目喷烈火:“苏家不知是如何训练了如此众多的杀手,就如同一群恶狗一样。就在昨夜,有大批的杀手在深夜潜入我的府中,突然袭击。老夫与手下影子卫阻敌,怎奈对手突然而至,训练有素,并不容易对付,而且……他们并不仅仅只是针对我府上,而是同时出手,袭击我胡族六大长老的府邸。”老人摇头叹道:“多少年了,从未发生如此事情,虽然各府都有守卫,但终究还是丢以轻心了……五名长老被抓,就连老夫府上,你外婆他们也被敌人控制住……!”
    韩漠握拳道:“他们……现在何处?”
    胡老太爷冷笑道:“老夫这一生,还从未被人威胁过。想要将老夫族人抓走作为人质,苏家也是太小看我胡家了。”这一刻,这位胡家家主的眼眸子里,显露出极其残酷之色。
    韩漠看到这神色,心中一紧,似乎猜到了什么。
    “老夫突围出府邸,立刻召集人手,那个时候,那帮杀手已经带着我胡家众多重要的族人撤退。可是老夫岂能让他们逃离,我胡家子弟,自幼习武,可不是一般人家族可比。”老爷子显然余怒未息,显得很是激动,“三百弟子,沿途追杀,不到凌晨,便将那帮杀手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韩漠心知,昨夜一场追杀,必定是惊心动魄,轻声问道:“被那帮刺客抓住的族人?”
    “死了三个长老,你外婆……!”说到此处,胡老太爷一脸的悲怆,瞬间又坚定起来:“有时候,总免不了死人的!”
    韩漠一阵黯然。
    自小到大,胡老太爷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想不到在关键时刻,这位老者却是如此的坚韧,甚至有些无情。
    一族之主,总是不简单的。
    “老夫昨夜便动身往这边赶。”胡老太爷看着韩漠,缓缓道“漠儿,京中有变,必须勤王平乱。太子身在边关,老夫此番前来,乃是请太子率军回京平乱……我已经传令下去,胡族的世家军正在集结,这两日内,集结七八千人马,当不在话下。”顿了顿,道:“我得到的消息,苏家叛变,似乎兵力并不多,就算加上正在集结的苏家世家军,最终兵力也不会太庞大,你这里有五千御林军,太子从西北军再抽调军队,几路军队合在一起,必定能将京中叛军平定!”
    胡老太爷只以为京中兵变是苏家谋反,他虽然奇怪苏家为何要如此孤注一掷,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起兵变的主谋者,恰恰是太子。
    韩漠心中叹气,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想到太子会是兵变的主谋吧?
    只不过他此时也不便解释,却是担心东海那边,问道:“外公,他们既然对你下手,那是不是表明,其他各郡……也同样受袭?”
    胡老太爷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既然如此谋划,自然不会只对我胡家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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