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读过《道德经》?”
    韩漠平静道:“不瞒大祭司,在我庆国,进过书院的学子,都是略知一二的!”
    “这些话……很有道理!”大祭司轻声道,她的身影在屏风中缓缓走动,竟是慢慢靠近过来:“只不过这些道理……虽然会有很多人能够听懂,但是真要做到,只怕很难?”
    韩漠颔首道:“圣人之言,树立起大大的标杆,若都能够做到,遍地是圣人,便无俗人了!”
    “那你是圣人还是俗人?”
    韩漠微微一笑:“俗人,我是大大的俗人!”
    “你既然懂这些道理,为何不做圣人?”大祭司声音柔和:“若是作了圣人,人人敬崇,受人膜拜,那岂不是好的?”
    韩漠摇摇头:“圣人难做!”
    大祭司立刻问道:“何为圣人难做?”
    韩漠心知这位大祭司实际上就是风国的圣人级别,自己在这里却也不能肆意而语,恭敬道:“小子不敢胡说!”
    大祭司柔声道:“你但说无妨,这里只有你和某……说错了话,某也不怪你!”
    韩漠道:“那小子放肆而言,大祭司不要怪罪!”
    “你说!”
    “圣人难做……道理很简单的!”韩漠平静道:“要想达到圣人的标准,就要在各方面做的比俗人要辛苦百倍,处处以道德的标杆束缚自己,从俗人迈入圣人的行列,要遭受无数的艰辛,就算有很多人想成为圣人,但是……要踏过无数艰辛,达到圣人的标准,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得到,这便是俗人难以做成圣人……所谓圣人难做的另一个解释,便是真的成了圣人,那就会更加艰难了!”
    大祭司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韩漠解释下去。
    韩漠沉吟了一下,才道:“即已达到圣人的地位,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一旦出现哪怕一处污点,或许就会从圣人的坛位上跌落下去,被世人所唾弃……圣人出现污点之后所遭受的打击,那是世间俗人无法想象的。所以圣人们要保持自己的清名,要么真的道德高尚,完美到难以挑剔,要么……就不得不做些世人不知的事情来掩盖一些污点。无论是哪一途,都会非常辛苦……所以说,要成为圣人的过程很难,而成为圣人之后保持自己圣人地位便更加艰难,至少……小子以为,大凡圣人,虽然受世人崇敬,受人膜拜,却一定不会快乐。而小子世俗之人,遍尝人间酸甜苦辣,有苦有乐,反而更为惬意……!”
    他一番话说完,束手而立,便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才听大祭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想不到……你竟然懂的人心之苦!”
    韩漠听她声音似乎有满腹心事,只能回道:“不过是胡言乱语,大祭司不见怪才好。若是没有他事,小子告退!”
    大祭司立刻道:“不急!”
    “大祭司还有何吩咐?”
    大祭司沉吟了一下,才问道:“你们庆国,礼乐之国,更是自诩为礼仪之邦,文人墨客聚集之地,诗书纵横之源,某且问你,在你庆国,可有解人之苦的大书?”
    韩漠想了想,缓缓道:“大祭司,我读书不多,但是却听人说过,所谓苦海,有人生之七苦,是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七苦缠绕人心,却不知大祭司所言的人心之苦,又是指哪一种?”顿了顿,摇摇头:“此七苦,倒也有解苦之书,不过……恕小子冒昧,这解苦之书,却并不适合大祭司!”
    大祭司的身影此时已经愈发接近过来,与韩漠只有了一道屏风之隔,透过屏风,韩漠清晰地看到,那位大祭司身着纯白色的大白袍,全身都被覆盖其中,头部亦是带着白袍帽,身体侧站着,韩漠只能看到大祭司的侧面身影,依然是看不到那大祭司的脸庞。
    “你所说的解苦之书,是为何书?”大祭司平静问道:“为何……不适合某?”
    韩漠道:“风国乃是蛇神之国,蛇神庇佑风国子民,也庇佑着大祭司。而在我国,解苦之书……是为佛经,所以……不适合大祭司!”
    “佛经?”
    “是!”
    大祭司轻轻一笑,“果然是不适合某。只是……听你今日一番话,某到觉得愉快很多!”
    “不敢!”韩漠拱手道:“大祭司过奖了!”
    大祭司轻移步子,终于从屏风之后转出来,站在韩漠面前,轻声道:“今日之论,可见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人。某初学《道德经》,颇有不通之处……日后还要你多来指点!”
    韩漠拱手道:“大祭司抬爱了。小子所知实在不多,不敢谈指点。大祭司若是真想学《道德经》,中原他国,颇有精论之士,大祭司可以凭请他们过来研学!”
    “沽名钓誉之辈。”大祭司淡淡道:“倒是你,今日见解,反倒是让某很为欣赏!”
    韩漠只感觉她的声音柔媚异常,近在眼前,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只瞧了一眼,韩漠神色大变,整个人呆立当地,竟是如同被雷击一样,瞳孔在这一瞬间急剧收缩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大祭司,竟然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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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七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韩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还算聪明的人,有一些旁人想不到的事情,他能够轻易想到,或许是托前世见多识广的福,在他的内心之中,确实比一般人更敢于想像,也更有底牌去想象,但是见到眼前这位大祭司那张绝美无比的脸庞,他终于还是承认自己的想象力并不丰富,至少他绝对想不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柳如梦。
    虽然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这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但是在韩漠的心中,却如同铭刻在心中的印记一样,对于这张脸的印象,从未有过丝毫的模糊。
    秋水为神,肌肤如雪,两道柳叶眉匀称而娇娥,一双狐狸般妩媚的双眸,配上尖尖的下巴,魅惑众生,妖艳动人,那是一种让男人心神荡漾的妖媚之美,天然的妖媚之色,却有着超凡脱俗的高雅气质。
    柳如梦那一双妩媚如水的眼眸子,此时也正盯在韩漠的面孔上。
    韩漠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柳如梦那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圣坛见到柳如梦,更没有想到,柳如梦竟然就是风国的大祭司。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即使是冷静如韩漠,却也是震惊无比。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有许多的疑问相问她,可是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如梦的表情却是平静无比,波澜不惊,就如同瞧着陌生人,细细打量了韩漠一番,见到韩漠紧盯自己的面孔,淡然一笑,“某听说,你们庆国有一句话,叫做非礼勿视……却不知你是否记得?”
    韩漠闻言,皱起眉头来。
    他没有想到,与柳如梦的重逢,竟然是以这样一句极生分的话开始。
    让他更为惊讶的是,他已经观察出,柳如梦那张绝美的脸庞上,竟然没有故人相逢的喜悦感,纹丝不动,宛若初次相见。
    这样的反应,是韩漠始料未及的。
    他与柳如梦在一处居室相处大半年,已然生了情愫,而且韩漠心中明白,柳如梦的心中,必定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半年相处,韩漠却也知道,总体而言,柳如梦并不是一个善于掩藏自己感情的人。
    久别重逢,在这圣坛之内相见,柳如梦却表现得如此平静,这让韩漠心中顿时生起极大的疑惑。
    面前的这个人,韩漠几乎可以断定,是柳如梦无疑,若说这世上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韩漠倒也不会否认,但是如此就连声音气质也是如此地相同,那就是真的很少见了。
    最紧要的是,柳如梦唇下那一颗美人痣,此时亦是清晰地出现在面前这人的唇下,那一抹殷红的美人痣,更是增添妩媚勾魂之意。
    若不是韩漠方才克制住,几乎已经喊出柳如梦的名字。
    但是此时柳如梦表现的淡定自若,这让韩漠惊讶之时,猛地想到,此刻身处圣坛之中,柳如梦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是不是故意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韩漠脑子飞转,心中满腹疑云,但是柳如梦既然这般做,那显然有她的道理,韩漠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失礼,大祭司莫怪!”
    他的手放下去,却有些奇怪地停在了腰际,并没有立刻放下去。
    柳如梦见韩漠双手搭在腰畔,微蹙眉头,那一双妩媚的眼眸子里划过奇怪之色,淡淡问道:“这……莫非是你们庆国人的礼节?”
    韩漠微笑着放下手,道:“区区异国小民,竟能得见大祭司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若有失态,还请大祭司降罪!”
    “你们庆国人,都是这般彬彬有礼吗?”柳如梦穿着大白袍子,在屏风映影下,虽有那妖媚脸庞,却依旧是显得极为圣洁,她的声音依然如当初那样柔媚中带着无限风情。
    韩漠回道:“我庆国是礼仪之邦,待人礼仪为先,大都如此!”
    柳如梦淡淡一笑,妩媚丛生,转过身,竟是又转到屏风后面,缓缓道:“某近日对中土文化很有兴趣……所以想找一位通晓中土文化的师傅传授学识……关水,你言谈颇为有趣,某想请你多加赐教,却不知你是否愿意教某?”
    韩漠皱起眉头,他方才故意将手放在腰间,那是暗示柳如梦赠送腰带之事,可是柳如梦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了解,脸上波澜不惊,到此时依然没有显出半丝半分相熟之态,而且言谈显得镇定自若到极点,这让韩漠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柳如梦为何要这样做?她为何要装出不认识自己?又或者说,她真的认不出自己?
    二人同处半年,情愫已生,又怎可能不认识?
    柳如梦是何时回到风国?
    在这之前,她为何会在韩家躲藏大半年?
    这中间究竟有些什么秘密?
    韩漠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可是心中却是惊雷阵阵,此番前来风国,本来只是要来营救朱小言,但是阴差阳错,却发现如此惊天之事,这让韩漠大大的意外,却也是大大的震惊。
    他想不到,与自己在东海清吏司后花园朝夕相处的那个孤寂女子,竟然是风国的大祭司,他更没有想到,如今故人相逢,却是如此一番诡异的场景。
    身处圣坛,韩漠一时间根本无法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来,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他整个人更是模糊一片,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理这一道思绪。
    他忽然间又想到一事,柳如梦既然躲在韩家,那么韩家高层自然是知道柳如梦乃是风国的大祭司,换句话说,韩家已经在暗中插手了风国的事务?
    韩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暗中与风国私通,这样大的罪名可是不轻,若是被燕国敌对世家找到证据,麻烦可就大了。韩家为何要冒着如此风险收留风国大祭司,韩家所图究竟是什么?
    韩漠手心中禁不住冒出冷汗来。
    韩族之中,大宗主韩正乾肯定是知道柳如梦的身份,除了大宗主,韩族还有谁知道柳如梦的真实身份?自己的父亲韩玄昌知不知道?
    这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大网?编织这张网的,究竟有哪些人?这种网究竟是韩家在编织,还是有风国人参与其中?
    无数的疑问,潮水般冲击着韩漠的脑细胞,他的眉头已经紧皱起来,手心中的冷汗越来越多。
    这一种不明真相无法控制局势的感觉,韩漠几乎从没有出现过,但是此时乍然出现,却是如此的惊人,他虽然遇事冷静,但是此时心中却也是阵阵心悸。
    人们往往对神秘的不为所知的事物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韩漠此时亦是有了这种感觉,他无法知晓家族上层究竟是要以柳如梦编织出一张什么样的网,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营救朱小言的行动,会不会打乱韩家要编制的这张网?
    越往深处想,韩漠就越觉得事情远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柳如梦等了片刻,见韩漠没有回答,淡淡道:“你……不愿意吗?”
    韩漠知道自己失态,忙道:“大祭司,论起中原文化,在下实在只是略知皮毛,别说大祭司如此高贵身份,便是一般人,在下也是没有资格教导的。非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是没有那个能耐!”
    柳如梦身形如流云,再次从屏风后转出来,凝视着韩漠看了片刻,那一双美丽的眼眸子里竟然带着一丝寒意:“你……是庆国人?”
    韩漠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再次问这样的话,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绝色美人,但是这一瞬间,却感觉眼前这位美人却是那样的陌生。
    当初的柳如梦,虽然骨子里有着高傲之性,但是韩漠与她相处久了,也知道她是一个善解人意却又很是温柔的女子。
    在后花园的那段日子,韩漠每日里与她弹琴说书,过的极是快活,也时刻能够感受到柳如梦骨子里的那股柔情。
    但是此时的柳如梦,那眼睛依然妩媚漂亮,可是眼睛中的那股冷漠寒意,却是让韩漠感到极其的陌生,这种眼神,韩漠与柳如梦相处大半年,却是从未见过,这也是二人相识至今,第一次看到这位女子眼中竟然有这种冷酷的眼神。
    分别不过数月,柳如梦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韩漠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当初那个浪漫如水的女子,此时却如此冷待自己,这让韩漠心中竟是有一种酸楚感。
    花前月下,抚琴弄书,难道都已烟消云散?
    难道她真的将那一切都已经忘记?
    最销魂,是那美人一笑,最伤心,亦是那美人一眼!
    韩漠心中叹气,他不知道柳如梦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她有她的理由,韩漠只能平静地道:“是,我是庆国人!”
    “你来风国,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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