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他还真是未曾到过燕京城。
    这当然不是他不想去,不过韩家向来行事严谨小心,对族中的子弟管教也比较严格,更何况燕京城是是非之地,韩漠乃是韩家直系子弟,所以为了保护韩漠的安全,族中是不允许他擅自进京的,也正是如此,如今十八个春秋过去,韩漠却未曾踏足燕京城的土地。
    朱小言淡淡道:“那里有血腥,有阴谋,有背叛,有淫.欲,有杀戮,又残忍,但是那里也有最美的女人,有最烈的酒,最飘逸的舞姿,最奢华的宫殿,最名贵的珠宝,最动人的歌喉……!”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触动到什么心事,脸上一片漠然。
    跟在韩漠身边的韩青道:“少爷,你这次立了大功,是不是快要到京里来做官了?”他也遥望着远方的燕京城,眼中充满渴望。
    见识到燕京城,才会感觉到东海城的渺小。
    韩漠瞥了韩青一眼,问道:“你很喜欢到京里去?”
    韩青缩了缩头,嘻嘻笑着,道:“少爷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韩漠平静道:“随遇而安!”
    韩家军由于带着大量的财物,所以行路并不快速,而且兵部指定的道路也不是如何好走,再加上寒冬积雪,每日所行不过两百里左右,只行了三日才穿过会稽郡,进入了东海郡的境内。
    境内的沿途官民都是大张旗鼓,迎接着他们凯旋而归的战士,一路上吹吹唱唱,热闹无比,也算是军民同欢了。
    军队至洛宗县盘虎口安营扎寨,这里早就有兵部派出的特使等候,按照民间的话来说,那就是要“兵器入库,衣甲还朝,孑然一身,荣归故里!”
    整营整营的将士脱去衣甲,缴上兵器,然后按照军功领取奖赏,战死者自然少不得抚恤银,一切都井井有条。
    记功领赏连续三日,从翰叶城搜刮的财物倒有一般分发了出去,那叶家财势滔天,翰叶城亦是繁华无比,虽然大肆分赏,金银财物却依旧有余。
    至于从渤州郡得到的马匹,连上从叶府得来的近百匹好马,共有五六百匹,除了选出二十匹良驹带回东海城,更有那腾霜白.带回送给韩源,其它的马匹全都交给朱小言和风骑带回马场,风骑是这次的大功之臣,韩玄昌自是吩咐韩漠大加赏赐,每一名风骑骑士都是所得颇丰,至于战死的风骑骑士,韩漠更是吩咐朱小言不计数目厚加抚恤。
    等兵部使官带着兵甲器具返京时,韩家军的将士也都各自回家与家中老小团聚,大战过后,能够活着回来与家人团聚,对于将士们来时,无疑是最幸福的事情。
    到了第五日上,近两万韩家军都已经各自回家,朱小言也早就带着风骑回了马场,韩玄昌父子只带着不到百名亲随部将回东海城。
    时值黄昏,寒风萧瑟,渐近东海城,就见到城外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最前面的,豁然是韩家的两位宗主,其后是族中的长老们以及家中亲人,韩秦氏,韩夫人,碧姨娘,韩沁,韩伯还有府中其他大小,都在静静等候着。
    韩玄昌翻身下马,领着韩青上前拜倒,恭声道:“玄昌幸不辱命!”
    大宗主上前扶起韩玄昌,微笑道:“玄昌,你飞鸽传书的书信我都看到了,你处置的不错,没有辜负我的心思。”他看着韩漠,笑道:“小五,起来吧,你父亲在书信里说,这次你立下了大功,看来大爷爷要赏些东西给你了。”
    韩漠嘻嘻笑道:“大爷爷,出了东海郡,我就没吃过一顿丰盛的大餐,你就赏我一顿大餐吧!”
    大宗主抚须笑道:“你放心,八珍阁已经包下来了,今儿都去八珍阁热闹!”
    韩漠上前对着二宗主拜了拜,见他年纪如此大,却依旧在寒风中等候,心中感激,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子,双手奉上,柔声道:“爷爷,这是孙儿的战利品,听说是延年益寿的仙酒,孙儿来孝敬您的!”
    他这倒不是什么仙酒,乃是当日从那个袁道灵手中夺过的布袋子里得到的,知道这是补气养元的好东西,所以孝敬出来。
    二宗主笑呵呵地接过,塞进怀里,道:“我还在想着,要是你忘记该给我带礼物,我该如何惩罚你!”
    韩沁在旁已经叫了起来:“哥哥,我的礼物呢?”
    韩漠呵呵一笑,往后指了指装着财物的车子,道:“那都是哥哥的战利品,回头你尽管去挑。”又见过韩秦氏,碧姨娘和韩伯等人,才到了韩夫人面前,甜甜叫道:“娘!”
    韩夫人见到韩漠俊秀的脸上因为寒风吹拂,都裂开小口子,看起来真个人风尘仆仆很是疲惫,心中一酸,整了整他的衣裳,柔声道:“回来就好!”
    自东海出师,韩夫人和碧姨娘等人都是日夜担心,父子俱在前线,刀兵之危,谁也不敢保证出现意外,那是日夜祈祷着他们父子能平安归来,如今韩玄昌和韩漠毫发无伤地回来,大家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瞧见家人松下心来的欣慰眼神,韩漠知道,也许有无数家庭此时正在嘶声哭泣着,死在战场上的上千名兵士家小,此时定时肝肠寸断。
    入城之后,大街上充斥着居民,大家欢呼着,敲锣打鼓,迎接他们的英雄。
    韩玄昌骑在马上,对道路两侧的百姓挥手致意,他知道,每一次胜仗,都会让东海百姓对韩家的信心增长起来,也更能让东海百姓团结在韩家的周围。
    韩家绝不能像叶家那般,不顾民心,到后来出现百姓叛离的局面。
    韩漠跟在父亲身后,感受着百姓们的欢呼,在人群中,他分明看见了关少河的身影,挥手致意。
    当夜韩家族人以及此番出战的韩家重要将领,据都在八珍阁欢庆,女人们自然有女人们的包房,男人们则是不醉不休。
    两位宗主和韩玄昌父子自然不在大堂之内,而是在雅间相谈。
    “玄昌,这次分功给萧家,你做的很正确。”大宗主平静道:“这对两家都会有好处。若是执意与萧家相争,到时候得利的是其他家族,我们韩家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是既然和萧家分了功劳,就等于这首功是我们两家的,最大的肉也要由我们两家来吃,虽不能整块吞下,但总有我们韩家的一份!”
    韩漠忍不住问道:“大爷爷,我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大宗主抚着胡须道:“叶吴两家即去,六部之位,工部和礼部就空缺出来了。我们韩家如此大功,这两个位置,总要占一席之地的,无论哪一个位置,对我们韩家实力的增长,那都是有大大的好处。”
    之前叶家占着工部尚书一位,吴家占着礼部尚书一位,如今两家被剿,这两个位置也就空缺出来。
    燕国除了内阁之外,沿袭了齐朝的六部制度,国家的政策制定虽然在内阁,但是操作却在六部,换句话说,兵,工,吏,礼,户,刑六部是燕国朝廷的六个主要零部件,维护着燕国这个庞大国家机器的运转。
    韩玄昌道:“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若是为我韩家所得,在土地以及工程上,总是能有些益处的。礼部最大的益处就是负责京试,从中收揽有用之才为我所用,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大宗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韩玄昌,轻声道:“这是我写给玄道的信,你且看看!”
    韩玄昌小心翼翼打开,看了一看,皱起眉头,有些吃惊道:“大伯,您是要大哥举荐萧怀金为工部尚书?”
    第一六一章  【寂寞庭院深几许】
    大宗主端起酒盏品了一口,微笑道:“玄昌,你觉得如何?”
    韩玄昌想了想,才道:“大伯,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分了首功,这工部和礼部总是我们两家一家一席。大哥举荐萧怀金为工部尚书,以萧太师之老奸巨猾,该当明白我们的意思,他们也会将吏部尚书的位置举荐给我们韩家。只是玄昌不明白,我们为何要礼部,而不要工部?工部管理着燕国大小土地工程,从中牟取到的实际利益,似乎要比礼部大!”
    韩漠忽然蹦出一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几人都看向他,神色都很是古怪。
    韩漠尴尬笑了笑,低下头吃东西,这是前世的一句口头禅,刚才不知怎么福临心智,突然从口中蹦出来。
    一直靠在椅子上养神的二宗主睁开眼睛,看着韩漠,忽然笑道:“玄昌,你这做父亲的,连我的孙子都比不上啊。”
    韩玄昌忙道:“父亲教训的是。”
    大宗主赞许地看了韩漠一眼,微笑点头道:“小五说的不错。只从表面看,工部所得的利益似乎要比清水衙门礼部大得多,从中捞取大量钱财不成问题,但是诚如小五所言,金钱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人。咱们韩家掌握了礼部,就掌握了京试,可以得到大批的人才,有了人,咱们韩家才能慢慢壮大起来。”顿了顿,冷冷一笑道:“只有钱财而没有人才,就好比叶家,占有最富庶的州郡,穷极奢华,那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可是叶家却没有可堪大任之才,最终惨遭灭门之祸。”
    几人都是一阵黯然。
    叶吴两家的灭亡,固然让各大家族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吐出那一口气的时候才豁然明白,那两家的灭亡,只是给其他家族一个警示而已。
    不可否认,这场战争过后,各大家族会加快发展的速度,互相之间的斗争会更加激烈。
    “只怕二哥不习惯礼部的规矩。”韩玄昌叹道:“二哥向来喜欢在军队之中,让他去繁文缛节的礼部,还真是难为他了。”
    大宗主摆手道:“玄龄身负镇抚军重担,那是不能离开东海的。镇抚军是我们韩家的根基,有玄龄在,根基就在,你们在京里就有底气。这礼部尚书的位置,还是由你去担任吧,虽然京中环境恶劣,艰险了些,但是为了韩家的大局,这个担子你必须挑起来!”
    京中狼烟滚滚,比起身在东海郡,那自是要险恶百倍。
    但是为了韩氏家族,韩家子弟一批又一批地往京里去,在那险恶的环境中,死于权力斗争各种阴谋的不在少数。
    韩玄昌站起身来,没有推辞,他恭敬一礼,道:“玄昌领命!”
    大宗主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视二宗主,问道:“二弟,你不会怪我吧?”
    二宗主摇了摇头,平静道:“韩家的子弟,每一个都必须时刻准备着为韩族去流血牺牲,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家族利益之上。”轻轻抚摸着韩漠的脑袋,柔声道:“漠儿,到了京里,要听你大伯和你爹的话,千万不可惹是生非。燕京是个大染缸,你既不可惹是生非,亦不可丢了韩家的颜面!”
    韩漠眨了眨眼睛,问道:“我也要去京里吗?”
    “你是大功臣,皇帝总要给你一官半职的,否则他如何赏罚分明,重建皇威?”二宗主微笑着,虽然脸上在笑,但是韩漠分明看见,在老人家的眼眸子深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黯然。
    “那是不是家里的人都去?母亲?姨娘?妹妹?”韩漠忍不住问道。
    二宗主微笑道:“她们自然是要去的!”
    “爷爷你呢?”
    二宗主摇了摇头,叹道:“我已经老了,受不得颠簸,这把老骨头也只想葬在大东海里……!”
    韩漠情不自禁握着老人的手,而老人更是用力地回握着自己孙子的手。
    燕京风雨,沉浮不定,谁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
    大宗主微一沉吟,让韩玄昌坐下,才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韩家在京里最主要的力量就是玄龄。我也曾想方设法让你进京,只是内阁和皇族害怕我们韩家实力增大,多番阻扰,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大功在身,更与萧家联手,他们也就无法再阻止了。你进京之后,要多加小心!”
    “玄昌知道!”韩玄昌点头道。
    ……
    夜色深沉。
    后花园内积雪很深,寂静无声,只有花院子里的小榭之内,兀自点着孤灯。看到孤灯昏暗的灯火,韩漠轻轻叹了口气,这一阵子,柳如梦一定很孤独吧。
    他走上小桥,发现桥上却是干净的很,没有一片积雪,而柳如梦穿着棉衣,手里拿着铁锹,正背对着自己在桥上清理积雪。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柔美,却又显得那样柔弱,天地之间,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如梦姐!”韩漠轻轻叫道,声音温柔无比。
    柳如梦娇躯一震,缓缓转过身来,见到韩漠近在眼前,露出笑容:“你回来了?用过晚饭了吗?”
    韩漠闻到一阵香味,那是莲子的香味,所以笑道:“虽然吃了一些东西,但是我还留着肚子,等着回来喝你熬得莲子粥呢!”
    柳如梦轻轻一笑,道:“你怎知我会熬粥?”
    韩漠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柳如梦,这个命运多桀的女人,似乎正在走出她内心中的那片阴霾,至少她的眼睛看起来已经有了许多的神采。
    “天冷,你还出来做这些粗活做什么?”韩漠走上前,接过铁锹扔在一旁,握着柳如梦滑腻的手儿,只觉得冰凉透骨。
    “我知道你要回来。”柳如梦轻声道:“总要打扫干净,让你走回屋子的。”
    韩漠叹了口气,捧着她两只冰凉的手儿,呵出热气帮她取暖。
    柳如梦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一双狐狸般妩媚的眼睛凝视着韩漠,只是目光却没有丝毫异色,纯净如水。
    “回屋吧!”韩漠柔声道,牵着柳如梦的手回了屋内。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桌子上放着大瓷碗,盖子盖着,一股热气从缝隙间冒出来,那里面显然是莲子粥,而且熬出来不久。
    柳如梦盛了一碗莲子粥,韩漠接过,三口两口就狼吞虎咽下去,啧啧嘴巴道:“正是好吃。如梦姐,你正是聪明,照着食谱也能做出如此香醇的莲子粥,佩服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柳如梦轻轻笑道:“五少爷过奖了。只怕是五少爷行军打仗,吃的东西少,所以才会有此感觉!”
    韩漠呵呵一笑,忽地递给碗去,咳嗽一声,正儿八经地道:“柳婆子,再给我来一碗!”
    柳如梦一愣,但她反应奇快,知道韩漠是在开玩笑,于是也一本正经地道:“好的,韩老汉!”接过碗,又盛了一碗粥,韩漠接过,又是三下两下解决,放下碗,拍拍肚皮道:“不错,柳婆子的手艺很好,说吧,想要些什么赏?”
    柳如梦忍着笑道:“韩老汉,你要是真想赏,那就将这一大碗粥都喝完!”
    韩漠做出惊骇的样子道:“都喝完?那韩老汉岂不成了韩大肚!”
    柳如梦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韩漠也哈哈大笑起来,二人都觉得气氛极为愉快,融洽无比。
    自从那夜说出心里话后,两人的关系更是融洽,而柳如梦的心情似乎真的放开不少,时不时地与韩漠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都是乐在其中。
    韩漠见到柳如梦开心,那也是由衷地开心。
    笑过之后,屋子里沉默了一下,韩漠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笑问道:“如梦姐,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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