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吃吧。”男人垂着眸子,忽然淡淡地说。
    连婆子同连老头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宝嫃也是一呆,而后急忙摆手道:“珏哥,不行的……我向来不上桌,你吃吧,不用管我!”她万万没想到连世珏是因这个不动筷子,一时声音都发颤。
    连世珏仍旧动也不动,连婆子看了他一会儿,便瞥宝嫃:“宝嫃啊,既然这样,今晚上你就过来吃吧。”
    宝嫃一呆,连老头板着脸道:“还愣着干什么?”
    宝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了声,去厨下把自己的碗筷取来,将碗放在桌上。
    连世珏一转头,顿时皱了眉,原来宝嫃的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面条而已,连菜汤都没有,更别提是胡瓜了,大部分都只是面汤。
    而连家二老跟连世珏的碗内,面跟菜堆得都冒了尖儿。
    连世珏扫了一眼,并未开口,连婆子道:“这下好了,儿啊,吃吧?”说着,便喜滋滋地拿了筷子。
    连世珏也举了筷子,只不过是将宝嫃的碗拿了过来,却将自己的那个碗转给了宝嫃。这样一来,连婆子跟连老头又呆了,连宝嫃也傻傻地:“珏哥?你做什么?”
    连世珏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劲道带甜的面条入口,一瞬间十分的饿转作了十万分,连世珏三口两口就把那碗里的面吃光了,把面汤也喝了个精光。
    连婆子看着连世珏,又转头狠狠地瞪宝嫃。
    宝嫃心惊胆战地,顾不上管她,赶紧把自己那碗又转给连世珏:“珏哥,慢点……慢点吃……你吃这碗,吃这碗。”
    连世珏沉默地摇头,宝嫃急了:“珏哥……你吃啊,吃嘛。”
    连世珏皱着眉:“再盛一碗,多点儿。”
    宝嫃急忙把他的空碗接过来,果然满满地盛了一碗,连世珏刚要吃,宝嫃急着仍推自己跟前的那一碗:“珏哥,你吃这碗,先吃这碗……”
    看她的模样,简直是想把碗塞到他的怀里了,连世珏只好接过来,望着她手中自己用过的碗,有几分犹豫,却终于道:“你也吃。”
    简简单单地三个字,让宝嫃的眼中泪花闪烁。
    连婆子的脸色有几分阴沉,连老头的脸更几乎挺成了门板,然而当着连世珏的面,谁也不敢做声,就道:“吃吧吃吧,都快吃吧!”
    宝嫃抖索着手开始吃,她吃的很慢,一根面条要咬很久。
    连世珏却吃得仔细而快,一碗面很快地将要见底儿,忽然之间愣了愣,筷子一挑,从碗底下拨拉出一个荷包蛋来。
    男人望着那藏在碗底下的荷包蛋,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宝嫃那么急切地想要他吃这一碗,他望着碗中的鸡蛋,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人,她正吸着一根面条,脸红红地,也正瞄着他,四目相对,望着那乌溜溜的眼神,男人的心忍不住怦地便跳了一下。
    他急忙转开目光,默不做声地把碗中的面跟鸡蛋大口大口吃光,宝嫃看着他吃得极香甜的模样,嘴角挑起,也觉得这面食格外香甜了。
    宝嫃吃了一小半,就低声道:“珏哥,我吃不了了……”
    连世珏道:“真的?”
    当着二老的面,宝嫃红着脸道:“真的珏哥,我平常都吃不了这么多,今天已经算很多啦。”
    连世珏望着她纤瘦的样子,道:“再吃些。”
    宝嫃还要说,连婆子瘪着嘴压着腔道:“宝嫃,你给珏儿拨一半吧,自己再吃些……唉,哪里有给夫君吃剩饭的道理!”
    宝嫃听着训,慌忙给连世珏拨了一半,连世珏却并未做声,只是默默吃着。
    宝嫃又吃了一会儿,实在是吃不下了,也不敢做声,就拿眼睛看连世珏,连世珏察觉了,一探手便把她的碗取过来,将碗里的剩饭菜倒入自己碗里,默默地又吃起来,这动作他做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似的。
    连婆子跟连老头的目光像是刺一样射向宝嫃,宝嫃只好垂着头假装没看见。
    一顿饭吃完了,宝嫃利落地将桌子收拾了,又烧水过来伺候两个老人洗脚。
    连家两老望着连世珏沉默寡言的样子,互相使了个眼神,连婆子便拿腔作势地对宝嫃道:“宝嫃,伺候你夫君早点安歇吧,他赶了多少天的路,必然是累坏了……要早点歇息,知道吗?”
    宝嫃答应,连婆子又换上一张笑脸,转头对连世珏道:“儿啊,你累了,爹娘就先不跟你多说了……你早点安歇,明天再说,啊?”
    连世珏只一点头,宝嫃便陪着他出门,往自己卧房去,边走边道:“珏哥,我备了水,也给你打水来洗脚吧?”
    连世珏摇头:“我洗过了,你……去吧。”
    宝嫃听他这样说,便道:“好的珏哥,不过、不过、我去洗,你呢?”
    连世珏便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宝嫃脸红着道:“珏哥,你、你不会再走吧……”好不容易盼的人回来了,可是心里头总觉得这欢喜来的突然,几乎有些不真切似的。
    连世珏皱眉,却不回答。
    宝嫃握住他的手:“珏哥……那我不去洗了……”连世珏看她一眼,拉着她往厨下去,宝嫃只好跟着,进了厨下,果真看到一桶热腾腾地水。
    连世珏拎了水,又拉着宝嫃到了柴房,将水放下:“洗。”顿了顿,才又瞟一眼发呆的宝嫃,含糊道,“……不然,容易着凉。”
    微弱的油灯光下,她的眼睛发亮,心也乍然欢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嫃贵的存稿真是让人发的恋恋不舍。。。
    某人快当宝嫃宝嫃的靠山吧,这样宝嫃宝嫃才能多吃吃啊xd
    07、解甲:昨别今已春
    宝嫃惶恐地看他一眼,脸颊有些发红:“珏哥你呢……”
    连世珏一怔,才放开她后退一步,转身想要出去,宝嫃将他拉住:“珏哥你别走。”
    连世珏垂了眸子,沉声道:“我不走,你洗吧。”他走到门口,背对着宝嫃,缓缓盘膝坐在地上。
    宝嫃又是意外,又觉得有些放心,便搬了凳子,抬手缓缓解了衣裳。
    连世珏端然坐着,双眸一转,忽地看到墙上映出了宝嫃的影子,她也是背对着他,正把衣带解开放在一边,薄衫从身上褪下来,她抬手把头发重挽了一下。
    从脖子到肩膀,一路往下,那纤细的腰身玲珑之极,细瘦的简直不堪一握。
    就在她抬臂的瞬间,她的身子微微一侧,便露出蓓蕾般突起的小乳,尖尖地翘着,影子在墙上,是如此的清晰,别样地慑人心魂。
    连世珏定定看着,忽然之间浑身一颤,急忙便转回头来,双眸紧闭。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那原本放在膝头的双手一紧,而后复又抬起,运气调息,摒除脑中绮念遐思,将腹中那股火给生生地又压了下去。
    虽然是双眸闭上,不见那妖娆景致,但那一抹影子,却分明印在了脑中挥之不去,而虽是看不见,耳畔却听到哗啦啦地水声,一时口干舌燥,几乎忍不住睁开眼睛。
    宝嫃匆匆擦了身子,知道连世珏就在身后,又羞又喜地把衣裳穿了,理着刚洗好的头发:“珏哥,我好了。”
    连世珏深出一口气,才站起身来。
    回头处,却见宝嫃娇红着脸,冲他嫣然一笑,梨涡深旋,说不出的动人:“珏哥,你也洗洗头吧,方才太急了些,我知道你没洗……我煮了茶枯饼,你过来,我给你洗。”
    连世珏嘴唇动了动,宝嫃已经手快地换了个盆,拉着连世珏到了水盆边,她的力气只有一点,拉着高大挺拔的他,却似易如反掌地。
    男人无奈地跟着指挥,俯身低头在水盆边上,感觉一双柔软的小手揉着自己的头,温柔之极地动作,他浑身上下都不由地汗毛倒竖,却并非是难受的感觉,而是难以言喻的舒畅跟爽快。
    从柴房到卧房,只有十几步的距离,连世珏却走得极为艰难,望着廊外的连绵雨幕,几乎有数次想跳进雨中后逃之夭夭,然而身边的小女人却一直像捉一根水上浮木般握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几度转念间,人已经到了屋门口。
    宝嫃将门推开:“珏哥,珏哥快进来,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我再给你擦擦。”将连世珏拉进门,一直拖到桌子边上,令他坐下,取了几块干净的巾帕,又细细地给他擦起头来。
    男人沉默着,灯影之中,俊美的容颜透出威严之色,浑身上下则散发着一股尊贵不可犯的气息。
    然而在宝嫃的眼中,却只看到了她归来的丈夫。
    如此,就好像是一头沉默蹲坐着的狮子,被个柔弱的不能再柔弱的女子,摆弄着再高贵不过的头,男人英挺的双眉抖了下,几分隐忍,几分无奈,又似有几分奇异的心甘。
    宝嫃替男人将头发擦得干了,又用梳子细细地梳理开来,饶是男人生性冷漠,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赧颜。
    他已经有十几天未曾打理仪容,胡茬都长了青郁郁地一圈儿,更遑论头发了,在未曾遇雨之前,头发上尘土草灰皆有,乱七八糟,怎一个狼狈了得。
    他本性其实极为爱洁,但因心境改变,也未去留心这些,久而久之,便也麻木地习惯了。
    淋了一场雨,身上反而干净了些,又洗过了,但虽然如此,长发却多半仍都纠缠在一块儿,一时半会儿又怎能梳理开来?
    然而宝嫃却极为耐心,将男人的头发披散肩头,一缕一缕地用手握着,先是用小木头梳子梳理,梳不开的地方,便细细地用手轻轻分开,她动作温柔而细致,因此男人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头皮被扯得疼。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个人细细的呼吸声,男人背对着宝嫃,只是望着墙上两人的影子,望着那瘦弱的影子,一举一动,举手抬臂,兰花指纤纤地……那双幽寒的眸子里,渐渐地泛出一丝暖色。
    宝嫃用了半个时辰,才替男人将头发打理好。
    先是用茶枯饼煮的汤水洗过,后又用蛋清涂了,经过宝嫃小手轻揉,洗的极为干净彻底。
    如今一头乌亮地长发及腰垂着,摸起来如丝一般,又极厚密。
    宝嫃道:“珏哥,你的头发也长了好些,且比先前更好摸了呢……”
    男人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她小脸微红,目光亮晶晶地,便道:“你……还湿着。”
    宝嫃呆了呆,摸摸自己湿润的发,笑眯眯地:“不妨事的……珏哥你定然累了,你先歇着吧。”
    她推让着男人,将他推到了炕边,男人任凭她动作,顺势坐下了。
    宝嫃才转身到了窗边儿,轻轻地将窗扇支起来,外头仍下着雨,雨声哗啦啦传进来,随风带着一股淡淡潮气。
    宝嫃便坐在窗边,用替男人梳理过头发的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竖了会儿,又拿帕子擦一擦,如此过了片刻,头发也自半干了。
    男人便坐在炕边上,定定地看她静静地动作,风自窗外来,吹动她的衣袖,那长发如瀑,明眸皓齿的模样,简直如一副能动的画一般。
    宝嫃梳了会儿,便看一眼男人,看他的时候,便又抿嘴一笑。
    那梨涡旋着,浅浅地甜意沁然。
    男人一阵心跳,便转过头去,手摸着带着暖意的软和被褥,浑身竟生出一股淡淡地倦意来,恨不得就倒身下去,长睡一场。
    宝嫃梳理完毕,将梳子放了,把窗扇放下来,回到炕边,见男人倒身向内,仿佛睡着了。宝嫃轻声唤道:“珏哥,珏哥?”不见回应。
    宝嫃便去将门扇自关好了,将男人的靴子脱下来,整整齐齐放在炕边上。
    回身之时,打量着男人的脚,怔了怔后,抬手比量了一番,便将放在桌上的针线盒搬过来,取了剪刀咯吱咯吱铰了一个样子。
    宝嫃把样子铰好,看看男人一动不动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便把针线盒放回桌上,将油灯吹灭了。
    宝嫃蹑手蹑脚地回到炕边上,摸黑将鞋子脱了,外衣也脱下来放在一边,才摸索着爬上炕。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男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躺着。
    宝嫃一时有些心跳,黑暗里看了男人一会儿,才慢慢地蹭到他身边,从后将他悄悄地抱住。
    “珏哥……”虽然有些困意,心里却是安稳而甜蜜的,宝嫃将脸贴在男人结实的背上,喃喃道,“珏哥,幸好你回来了,我心里真高兴,早先我听他们说过很多打仗的消息……我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会死好多人,隔壁村也有些人回来,有好些缺胳膊断腿的,还有人脾气也都全变了,像变了个人……珏哥,我知道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一定很难受吧,可是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好好地回来了,只要回来了就好,珏哥……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好么……我们会过的很好、很好的,珏哥,你说是吗?”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喃喃地无声了,是困倦地睡着了。
    而就在宝嫃睡着之后,那原本似睡着了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双眸垂下,隐约望见勾住自己腰间的小手,他的喉头一动,心中有个声音静静地响起:好好地过日子?会过的很好?
    像是安静俗世里的寻常夫妇一样,可是……他是不是也有这个权利?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无数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长刀扑面而来,金戈铁马,喊声震天,惨叫连连中,旌旗招展,狼烟四起,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他忘不了,又怎能忘。
    满身血腥,渗透到骨子里,牢牢粘着,是不管用多少水、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呼吸有些急促,浑身冰凉,像是在寒冬里,忍不住阵阵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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