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总是这样吗?”贺钦轻笑,“在现实世界中追寻虚幻的美好,在游戏中反而力求真实——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
    “有道理。”闻折柳强打精神,跟贺钦说了一下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贺钦专注地听着,在听见厉鬼装成自己的声音和闻折柳对话时,他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抚过唇角:“看来刚才那下还是太轻了,是不是?”
    “反正它现在也做不了恶啦,”闻折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陈飞鸾和林缪所在的D城区反而是最安全的,”贺钦说,“几乎没受什么伤,他们就和对方碰头了,现在正在往梅里奥斯赶;谢源源和李天玉联系不上,杜子君、奚灵以及白景行也是一样,还不清楚他们现在的状况。”
    闻折柳不无羡慕地说:“真是好运气,能遇上轮空的机会。”
    “这就是命。”贺钦摇摇头,“这个世界的难度呈几何程度上升,和这次比起来,第一个世界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能轮空一次,确实很幸运。”
    闻折柳疲惫地点点头,眼眶下方逐渐现出一圈无力的乌青,贺钦抽空看他一眼,急忙道:“宝宝乖,嘿!别睡,现在睡了是要生病的,有没有酒?过来,把毛毯披上,再喝口酒。”
    说着,他从包裹里抽出一条羊绒薄毯,撂在闻折柳身上,“盖好,喝点酒,把身子暖一暖,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闻折柳挣扎着把毛毯裹紧,又从背包里取出可以取暖,也可以消毒的烈酒,勉力往嘴里灌了一小口,在冷风中昏昏欲睡地虚着眼睛,贺钦关切道:“再喝一瓶体力补充剂,买了没有?没买从我包里拿。”
    “买了……”闻折柳迟缓地点点头,打开一瓶喝了,等到体力值恢复上70%,他的精神头总算看上去能好一点了。
    “说点什么,宝贝。”贺钦道,“比如你以前的事情,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或者是生活中遇到的那些人,包括你的家人、你的父母……”
    贺钦蓦地止住话头,仿佛明白自己失言了一样,连忙补充道:“不谈论这些也行,主要就是不能睡,知道吗?你只要现在松懈,明天一定会生病的。”
    但已经迟了,那两个词一下便吸引了闻折柳的注意力,他的眼眶泛出疲乏的干红色,低声说:“我没有家人,父母也早就走了。”
    “……你的监护人,”贺钦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们对你不好,是不是?”
    “很糟糕。”闻折柳苦笑一声,“特别糟糕。”
    “他们打你,”贺钦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是骂你?”
    “都有吧。”闻折柳没精打采地回答,“小时候打比较多,因为我不听话,还和他们的儿子经常起冲突,后来有一次……我被打进医院,他们就很少再体罚我了,只是骂而已。”
    贺钦很久没有说话,在黑夜中,他侧面的轮廓锋利冷硬得就像一尊钢铸的塑像。
    闻折柳有点疑惑,呛口的烈酒开始发挥作用,令他全身都暖洋洋的。他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还是疑惑地轻声问:“……哥?”
    “我在听,”贺钦语气漠然,犹如冰封的海面。但没人知道,其下汹涌的究竟是足以吞没岛屿的汪洋,还是焚烧大地的岩浆,“他们把你打进医院……我听见了。”
    闻折柳好像清醒了一点,在如此深重、如此寂静旷远的黑夜下,他仿佛行走在回忆中,随时都能从窗外掠过的残破景象中拾取到过往的纪念品。
    “你为什么不申请民政部门介入?”贺钦低声问,“无论是弱势群体保护署,还是民间自救机构,抑或者是官方开设的保障部门,都很快能解决你的问题,或者你来……”
    他想说,“或者你来找我,找NStar公司”,但一想到那个不堪的秘密,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化成喉间一丝短暂的叹息。
    闻折柳微微笑了一下,面部肌肉放松,呈现出一种很平和的恍惚状态。
    为什么不求助?
    他重重闭上眼睛,迎面掠过的电线杆就像一记强有力的球棍,一下便将他打进了记忆的深处。
    ——
    他又回到十年前的午后,空气中泛着药片光滑的气味,在一片纯白与蓝光构成的规律线条后,他看见自己——那个小小的,无力的自己。
    “我要告你们。”小小的少年眼眶通红,就像被火淬过一般通红,他流着眼泪,一字一句,几乎用尽了他这个年龄所能用到的所有凶狠的力气、坚定的决心,“我、一、定、会、告、你、们。”
    两个面色青白的大人对看一眼,闻倩站起来,低声说:“我去看着外面。”
    然后她带走了抽噎不止的刘天雄,打算到病房外面去。
    “你想干什么?”年幼的闻折柳警惕道,一手按在光屏上,“我随时可以按警铃。”
    “不不不!”单独留下来的刘建章连忙摆手,小心翼翼地陪出一个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绒盒放在旁边,“我当然是有话跟你说了,折柳。”
    闻折柳泪水不停,但语气还是生涩的冷硬:“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刘建章尴尬地搓搓指头,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片刻后,他干巴巴地说:“折柳啊,你还记得你父母给你留下的东西吗?”
    闻折柳从喉咙间迸出一声不知是咳嗽还是冷笑的声音,哑声说:“不是都被你们抢走了吗。”
    “不,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它非常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父母亲自签署纸质文书,说要在你成年那天留给你的。”说着,他提起脚边靠着的牛皮袋,绕开上面的封线,从里头排出几张雪白的纸,“你知道……嗯,可能你年纪还小,不明白什么你父母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到这里,他渐渐镇静了下来,眼神中也带着成年人在面对孩子时的那种特有的,笃定的狡诈,“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和你姑姑都不太知道他们的具体状况,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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