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才大略如这位天可汗,一旦涉及亲情,也同寻常人家父亲一样,难免备受折磨呀。
    长孙无忌道:“臣以为,陛下可亲笔一纸书信,斥责齐王。齐王若只是一时糊涂,亦或为臣下盅惑,或可幡然悔悟,若能不动刀兵,而制止叛乱,那是最好。同时,可择大将,征调兵马,陛下书信所至,若齐王执迷不悟,则随时可以发天兵讨伐之。”
    李世民真的是方寸大乱了,久经战阵的他,甫一听说他的亲生儿子造了他的反,踱步半晌,心乱如麻,竟是根本拿不出一个章程来。此时听长孙无忌一说,倒不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李世民便点点头,道:“无忌所言甚是!李绩!”
    李绩忙上前一步,叉手候旨。
    李世民道:“你兼着兵部尚书一职,此事当仁不让。朕命你,从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征调精锐府兵,兵临齐州候命。在朕下旨讨伐之前,要关紧齐州门户,不许那逆子逃窜出来,荼毒天下!”
    李绩沉声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褚龙骧!你马上安排,明日一早,朕即返长安!”
    这已经有人谋反了,李世民哪还能离开中柩,必须得立刻回长安坐镇,以安天下民心。
    褚龙骧沉声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无忌!骤闻祐儿谋反,朕的心……已经乱了。百官那里,你去晓说,叫他们各安本份。”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此乃臣份内之事。”
    李世民目光流转,正打算对几位心腹重臣一一安排任务,目光不经意地一转,忽然呆住了。
    长孙无忌垂首说完,再抬起头来,就见皇帝错愕地看着他的肩头,不禁有些诧异,扭头看看,肩上也没什么啊。皇帝的目光……
    长孙无忌忽有所觉,急忙扭头,一眼望去,他也呆住了。
    其他几位本来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这时一瞧皇帝和宰相一脸古怪,忙也纷纷侧目。
    李鱼一瞧大家都向他望来,赶紧挺直了腰杆儿,枪一般立着,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不言不动,军姿无比地标准。
    李鱼只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长孙无忌小心眼儿,我可得站稳了,省得他找我的碴儿,说我殿前失仪。这才刚刚走马上任,我可丢不起那人……”
    第509章 误会重重
    看着一脸谨然,仿佛站殿将军一般的李鱼,李世民的脸颊不禁轻微地抽搐了几下。
    众大臣诧异过后,又扭过头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一脸淡定,仿佛李鱼本就该出现在那里似的,继续对几位文武重臣做着安排,待吩咐已毕,便沉声道:“去,马上办!”
    众文武齐齐称喏,退出大殿。
    皇子谋反,以子逆父,这是皇室的大丑闻啊,虽说纸遮不住火,这事儿早晚要闹得尽人皆知,但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被人知道,就能将恶劣影响减至最低。这就是李世民只召见了几位文武重臣的原因。
    可是里边偏偏夹了个不合时宜的,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也参与了这场大唐立国后第一起皇族宗室子弟参与并主导的叛乱大案,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场的这几位都是国之重臣,能爬到这个位子上的人,就没一个懵懂憨直的,要说有,大概也就只有褚龙骧一个。可褚龙骧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这也是武将们的通病,有几个李绩这样文武双全的儒将?褚龙骧虽是文盲,那情商可高着呢。
    一时间,因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李鱼竟然出现在如此重要场合,显见是天子亲自召唤而来,饶是这几位国之柱石级的人物,心里头也不禁得掂量掂量。
    李绩轻咳一声,就对褚龙骧说了两句:“那五品官似乎就是在堤上奋勇救驾的那个文臣?很得陛下器重啊。”
    军神大人的言外之意是,这小子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仙?老褚,你知道吗?
    这些开国重臣,个个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即便是李绩这等养气功夫一流的人物,其实也有点睥睨自傲,他们骨子里没有谁服气谁的。所谓的依据能力做个班次排行,那是后人的无聊之举,他们之间,可谈不上谁对谁敬畏如神的,毕竟大家都是从一文不名的时候闯过来的,谁不了解谁啊?也就谈不上去神化某人。
    所以军神大人垂训,褚龙骧也没有诚惶诚恐,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皇帝很是器重小李啊,这等人才可是俺老褚发掘出来的,看来俺老褚眼光不错嘛。
    褚龙骧便得意洋洋地道:“哈哈,李尚书,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这李鱼允文允武,文武兼备,乃不世出的一位奇才啊。俺老褚从陇右回返长安时,与他一见如故,只略试其本领,便惊为天人,本想引为自己幕僚的,哎!可惜,怎地咱也不能与陛下相争啊,你说是不?”
    长孙无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心中便是怦然一动:“陇右?他是陇右李家的人?原来是五姓七宗的出身,难怪如此胆大包天……,估摸着还是嫡宗子弟。”
    长孙无忌虽是当朝宰相,对五姓七宗中人却也不敢等闲视之,他和李鱼并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根本利益冲突,既然对方不是一只可以任其揉捏的小臭虫,心中一番权衡后,那睚眦必报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李绩听了倒也不觉得褚龙骧有所夸张,这个时代,正是豪杰辈出的时代,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哪个不是青年时代便已佼佼不群,才智卓绝?
    李绩心中便想,我等俱都是追随陛下沙场征战,建立大唐天下的功臣,来日太子登基,威望才能不及今上,对我等谋国老臣岂能如臂使指?这李鱼据说先是一西市署小吏,既而入太常寺,接着去工部,现如今又调迁屯卫……
    他来自陇右,十有八九是陇右李家的人,这士和农先占了去,工和商也了解过了,现如今又入行伍,咝……,陛下这是未雨绸缪,为太子培养根基呢?今后我需得时时自省,不可骄矜自傲!”
    其他大臣也是各自听在耳中,暗暗揣摩圣意,越想越觉得莫测高深。
    大殿上,李世民瞪着李鱼,李鱼一脸无辜地看着李世民,君臣俩对视良久,李世民有点牙疼的样子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李鱼愕然:“陛下不是命人传旨,迁调臣入屯卫,即刻赴任么?”
    李世民的眉头跳了跳,道:“那你该去屯卫,见李大器,来这里做甚?”
    李鱼的回答很是理直气壮:“没人告诉我呀!”
    寻常衙门的交接与宫里大不相同,那毕竟是可以很方便地见到天子的所在,所以有一套严格的交接流程。更何况,宫里头规矩也大,而能任职宫中的人如凤毛麟角,所以没有人好端端地先修习宫中礼仪,屠龙之技学来何益?
    因此上,不光是调任宫中的官员,包括进宫跸见的大臣,后宫的阉人宫娥,俱都要由礼部先行学礼的,最快的也得学上三天,在此过程中,诸般戒忌和规矩也就明白了。
    而李鱼所接的圣旨中,有一句即刻赴任,此时天色已晚,行宫也关了门了,他这即刻最快也是明天早上,到时他到了宫门处一说来意,自然有人引他见学礼或先至屯卫见上官,再去学礼。
    结果皇帝今晚接获了齐王谋反的消息,那好心的小黄门也不知道李鱼对宫中仪制如此的“棒槌”,偏生皇帝召见的进宫长孙无忌恰巧入宫,李鱼又是紧随其后,结果诸般戒备何等森严,愣是被他混到了皇帝跟前儿,都没有人提出异议。
    李世民听了,也是哭笑不得,知道这是搞出了一桩糊涂案子,尤其是在黄河大堤上刚刚搞出一桩刺杀案,紧接着齐王造反,难不成还要追究此事,叫人晓得谁想见皇帝,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那是要叫人觉得大唐是个怎么样的大唐啊?皇帝行宫都成了筛子,漏洞百出么?
    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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