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过于猝不及防的死讯,在凛心中留下了无法消除的伤痕。亲戚们为了争夺凛的抚养权,从最开始的同情,渐渐演变成了不耐烦与偏见。所有虚妄话语中,凛只听进去了一句最初的寒暄。
    『兄弟两个可长得真像』
    直到某个风清日丽的早晨,第一顺位继承人莲的出现,才终止了这场荒诞的闹剧。血亲是命运共同体,他们理应生活在一起,共同承担苦难,分享幸福,互相舔舐伤口,起码凛当时是这样想的。
    但莲只是出现了一下,摆平了亲戚,给了凛一笔用作学费与生活费的钱。并承诺每个月会与他见一次面。
    看着潇洒又干脆转身离开的莲。习惯等待的凛,站在原本该有四双鞋的玄关处,继续等待。如同每个月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开始,首尾相连,就像一个圆圈,循环着悲伤。
    大摞现金从松开的手指间慢慢滑落在地上,捆绑用的纸带也如他的感情一样断裂,纷飞的纸币铺满一地。凛想挽留,想把他们错过的破碎都修补完全。但实在太过于不舍,所以故作坚强,所以笑着说放心,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其实凛什么都不要。就算穷到上不起学,他可以放弃学业去便利店打工。只要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无论多苦,他都甘之如饴。
    眼前一片漆黑,阴云密布的暗涌袭来。哀伤沉重得仿佛连骨头都能压碎,生命承受了本不该这个年纪该承受的重量。
    梅雨季来临,天空再也没放晴。灰蒙蒙的天总是潮湿粘腻,这样的日子一复一日,没有任何改变。
    勉强撑开厚重的眼皮,机械性床上校服。凛觉得最近可能因为不吃午饭的缘故,裤子的腰身又大出一圈。随意地束了跟皮带洗漱完,来到空旷的客厅,翻找着冰箱里的半瓶牛奶和昨晚便利店买的火腿叁明治。
    曾经父母兄长都在,爽朗笑声不绝于耳的家庭。哥哥的怪癖是每天早上会开着电视看书。父亲总是背影忙碌,为全家人准备早餐。
    最后是生活上冒失的律师母亲,老是在出门前忘记把刘海贴拿下来时。被他第十次指出后,冲他展开大大的笑容说「哈哈,妈妈没有凛可怎么办呀?」
    不开灯的房间里也不配照进阳光。静到根本无法下咽。
    叁明治大约是因为存放一个晚上,太久,久到身体都被冻僵。按压着隐隐作疼的心脏,凛胡乱地把叁明治塞进嘴里。
    公立学校离家很近,不过穿过几个街区就能走到。
    一路上有许多同学向凛打招呼,但他不记得他们是谁,好像每张脸都是相同的『へのへのもへじ』(就是一个脸的表情)连性别都没有区分。
    所以在放课后,在天台吹风的时候遇到一个『へのへのもへじ』鞠着躬递给他信件的时候会问「为什么要用那么原始的方式?是因为不会打字,所以不发送电子邮件吗?」
    于是在凛毫不知情的残忍下,女生边哭边说他是笨蛋,逃跑了。
    人类真的很奇怪,虽然凛自己也是人,但就是会这样认为。无论年长或是年幼,每个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努力融入群体,生怕自己的突出,怕因为与众不同而受到孤立。
    人类的社交就是从众心里。
    明明是那人自己跑来和自己说话的,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是笨蛋呢?是因为14岁青春的规则制定的吗?是因为他没有说出「谢谢」或是「抱歉」吗?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在乎。
    凛已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退出了足球部的他甚至不想继续升学。能够早早面对空荡荡的家,也算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
    更何况今天是和哥哥约定见面的日子,是无聊时光中唯一能够提高他情绪的事情。
    一成不变的街道边,用得意的笑容和花店水月夫人打着招呼。在对方即将哭泣的时候鞠躬离开,是凛最后的尊敬。似乎所有人都在可怜他的遭遇,怜悯他的懂事,仿佛他就是随处可见的故事中最悲惨的主人公。也不是不行,毕竟人类总会共情弱小的人。
    打起精神,路过露天停车场时凛对着后视镜联系了一下笑容。是漂亮的吗?凛问自己,也想问问所谓的规则与秩序,有没有一条规定只要保持美丽乖巧就能留住哥哥。
    和预期的差不多,哥哥没有进家,而是在门口等他。凛从未开口问过为什么,或许是哥哥指纹不见,不能解锁指纹锁了呢?有什么好问的?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哥哥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个女人。
    怪异的女人。
    无论是头发的颜色,还是带着巨大墨镜在看到他时激动地神情。他发誓这是他15年以来看到最奇怪的人类。
    凛微笑着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随后莲向他介绍女人的名字叫莉莉。就差笑出声音的愚蠢名字。但美丽的凛怎么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呢?
    他只是上前微笑着说了句「阿姨好」
    和他预想的不同,女人没有窘迫也没有慌张失措,而是弯起嘴角向他伸出手,回了句「外甥好」
    莉莉丝从一开始的欣喜转变到了『原来如此』。凛的臭屁性格原来从这个年纪就开始了,不过就凭现在的他,对于老油条莉莉丝来说还是嫩得掐地出水。
    看着两人的较量,莲就差一点就要破功,当场笑出声。呼出一口气他笑颜以对「别在门口干站着,我们进去说吧」
    家里十分整洁,和莉莉丝现在住的小鸟游家几乎是一成不变。但又从另一个方面显示出莲的可怜。这是小鸟游莲放弃生命都要守护的家和亲人。可世界对他并不仁慈,甚至治他于死地。
    其实缉毒卧底和黑手党从某个方面来说十分相似。他们同样有今天没有明天,严格遵守着教条与信仰,因为一旦崩塌比起身体,心灵会先一步瓦解。以及,同样不能拥有弱点,被抓到了把柄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显然,从莲昨天的话里她听出已经有人抓到了他的把柄——家人。
    莉莉丝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全然不顾有一双幽深的黑色双眸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干什么啊?我又不会偷你家的东西」莉莉丝趴在台面上和凛面对面。
    「我不担心那个,我只好奇你在室内戴墨镜看得出吗?」凛拿着母亲从欧洲带回来的陶瓷茶壶,装模作样地泡着洋甘菊。
    「看得很清晰,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的确会对年长的女性抱有好奇心啦」
    「阿姨,你疯了吗?」凛呆愣住,不可思议地向奇怪的女人提问。
    「哈哈」莉莉丝是真的因为逗弄到小男孩而发自内心笑出声「不用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是你哥哥工作上的助手」
    「助手?」据他所知哥哥是秘密警察,是不可能有所谓『助手』出现的,不然就不秘密了不是么?
    「嗯,怎么和你解释呢?类似于福尔摩斯和华生,你懂了吗?」
    「阿姨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啊」
    「外甥再叫我阿姨,长大后可是会后悔的」
    「哦,是么?」
    虽然嘴上针锋相对,但凛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断从胸口涌出,是一种几近消失的情绪——轻松。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新闻『成道会的少主醉酒滋事被逮捕』
    即便打上马赛克和变声器莉莉丝都能看出是穿着高中校服的浪川淳。全都得益于他浮夸的装扮,镜头里耳朵上亮闪闪的耳环都快没地方挂了……
    刚想转台,只听尖锐的变声器朝镜头喊道「我知道你在看电视,也知道你认得出我,请快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随后直播片段被紧急切播回了演播室。
    莉莉丝惊呆了,少主被捕已经够扯了,居然还是为了莲故意被抓,好幼稚啊。
    诶,等等。这个校服……所以莲和他在一起时候,浪川还是未成年?
    对啊……怎么没想到呢。在墓地看到两人同框时就觉得他们年纪差不多。那么,在莲的年纪没有变化前提下,浪川一定比他年轻很多。
    莉莉丝不禁把五味杂陈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莲。
    「你这什么眼神?」
    「唔,吓我一跳。不要忽然出声啊」
    完全忘记了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穿着学兰(男生校服)的小男孩,正用阴沉的眸子审视着她「怎么了?认识电视里的这个垃圾吗?」
    「怎么可能?」
    「也是,阿姨也不像是有能耐和这些毒贩打交道的人」
    凛的直言不讳倒是和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这话讽刺意味太强烈,让莉莉丝有些头晕目眩。
    不知是不是被莲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打断了他们。
    「我说两位可以不要聊天了吗?可以帮我把罗马生菜洗一下,然后切成长条吗?不然我们可能要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吃上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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