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时的冷意,能冻坏人。
    怕冷的小宋情坐在榻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另一个少年趴在窗前,将窗开了一条小缝,眯着眼往外瞧。
    “我还是第一次见京城下这么大的雪,下了好几天,总算是停了。”
    望了一会,大概是鼻子被冷风嗖嗖嗖吹得发冷,那少年打了个冷颤,缩回身来,将窗扣紧,回过头来道:“这风吹得我鼻子——阿嚏!阿嚏!”
    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打得脑子都懵了一瞬,傻呆呆地站在那。
    ——这面容,分明就是那疯子将军的小时候。
    谢清霁神色微动,耐心地继续往下看。
    小宋情揭开被子一角,赶紧喊他:“小孟哥你快过来,暖一暖。”
    那少年回过神来,一溜烟跑过去,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小宋情暖得热乎乎的被窝,舒服地叹口气:“暖和。”
    谢清霁那日破庙里见的疯子,浑身肮脏形容狼狈,这会儿见的小少年,却是笑容朗朗充满活力。
    判若两人。
    少年在小宋情的被窝里暖了一会,缓过气后,便又钻了出来,拿被子将小宋情裹了个严实,自己往榻上一躺,两只手往脑袋后一架:“宋小情,我得想个法子。”
    他像模像样的思考着分析着:“我爹死了,阿叔阿婶看在这几年当邻居的情谊上,收留我在你们家住了一个冬天。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少年倏地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我决定了,我要去报名从军,当个小兵,去打蛮子。”
    小宋情比他小好几岁,想得不如他复杂,闻言有点懵:“可,可是当士兵,是要上战场的吧?战场很危险的。”
    他想起大人们总在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不小心就要脑袋落地,立时慌了,又想到这个脑袋落地的人可能要变成他小孟哥,小宋情就更怕了,再张口时都带了哭腔:“你,你一定要去吗?”
    少年挠了挠头:“那也没办法,我总得找个去处……哎呀你别哭啊!”
    他家穷,宋小情家里也并不富有,冬天风冷雪大不好找活干,他得阿叔阿婶善心收留了一个冬季,已经很感激了,冬天过后,他是再没法厚着脸皮待下去。
    小宋情却想不到这些,他从小胆子小,又内向,总是被同龄小孩儿欺负,第一次见到小孟哥的时候就是正被几个小男孩追着扔石头。
    他当时看着结实强壮的少年从巷子里窜出来时,整个人都绝望了,还以为要被前后围攻,挨一顿胖揍。
    结果小孟哥只看了他一眼,就二话不说将他护在了身后,替他将那些欺负他的小男孩都给凶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少年才转过身来,看着吓得含着一包眼泪不敢说话的小宋情,有点头疼。
    “你别哭了。”少年只会凶人,不会哄人,看着小哭包的眼泪就没辙,只能干巴巴地劝了声别哭。
    眼见的小哭包眼泪更憋不住了,他着急地挠了挠头,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来一块藏了好几天都不舍得吃的糖,一脸肉疼地递过去:“你别哭了,给你糖吃。”
    那颗糖来之不易,少年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吃,这会儿拿出来时,都融了一大半了,黏黏糊糊的。
    小宋情呜呜呜了一会,闻到了甜味,歇了声,怯怯地看了他一会,将糖接了过来。
    那是小宋情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
    哭包宋小情将想起那颗糖的滋味,想到给他糖的人就要走了,越想越难过,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少年,抽抽搭搭:“你走了,我怎么办?”
    谁还会护着他照顾他,替他凶那些欺负他的人啊!
    他对小孟哥有很强烈的依恋感,哭唧唧地不愿他走。
    少年和他相处了好几年,早就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看他掉泪,忙不迭扯了帕子替他擦:“别哭别哭,你是小哭包吗……哎呦喂好了好了我不说你是哭包了,你别哭了成不成?”
    他揉揉小宋情的脑袋:“你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我读书不好,也没别的本事,唯有打架还能得心应手……你看这几年来哪个熊崽子打得过我啊是不是?别担心。”
    少年故意把打仗说成打架,有意想淡化小宋情的恐惧,小宋情拽着他衣袖,眼里含着一包泪,要掉不掉的。
    正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少年正愁着想弄点什么事来转移小宋情的注意力,闻声立刻站起来,笑着道:“这融雪时分最是冻骨,我倒要看看哪个傻子这大冷天的出来晃荡……”
    他三两步走到窗边,推开小半边窗,一推开就看见有人纵马而来。
    他正打算开口嘲笑,看清了马上人之后,却蓦然卡住了,再无声音。
    大概冥冥之中真的会有预感,小宋情在那一刻忽然就感觉到无比惶恐——比方才听见小孟哥要去当兵上战场还要严重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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