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陈三郎不敢嚎骂,因为看出这穿红袍子的男人是府上的贵客,他丢了十条命都得罪不起。
    很快他被人提溜起来,这绯红袍子长相英俊的男人在石桌旁坐下,饶有兴趣地看他,陈三郎连忙乖乖叫道:“郎君,有事好好
    说,在自家府上,见血多糟心哪。”
    旁边一名随从道:“三郎不必惊慌,我家主公就问您一些事,可还记得昨儿扔你在衙门口的人长什么模样,去往何处,一共有
    几个人,仔细地说。”
    “车里两人,外边三个仆人,不过车里的两人一男一女长得都好看,尤其是这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绯袍男人长得英
    俊,却也凶煞,陈三郎眼瞅着,越发觉得他眼熟,倒是跟他在车厢里惊鸿一瞥的绝色郎君有几分相像,他不傻,阿耶这次动这
    么大肝火,明显那绝色郎君不是好惹的,可阿耶唯恐他再惹事,一个字都不透露半分,“还有一位小娘子,戴帷帽,瞧不大清
    楚,不过听她喊男的阿兄。”
    “他们方向去何处?”
    “瞧着是外来人,方向是去阴山的。”
    忽然听绯红袍子的男人慢悠悠一笑,“听说你被抓到衙门,是按轻薄民女的罪名,不知轻薄了哪个?”
    陈三郎越发心慌,暗使了一个眼色给自家仆从,催他们赶紧去报信,嘴上忙不迭为自己辩驳,“说我轻薄女子,分明血口喷
    人,郎君您瞧我这样的好人,能轻薄良家妇女?”
    男人冷冷扫他一眼,有厉冽凝冻的冰霜,目光从陈三郎脸上掠过他几个贴身仆从,那几个人战战兢兢,登时说了:“郎,郎君
    拿手指了一下,哪也没碰,纯属冤枉。”
    男人没说话,随从却低声吩咐侍卫几句,接着,这一名侍卫朝陈三郎走来。
    陈三郎到这会儿还不明白,那可就真傻透顶,“你要干什么!你敢动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会稽一霸,天王老子都怕我,
    你们算什么东西!好汉,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承认,放了我啊——”
    后院顿时响起一阵极为凄厉的惨叫。
    等陈太守扶老太太过来,就见三郎倒在地上紧紧捂住右手,握的满手鲜血。
    陈老太太两眼翻白,直接晕过去。
    从小杏村回来后,芸娣着实被吓了一跳,也才知道当初谢家兄妹私奔一事,本就是谢五郎逼迫的,那天夜里谢果儿睡得好好
    的,忽然就被人晕倒,之后醒来就在船上,她想过逃,但每次都逃不远被抓住,谢五郎为了让她死心,从开始的温柔,慢慢变
    得偏执阴暗,以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谢果儿在山里遭受三年非人的待遇,唯一能说上话的,还只有谢五郎,心里积压的情绪太多了,她见芸娣救了自己一命,才忍
    不住说出一些,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人,到底没完全吐露。
    她深知,如今这乱世,女人要想独自一人在外面过活定是不成的,不如回谢家,是杀是刮,也比这几年吃的苦头爽快。
    谢果儿专门向桓琨辞别,临走之前,她望着这个曾经暗自心动,如今又救了她的郎君,不禁低声道:“这次一别,往后果儿再
    也见不到郎君一面,只是尚有一事想求个明白,那天晚上的人可是她?”
    她这话未曾点透,桓琨却已冷下声音,“你僭越了。”
    谢果儿含泪道:“果儿也知道没什么立场质问丞相,只不过求个真相。”她想知道,在她心目中一直风光霁月的凤凰郎,是不
    是心里也住着一个恶魔,就像谢五郎一样,表面风流怜爱,内心却着实龌龊,肖想自己亲妹妹。她的人生没有盼头,唯一的一
    缕光,便是他了,只剩下他了。
    她可以不问这么清楚,自欺欺人,可是更不愿让这一缕光沾到一点点灰尘,毕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一股信念。
    “你若想听真话,我便告诉你,”桓琨口吻淡淡,却越是寻常,却是真切坦荡,“从来只有她一人。”
    之后谢果儿被两名侍卫护送回建康,宅里越发冷清,芸娣百事懒怠,整日卧在凉屋里摇扇酣睡。
    桓琨却要她动动筋骨,免得人越发变懒怠了,正巧夏天满地莲花,这日天气爽快,拉她在池中赏莲。
    扁舟荡到莲花深处,四面水声风声,一时万籁无声,只有几对鸳鸯浮波嬉戏,芸娣嫌烈日刺眼,采了一枝叶子圆圆的莲叶,高
    高盖在脸上。
    她百无聊赖,支着脸看桓琨在船头慢悠悠划桨,袖口沾湿大半,而他恍若未觉,芸娣伸手替他掖掖好,桓琨察觉她的小动作,
    扭头望她一眼,双目清波流透,芸娣不禁道:“阿兄真好看。”
    桓琨道:“妹妹也好看。”
    “阿兄更好看,”芸娣盈盈一笑,抬袖给他擦擦额上汗珠,“连陈家三郎都动了心。”
    桓琨无奈摇头,“配合了你,还遭你戏弄,我这阿兄做的不值。”
    “我说着玩儿的。”芸娣凑过去,双手高高撑着莲叶,桓琨抽出一只手,轻拍她肩膀一下,“这里晒,快到阴凉处。”
    芸娣却支着脸看他许久,荷香当中昏昏睡去,连手中莲叶滑落到了胸口也不知,桓琨见她脸儿香汗津津,就捡起来高高给她盖
    着。
    睡了没一会,天气升温,芸娣被热醒来,睁眼见桓琨含笑望她,在艳阳高照的背景之下俊美丰神,一时觉得平生哪里见过这么
    绝色儒雅的郎君,不觉愣愣的。
    桓琨俯身压下,指一点她额心,“小呆鹅,看阿兄怎么还看傻了?”
    芸娣下意识握住他手指,眼波娇媚,“阿兄生的好看,还不容人看了。”
    这么一出细微动作,本没什么,却在这一片四面水声掀波的小天地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呈大,变得幽婉动人。
    桓琨俯眼望她,目光渐深,眼瞳里倒映着她耳边晃动的坠子,水波似的荡开,芸娣怔怔看了两瞬,忽然仿佛烫手一般,连忙将
    他手松开来。
    她低垂粉颈,却很快被桓琨搬起脸,一条船上,二人脸儿相偎,腿儿相贴,倘若四处没一片莲叶遮挡,让岸边的人瞧见,只当
    他们在亲热一般。
    桓琨仔细摩弄她下巴,心眼儿里都是爱,哑声道:“妹妹。”
    芸娣也失了神,轻轻应他一声,双眼注视着他,见他俊面捱近,慢慢的,眼看要贴上来。
    倏地,咚的一声,船桨坠到水中,一对白鸥扑棱着双翅飞走,掀起一阵阵水声。
    刹那间,芸娣连忙推开桓琨,探出身子要捞水里的木浆,却已是飘走了。
    最后挨到天色落昏,才等来仆从划船过来,接他们上岸。
    芸娣衣衫湿了半边,回屋正欲换,却在穿过花园时,却正撞见亭中人影重重,正围着一个慢悠悠吃酒的男人。
    此刻园中静寂如水,一点声响都无,仿佛到了阴间一般,而这他便是身着恶鬼红袍的阎罗王。
    而这边,桓琨正去书房路上,路上仆从都低着脑袋,神色微异,桓琨何等敏感,当即停下脚步。
    众人只窥见郎君双唇紧抿,冷声质问,“刚刚有谁来过,吩咐你们不准说出口!”
    仆从本就瞒不住,眼下见郎君动怒,更是惊慌,不由吐露道:“是都督,来了宅上以后,奴才们想来传信,都督却不让透
    露……”
    桓琨闻言脸色登变,骤然转身朝原路返回。
    阿虎连忙跟在身后,见郎君起先快走,到最后双袖烈烈鼓风,几乎吹到他脸上来,倏地郎君顿足,阿虎才察觉已走到花园深
    处,前面不远处,亭子守着一行黑袍劲装的侍卫。
    亭中,坐着一位红袍俊面的郎君,正一杯杯喝着酒,他对面正坐着一位女郎,正是三娘子。
    二人对面坐着,中间一张雕刻精巧的石桌,桌上放着酒杯,还有一块沾血的裹布,布里搁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
    阿虎看得心惊,眼前几乎一晃,下一瞬就见郎君已迎入亭中。
    侍卫欲拦他,桓琨眼一掠桌上的血淋淋的手指,登时脸色微变,寒声道:“让开!”
    侍卫何曾见过面若春风和煦的丞相如此怒色,不由怔吓,一时未曾拦住,桓琨大步进入亭中,要将芸娣带走,却听得身后冷冷
    一声,“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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