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碧海之间,有海鸟展翅,翎羽舒张,踩白浪,乘长风,追天光而上。偶见鱼跃,击水而下,霎时复出,振翅归于云霄。
    景亭望着那海鸟,心渐渐沉冷。谋划多年,隐忍多年,终于等来这次机会。迦南想让景家在明,吸引中原武林的注意,便于他们暗中行事扩大势力。
    对景家,这是一次妙不可言的机遇。
    景亭压唇浅笑,把玩着狮子熏香球,静候诸宜宫来接的使船。
    艏门缓缓打开,三尺宽的木板伸出,架在使船的船舷上。诸宜宫的侍从弯腰做请,口中恭敬道:“公子,请。”
    招月扶起景亭,托着他的手道:“郎君慢些,小心脚下。”
    扶槐站在舱中,见景家的贵阶王孙缓缓走来。狭长丹凤眼尾挑起,玩味笑道:“公子无双,真是一门的风流气度。”
    “扶槐宫主盛赞,受之有愧。”景亭淡淡一笑,徐徐慢步上前。
    招月从他身后探出身子,双手奉上礼盒。诸宜宫惯来奢华,扶槐见多了珍奇异宝。瞥那礼盒一眼,失笑道:“公子用心了。”
    景亭道:“不成敬意。”
    主宾两人一番谦让,并肩走入中舱。一路画舫珠帘卷,画栋雕梁如陆上宫殿。琉贝镶宝窗,玉树夜明珠,满室光耀,宛如白昼。
    扶槐抬手道:“公子请坐。”
    景亭回礼:“扶槐宫主请。”
    两人落座,珠帘又响。
    乐姬舞女鱼贯而入,带香风袭袭。玉手佳人,笑把琶琶理。银簧雁柱香檀拨。镂板三声催细抹。软绸纤腰,红袖疏影,绛裙长,尘梦远。
    扶槐与景亭击节当歌,对酒而酌,主宾欢愉。
    景亭苍白清俊的脸上,浮起酒后的潮红。他举起砗磲金耳杯,笑道:“八月紫莼浮绿水,细鳞巨口鲈鱼美...只在书中读过。虚活二十余年,今日全托扶槐宫主美意。”
    扶槐的目光落在景亭脸上,坦荡而肆意。她搁下象牙箸,拿起酒杯。杯子轻轻一碰,玉液微漾,两人心照不宣的饮下。
    此刻酒已过三巡,生鲜野味尽在桌上,舞女歌姬无声退下。只余下拨琵琶的乐姬。玉手一动,弦乐雅然。
    扶槐看了乐姬一眼,笑盈盈的说道:“她不碍事。”
    景亭心中了然,诸宜宫做的风月生意,往来都是大人物。自然备着些耳聋眼瞎之人,既不碍事,又不减风雅之趣。
    “诸宜宫的消息,天下第一等。”景亭声色清雅,说话时徐徐轻唤,十分悦耳,“我前来的目的,扶槐宫主定然明白。此番重归故土,还请多多帮衬。”
    扶槐笑而不答,反倒说起:“景家人果然姿容绝尘,我当年见令姐便惊为天人。”
    身为前朝皇孙,景亭生来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笑意浅浅笼在嘴角,他似毫无芥蒂,反倒是拱手一礼,顺着说道:“家中长辈再三嘱咐,务必谢宫主当年施救之恩。”
    扶槐勾唇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尾。她密翘睫羽,甚至跟着轻颤一下,带着胜者的矜持。
    扶槐宫主...
    宫主...
    景家便只剩下这么些可怜的自尊?
    扶槐含着笑意,眼底却是冰冷锐利。眼前少年郎君,平巾帻,绛纱绯袍绔褶,革带金钩。雍然而坐,毫不见愤愤之色。不卑不亢,神情怡然,一派华容矜贵。
    大抵,旧时王孙贵胄,便是这份模样。
    可如今,前朝只在旧梦中。
    扶槐眼底笑意流转,比墙角的八角琉璃灯还要明媚三分。诸宜宫的宫主年过三旬,却有着妙龄少女也难企及风流妩媚。华服珠宝,金钗花钿,她像一株牡丹,极尽盛开的张扬。
    一株牡丹,可无法驾驭东海。
    景亭掩口轻咳一声,坦然道:“景家欲重回故土,宫主可有意划江而治?”
    扶槐笑得毫无芥蒂:“好大的野心。”
    景亭道:“如今天下无主,尽是碌碌无为之辈。每日挣些蝇头小利,无事生非。宫主若无心,何必暗中支持舒家?四海虽好,终究不如脚踏实地。”
    扶槐道:“景家真是消息灵通,相隔万里也对中原了如指掌。”
    景亭对她话中讽刺只当不知,温雅道:“并非景家消息灵通,而是迦南一直谋划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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